第16節

亞文無奈地攤開手,說:「那麼,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而且,殺人之後還把屍體放在消防車上。這是為什麼呢?」琳達的聲音像在慘叫。
「也有被放在豬肉上的。」我說。
「實在無法理解。兇手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要把屍體放在消防車上?可以丟在森林裡,也可以沉入湖底呀!」亞文說。
「偷偷進入消防隊或精肉工廠,都是危險的行為。因為很有可能被發現。」琳達說。
「不錯。這裡不是倫敦,有不少可以拋棄屍體而不被發現的好地方,可是兇手為什麼偏偏丟棄在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呢?」
「因為我們認為這是人為的兇殺案,所以才會百思不解。」我說:「如果這是動物做的?」
「動物?」
「對呀,例如說類人猿。就像以前法國發生過的某一宗古典命案。動物的行為沒有什麼意義吧?它們殺害別的動物之後,很可能會把那只動物撕得破破爛爛,然後到處丟棄。對它們來說,消防車不具任何意義,只是隨手丟棄罷了。就算能問它為什麼要那麼做,恐怕它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那麼做,對它而言,做過的事情都是偶然發生的。」
「消防車是無意義的嗎?」
「消防車是無意義的。同樣的,錢包和金錢也是無意義的,因為那些東西都不好吃,也不能吃。」
「可是菲伊家離消防隊相當遠,走路要十五分鐘左右,兇手如果再抱著沉重的菲伊,那大概要走上三十分鐘了。」琳達說。
「是車子嗎?……」我無意識地隨口說。
「巴尼,你不是在說類人猿嗎?類人猿會有駕駛執照嗎?」亞文說。
「沒有車子。消防隊的人說:沒聽到車子的聲音。」教授說。
「動物有動物的怪力,或許那樣的距離不算什麼。」我說。
「巴尼,別忘了還有飛機場的問題,那個距離足足有十哩。你的類人猿該不會還開飛機去丟屍體吧?」亞文說。
「為什麼要把屍體丟到那麼遠的地方呢?要花一個小時的時間呢!」
「對猴子來說,食物最重要,蘋果園絕對比消防車或小飛機有吸引力。」
這些愛說長道短的評論家真讓人厭煩。他們自己沒有什麼主意,但不管我說什麼,都要雞蛋裡挑骨頭。
「去問猴子呀!把它抓來問,它大概會說:我不喜歡蘋果,我只是想吹吹夜風。」
「還有,巴尼。你知道波妮的屍體並不是被丟棄在精肉工廠後院,而是工廠內部,有很多肉的冷凍庫裡。」琳達也說。「兇手到底有什麼理由非這麼做不可呢?」
「那麼,琳達你說,會是什麼樣的理由呢?」
「不想讓屍體腐敗嗎?……」
「那就不要殺人呀!」
「巴尼,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發現任何兇手遺留下來的物品吧?找不到任何體毛,或發現任何爪痕或足跡,也沒有任何目擊者。如果說這兩個命案是動物衝動性的自然行為,那應該會發出一些聲響,而引起注意吧?兇手意圖隱瞞殺人的行為,所以才沒有被人發現。」亞文又說。
「類人猿會用針和線縫脖子嗎?」教授這句話一出口,大家都笑了。我的說法完全被否定了。
這個時候,酒吧的門被打開了,穿著制服的警察走了進來,站在教授旁邊,然後說:「教授,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又發現什麼了嗎?」教授說。
「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是House over Time Jewelers好像遭人闖空門了。」
「House over Time Jewelers?那是什麼?」
「佩琪的店。」琳達說:「是珠寶店,但也賣鐘錶。」
「噢。」這樣說我就知道了。以前曾經從那間店的前面經過好幾次,不過,一直不記得店名。
「佩琪沒事吧?」亞文說。
「沒事,只是店裡遭竊而已。」
「和這次的案子無關吧?」教授說。
「這個村子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亞文說。
「珠寶店嗎?那好像是佩琪擁有的店裡,最值錢的一間。被偷了什麼?」教授問,但是那位警察卻露出困惑的表情,說:「這個嘛——好像什麼也沒被偷走。」
「什麼?」
「好像只是玻璃被打破,有人潛入而已。」教授聞言,一時無語地呆看著半空中。
9
我們趕到位於凱斯魯路商店街的House over Time Jewelers一看,點綴著黃色燈光的拱廊下,竟來了九位穿著制服的警察,如此龐大的陣仗,讓人嚇了一大跳。如果再加上帶我們來的警察,現場就有十位制服警察了。我覺得我這輩子能見到的警察總數,好像在這個晚上一次見完了。一次見到四位以上警察的機會,對迪蒙西村的人而言,是微乎其微的,因為迪蒙西、葛利夏地區的警察,總共只有三個。警察並不是一般人喜歡看到的人類,一次看到十個,實在是太多了。
從亞文的酒吧走到凱斯魯路,大約要一分鐘,佩琪的店就在商店街的一角。並排的店面前,有鋪設的地板,形成逛街的人專用的步道。這條街每家商店的屋簷都特別訂做,延伸到半空中,鋪設的地板也做得比地面稍高,這是為了積雪的時候,方便來逛街的人而設計的步道。此時有兩個警察就呆立在高起的行人專用步道上,有四、五個警察站在黃色的燈光下,透過玻璃窗,看著店內的情形。
沿著行人專用步道的店家,有餐廳、書店、CD唱片行及一些賣小東西的商店,也有小舞廳,和賣蔬菜水果的店。這裡的整體印象,和好萊塢西部片裡小規模的商店街很像。即使這麼小,也已經是迪蒙西最熱鬧的馬路了。雖然沒有霓虹燈,但對住在山村裡的人而言,這樣的小商店街,已經是可以洗滌他們心靈的大都會了。
House over Time Jewelers外面的開縫式百葉窗完完整整地下垂著,但是位於店側面小巷的員工出入門,卻被破壞了。安裝在門上半部的玻璃整個破掉,這扇門是開著的。那裡站著三個警察,他們手中的照相機閃個不停,他們一面拍照,一面聽穿著長袍的佩琪的說法。
我和教授一起走過去,佩琪馬上就看到我們了。她以微笑打了招呼後,就說:「我忘了關卷門了。」
這句話她也對警察說過了吧!但是警察似乎對這句話一點反應也沒有,仍然專注地在門把或玻璃上撒鋁粉,以便採取指紋。
「手是從破壞的玻璃窗伸進去的嗎?」我問。
「是的。用這方法可以很快打開這種門的門鎖。」
教授聽到這樣的回答後,只是無言地點了一下頭,接著就走進店內。我隨後跟進。不知是因為外面太冷,還是想向我們說明店內的情形,佩琪也跟進店內。
以前我曾經從這個店的門口經過好幾次,卻一次也沒進來過,因為窮人對這種地方是沒有興趣的。店內的地板非常有特色,完全由圓形的木樁鋪設而成;牆壁貼著擦得發亮的柚木,還掛著一幅配上金色豪華畫框的畫作。那好像是特納7的作品,畫的上方還有專為此畫安裝的照明燈。至於懸掛在天花板的燈,好像是法國制的骨董燈,看起來也是金光閃閃。不過,可能是骨董風格的器具太多了,整間店因此顯得有點暗。
編注7:Joseph M.William Turner,十九世紀英國浪漫派風景畫家。
根據有些女人的說法:如此安排店內光線的原因,就是為了襯托佩琪的肌膚。還有些愛嚼舌根的女人說:這家店是佩琪拿來炫耀用的,根本沒在認真做生意。也就是說:這家店其實就是佩琪個人收藏品的展示廳,她的生活經費來自別家店的收益,而且已經相當足夠了。這家店在她和已故丈夫交往時,就已經開始營運了。這個村子裡由她個人直營的店有三家,卻只有這家店沒有僱用店員或助手,店裡事務不論大小,都由她親自處理。不過,這家店也並非每天營業。
展示櫃沿著屋子的四周,排列在一起,所以屋子中間就出現一個正方形的區域。這個正方形區域的中央,有張長沙發,它的寬度大概相當於一個人的身高;沙發旁邊還有一座直立型,有鐘擺的時鐘。這個空間整體擺設,很像美國飯店的大廳。而且,那時鍾旁邊,還有兩盆觀葉植物的盆栽。
從北歐來的教授從左繞行這個正方形的區域,一面觀察展示櫃裡的東西。玻璃展示櫃裡的東西除了珠寶外,還有不少手錶,它們和珠寶一樣閃閃發光,都是奢侈品。只要賣掉玻璃櫃裡任何一件物品,就可以支付我在亞文酒館一年的酒錢吧!這個意思就是:我這人大概只有櫃子裡一隻或兩隻手錶的價值。這個無奈的想法,讓我不禁大大地認同起女性的主張:什麼也不偷就離開這家店的小偷,實在令人無法理解呀!
佩琪走在教授身後。玻璃櫃和牆壁之間有通道,這是方便店主向顧客介紹櫃內商品而保留的通道吧!對喜歡寶石的人而言,陳列著佩琪所有貴重金屬的這個店,一定是個令人坐立難安的地方。
我突然想到什麼而回頭看佩琪。即使是在這樣的非常時刻,她的臉上仍然維持應有的妝扮。她在發現有人闖入店內後,仍先化好妝,才去報警的吧?還有她身上的長袍。在這件相當精緻的埃及風圖案長袍的襯托下,佩琪的金髮散發出光澤,而幽暗的照明更完全掩飾了她皮膚上的皺紋與不平滑處。她的儀表原本就好,又知道精心打扮,所以看起來就像著名女星洛琳·白考兒那樣漂亮。當她站在她最引以為傲的場所時,自然更添魅力。想到這點,我變得很能理解村裡女人們的感受。所以對村裡的女人來說,或許並不特別討厭這次偷竊事件。
「什麼也沒被偷嗎?」教授問。
「什麼也沒被偷。」佩琪回答。
「沒有弄錯?」教授問,佩琪再想了一下,仍然說:
「這裡有什麼商品,全都在我的腦子裡。確實沒有少掉什麼。」她特別強調地說著,好讓別人認同她的說詞。
「可是,你也太粗心大意了。在這店裡放這麼多貴重商品!」教授說。
「平常這裡的鐵卷門是拉下來的。通常我離開店裡要回家時,除了關門外,還會把鐵卷門拉下來,做雙重的關門動作。今天晚上卻忘了關鐵卷門。」
於是教授便說:「就算平常你有做雙重的關門動作,可是白天時店內只有你一個人吧?那樣的話,如果遇到盜竊之類的事情也很危險呀!」
「如果遇到武裝劫匪,就算有男人在,結果也是一樣。」她說。「如果這裡是倫敦的皮卡迪裡圓環,我當然會僱用保鏢。但是這裡和倫敦那樣的社會完全不同,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偷竊事件,更何況我的商品都有保險。另外,我店裡的警鈴直通葛利夏警局,萬一店裡有事,警車十分鐘就能到達這裡。」
我忍不住哼出聲。或許巴格利臥室裡的警鈴會響,但是就算那隻大而無當的海驢來了,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沒人聽得懂他做的說明。
「嘖,酒鬼也在這裡。」這是我所熟悉,而且令我不快的聲音。海驢出場了。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心裡的想法被揭穿了,而嚇了一跳。
「喂,酒鬼,你怎麼跑到這裡,沒在喝酒的地方呢?」巴格利龐大的身軀出現在員工出入口,嘴裡不停哇啦哇啦地叫著。湯姆跟在他的身後。
「只靠喝酒過活的蟑螂,最近為什麼老是在案發現場晃來晃去呢?真讓人傷腦筋。怎麼這裡也有那只蟑螂的味道呢?喂,你們有人看到那只蟑螂了嗎?那只蟑螂的肚子裡都是脂肪,而且頭髮是灰色的。」
「什麼灰色的頭髮?反正有頭髮總比沒頭髮強。」我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喃喃說著。
「如果找到那只蟑螂,就立刻噴殺蟲劑,將他抓起來……不過,這種地方大概不能這樣噴殺蟲劑吧!這麼討厭的蟑螂為什麼不乖乖待在酒吧裡就好了?」
「巴格利,你這個人實在很不可愛。」我說:「難道你想一輩子都這麼讓人討厭嗎?心裡有氣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希望你別氣炸了。」
「誰要你多管閒事!」
「不過,你怎麼現在才來呢?我以為你還在床上睡覺。」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早就來了,只是一直在外面調查而已。」
「哦?調查到什麼了嗎?」
「調查到一隻好大的蟑螂從酒館那邊跑來這裡了。」
「巴格利!」
「什麼事?蟑螂。」
「現在這件事,和之前的命案有關聯嗎?」
「我現在正在調查,不是嗎?如果沒有你在這裡礙手礙腳的話,很快就可以調查清楚了。」
「天知道!」
「你說什麼?」
「這裡好像什麼東西也沒被偷。」我這麼一說,巴格利就轉頭看佩琪,問:「卡達女士,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看過了,什麼東西也沒少。」
「真的是那樣嗎?」教授咚的一聲,坐在地面中央的沙發上說:「卡達女士,這裡有灰塵,但是這裡的中央卻沒有灰塵。」
教授的右手指著右手邊的矮側桌,又說:「這上面原本有東西吧?」
「啊!」佩琪發出驚訝的叫聲,然後說:「對!原本放在那裡的象不見了。」
「像?」教授和巴格利異口同聲地說。
「是的,是一具木雕的大象。是泰國或緬甸來的工藝品,以前一直放在那裡。奇怪,為什麼會不見了呢?我現在才發現。」
「因為它不是昂貴的東西嗎?」教授問。佩琪笑了,然後說:「大概還不到十英鎊吧?那是從一個老朋友那裡得來的,因為並不值錢,所以就沒有注意到。」
「像嗎?是大象吧?木製品,是從泰國或緬甸……」巴格利拿出記事簿,在記事簿上咻咻快速寫著。這種勤奮的樣子,還真讓人感動。不過,這男人唯一的優點,就是會做筆記,缺點卻是從來不看自己寫的紀錄。
「不值錢是你認為的。說不定它是件非常珍貴的寶物。」教授說。
「裡面有放寶石嗎?」
「教授說的是福爾摩斯的故事吧!」我不禁插嘴說。
「是的。<六座拿破侖的半身像>。」教授也很精神地回答我。
「巴尼,你知道現在並不是讀書會的時間吧?如果你擾亂了我們的調查工作,我會把你趕回去喝酒的。」我好像看到巴格利沒剩幾根頭髮的頭頂在冒煙了。
《魔神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