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好了,停!」李大嘴的叫聲在下面遠遠傳來,「我靠……你們沒下來看的損失可大了!可以遞探管了!」
我打開與探管攝像頭相連的筆記本,埂子和老魏等人將探管遞了下去。屏幕上顯示攝像頭掠過那些粗糙的巖壁,黑黝黝的讓人心驚。下降了一段時間以後,看到了李大嘴試圖抓住探管的手,同時聽到李大嘴下面傳來的叫聲:「右下右下,再來點!」
譚教授坐在我身邊,關切的看著屏幕。我抬頭望了望,看到秦所依然坐在嚴叔身邊,沉默不語。譚教授注意到我的目光,也看了過去,「老秦,您也過來看看吧。」
秦所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站起身來,走到我們旁邊。
老李的手終於抓住了探管,喊了一聲「停」。我們在屏幕上看到老李的手牽引著探頭掠過巖壁。從老魏的角度看,李大嘴是雙腳撐在巖壁上,弓起身子,盡力讓探頭照到比較大的角度。
老魏喊了一聲:「你悠著點!」
老李沒出聲,從屏幕上看,他已經將探管上的攝像頭盡力對著巖壁上的圖案。他先是給了一個壁畫最大化的全景,然後一一掠過每個圖案。在那個時刻,我陡然忘記了自己是在地下千米的黑暗之處,全心全意的被屏幕上的壁畫所吸引了。
這種震撼,讓我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激動的顫抖。當我扭頭去看秦所和譚教授時,我發現譚教授和我一樣,目不轉睛的盯著屏幕上的圖案,呼吸急促。
這是一個由七個圓組成的壁畫群。第一個圓的中心裡是筆法古樸描繪出的人群,跪在地上向上天膜拜,似乎是某種儀式。第二個圓較小,以它為中心,上下左右四個方向分別有人群向不同的方向走去,對圓心呈離散狀。第三個和第四個圓的周圍隱匿了其他方向的人群,只記錄了向右側方向行進的人群的狀態。儘管是象徵式的,仍能看出這種行進的艱辛,生老病死,沿途交替。第六個圓描繪的是這群人走回圓心的情形。為首的人跪在圓心中的地上,在他的身後是一群姿態各異,手持某種物品的人。在他們身側,頻繁的出現類似卍型和十型的圖案,尤其是「十」型圖案,不僅大量出現,且四個角的邊緣各有一個小「-」型描繪。最後一個圓,也是第七個圓中沒有過多的圖案,只描繪了一雙眼睛,微微睜開,又似在闔攏。
老六和埂子湊在我們身邊看著,土豆實在是按捺不住,開口道:「這都什麼鬼東西啊?幾個大圓,畫的東西人不人、鬼不鬼的,又刻在巖壁上,都沒法扒下來拿走!」
老六伸手抽了一下土豆的耳朵,斥道:「眼窩子淺,你懂什麼!肥貨在後面,這是地圖,懂不?」
埂子瞪了一下兩個人,兩人立刻低頭不語了。自從嚴叔陷入昏迷,埂子儼然成為團隊的新首領。他沒有說話,只是詢問的望向譚教授和秦所。
譚教授深深吸了口氣,「老秦,您覺得這幾幅壁畫寓意了什麼?」
秦所的精神有點蔫,我注意到他一直不停的握拳又鬆開,下意識的反覆做這個動作。聽到譚教授問他,他打起精神道:「我想,這跟曆法有關。『十』型圖案是被記載為測量大地和天時關係的工具,早期人類經常會用這種木質結構的工具做基本的天文、地理測量。」
「對!」老魏的大頭不知道何時冒了出來,「莫勒切克的崑崙山巖畫上也曾出現過這種圖案。」
他的眸子在黑暗中晶晶發亮,渾然忘記身上的疼痛,「這個族群與太陽、時間、曆法有著不解之緣!我想,這也是這個族群存在的信仰基礎。譚教授,您說呢?」
譚教授站起身來,緩緩環顧了四周。她的目光中既有迷惘也有歡喜,彷彿見到謎底,又恍如遊蕩在充滿時間遺跡的的神秘世界裡。
「這真的是神跡。」她低聲道。
從查海洋到嚴叔,他們都曾詢問過譚允旦一個相同的問題。而譚教授始終未曾給過確定的回答。同所有老一代的考古學家一樣,譚教授篤信科學和知識的力量,她的信念中對這樣的問題早有定論。
有關神的存在問題像是一道迷宮裡的光,從百年年前到現在不曾熄滅。這道光甚至照耀在人類漫長緩慢的進化發展史中,鼓舞著人類在最艱難的時光裡依然心懷希望。那些我們曾經在各地挖出的祭祀用具,就是人類祈求上天垂憫的遺跡。我和我的兩位師兄一樣,對先祖的遺念心懷敬意,卻並不相信神的存在。在我們看來,只有那些能用方法論進行推理驗證的、能放在陽光下腳踏實地去認知的東西才是真實的。而眼下譚教授陡然口出此言,讓我們大吃一驚之餘,不免深陷疑惑。
「譚教授,難道您也意識到了……」
與我們的疑惑不同,秦所的一反他萎靡不振的神情,有些激動的站起身來看著譚教授。他搓了搓雙手,原地走了幾步,像是滿腔的激情無處寄托。片刻後他的雙手再次握了起來,彷彿下定決心道:「我們第一次進這個洞的時候,也看到了這個壁畫群。當時我們討論了很久,最後我們得出了一個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結論。譚教授,如果說這個壁畫可能將顛覆我們對人類歷程的認識可能也不為過。讓我想不通的是,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做這些壁畫?」
我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兩位考古學家的對話裡隱藏著何種玄機。老魏手撫著下巴,皺眉凝思,似乎在思緒上想奮力追趕兩位前輩。最終他還是有些沮喪的放下了手,徹底放棄了揣度的念頭。
老六、高宏和埂子耳語了幾句,埂子走上前來說道:「這個壁畫是否……是否指出了古墨山國真正的墓地遺址所在?」
竇淼冷言相對,「你們並不關心壁畫的文化意義,只是想從古墓中撈一筆吧?」
老六伸手揪起竇淼的衣領,口中的煙氣沖的人發暈,「小崽子,你給我閉嘴!好狗不擋道!」
竇淼並不驚慌,回頭對我笑道:「小梁,你看他是不是長了一張狗臉,還有一雙狗眼?」
這話說出來居然很押韻,用竇淼那種我行我素的冷笑話口吻說出時讓人忍不住想發笑。老六臉色一緊,揚起胳膊就要打人。埂子不耐煩的伸手將老六拎了起來,摔到自己身後。老六訕訕的撲了撲袖子,瞪著竇淼,嘴裡低聲咒罵不休。
「秦所,譚教授,我們都是粗人。不瞞您說,我們跟著嚴叔出來干時早有約定,他念想著讓老婆復活,我們其他兄弟是奔著墓葬裡的物什來的——弄一批走,哥幾個下半輩子混口飯吃。這下面一定有大貨,您等都是文化人,要考古的話隨您怎麼考,我們只取我們想要的物什,大家沒必要弄得急赤白眼、你死我活的對不?眼下都這德性了,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嚴叔又在昏迷,我沒那麼大耐性陪您玩。您給句實話,這壁畫看出點門道沒?」
譚教授沉吟片刻,剛要張口說話,秦所卻一伸胳膊攔住她,不徐不疾的吐出幾句話:「埂子,既然都是明白人,那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我跟我的考古隊進過這裡,並且我們到過對岸。你想要的東西,就在對面。」
埂子狐疑的看了看秦所,又瞇著眼睛向對岸黑暗深處的微光瞄了瞄。老六湊上來對埂子低聲道:「埂哥,剛才魏其芳那小子拼了小命向那邊跑去,我看他還是有點墨水的,這對面肯定有內容。」
埂子思考了一會,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嚴叔,終於下決心道:「我們都到對面去!秦所,上一次你們怎麼過去的?」
秦所低聲道:「跟我來。」
他沿著崖邊走了約三十多步,停下腳步道:「我們在這裡做了一個拉索,這裡離對面的懸崖距離最近。」
手電光的照射下,果然看到了兩條並行的繩索,固定在安全點上,連接著兩岸。
當黃昏封閉了神的眼睛
和牆邊的門戶,
請守護我的安寧,遠離黑暗中的睡眠者。
——埃及《亡靈書》
李大嘴被拉上來後,先是急著問老魏道:「怎麼樣,壁畫有什麼結論?」
老魏搖搖頭,看了看正在交代事情的埂子,「譚教授和秦所有些想法。不過目前最重要的是我們要到對岸去了。」
李大嘴有些驚訝,下意識的摸了摸頭髮,「怎麼過去?」
我們身畔的埂子已經和老六交代完事情,拍了拍手引起大家注意,「大家聽好了,現在我們要全部到對面去。第一批人由老六帶著你們過去,想活命的就仔細聽他告訴你們怎麼操作。然後安全帶和快扣會拉返回來,第二批人戴上過去。我最後帶著嚴叔過去,都聽明白了?」
我有些擔心的看了看譚教授,譚教授向我輕輕點點頭,示意我她可以做到。我和譚教授、於燕燕被分在第二批,精壯的男性都被分在第一批。
我站在黑暗無邊的懸崖上,看著他們繫上安全帶,在老六的帶領下一一向對岸滑去。看到老魏頂著碩大的頭顱,奮力在深淵上空的一線間奮力向對岸滑去時,我內心不禁悲哀的想到,考古工作者或許是這地球上僅存的超人了。
我依然記得那時站在深淵邊緣我的小小身影,那種焦灼、恐懼和莫名的興奮與期待。這個深淵像是一道暗喻的裂隙,橫亙在當下時間裡充滿探索欲的我們與過去無數時光裡瀰散的謎團。
「譚老師,」我接過拉回的安全帶裝備,一邊慢慢繫在身上,一邊低聲道:「我們在追尋什麼呢?一切好像都是虛無而荒謬的。」
譚教授干而瘦的手指握住了我的手,她在昏暗中凝視著我,「我們在追尋的是人類被遺失的記憶和時間。孩子,所有的旅程都是孤獨的。別害怕,用你的勇氣走下去。」
我向對岸望去,已經著陸的李大嘴和魏大頭正起勁的向我們揮手,示意我們快點過去。
我聽見身後隱隱傳來一聲歎息,卻不知道是從何而來。扭頭向身後看去時,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與我想像的不同,從繩索上滑過時竟然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和刺激。彷彿死亡就在我的下方,我卻尖叫著一閃而過,抵達彼岸。彷彿受到壁畫的鼓舞,大家一掃往日陰霾的氣氛,各懷目的的興奮起來。
李大嘴拉了拉老魏的袖子,「等下和譚教授好好研討一下壁畫的事情,我總覺得這壁畫背後有深意。」
老魏沉吟著點點頭,「豈止是有深意,看譚教授和秦所的樣子,我覺得他們好像發現了什麼……看,埂子要帶嚴叔過來了。」
或許是因為嚴叔的捨命相救,老魏對嚴叔分外關注。我們向對面望去,埂子正在給嚴叔系安全帶。小飛站在躺著的朱亮身邊,他們幾個似乎在商量是否要將朱亮也帶過來。很快,商量顯然有了結果,小飛給朱亮也繫上了安全帶,被埂子掛在繩索上。很快,小飛帶著朱亮小心翼翼的滑了過去。
我們提心吊膽的看著兩人在繩索上緩慢的向我們這邊移動過來。行到一半的時候,小飛忽然停住了。
埂子直起脖子叫道:「小飛,你搞什麼飛機?」
小飛回過頭去,聲音有些恐懼,「埂哥,這下面像是有什麼東西。」
我父親是位醫生。在我的記憶裡,曾有過無數次看到他淡然開出處方,交給病人,不冷不熱的叮囑幾句。即便他上手術時,也是淡然進出手術間,淡然面對那些哭天搶地的病患家屬,一成不變的安慰詞。
天性冷淡固然是原因,另一方面作為醫生,每天面對的病人太多,日日看到看到生離死別,痛感慢慢的遲鈍下來,人就是這樣。我幼時生病,每每向父親撒嬌訴苦,父親也不過是淡淡告誡我按時吃藥。打針時他都是親自上陣,穩、準、狠的扎向我的屁股,沒有一次不痛出我的眼淚。五歲時我做了一個小手術,不屬於父親的科室,不過父親還是穿上手術服進了手術室。麻醉前父親很平常的語氣告訴我,如果我不哭,就給我買一架飛機模型。
我還是哭了,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醒來時手術已經結束,因為是再小不過的手術,當天就可以離開醫院。父親帶我到商店裡,不僅買了飛機模型,還多買了一輛坦克。有些讓我失望的是,那架飛機並不能真正的飛,只是有幾個轱轆,可以在地上模擬起飛前的加速。
我曾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了這些。
昨天母親忽然來電話,說父親連跌了兩次,已經不能行走。十年前父親因為頸椎問題做過大手術,請了全國最好的專業醫生來做。術後恢復一直不錯,只是父親行走時跌跌撞撞,反應日漸遲鈍。
父親退休後一直在家照顧母親。他比我母親年長十歲,父親退休時,母親的事業正處在巔峰期,每日忙的頭昏腦脹。父親堅持不請保姆,親力親為做飯洗衣,抹桌擦地。母親開會也好,上課也好,出差也好,父親都是陪在身邊。母親一生沒做過家務,有些基本生活常識都不知道。
匆忙趕到父母家中,帶著他們到醫院看急診。拍了片子後,幸好沒發現骨折,但頸椎情況依然嚴峻,管道狹窄。醫生不痛不癢的安慰了幾句,父親情緒低落,掙扎著自己要看片子。因為暫無大礙,就將父母送回家中,商議請一個住家保姆照顧父母生活。我另行聯繫主任醫生給父親複診。
今天母親原本要給幾個學生開會談論文的事情。依據昨晚的討論,父親表示想和母親一起到學校去。另外週日是家庭例行聚餐,他們希望晚上一起吃澳門豆撈,我們負責全程接送即可。
今晨接到母親電話,父親病情加重。我趕到家中時,父親坐在按摩椅上,連說話都困難了。母親告訴我,昨晚父親有失禁的症狀,情緒一直十分悲傷。
我和母親扶著父親解手,父親很重,行走的艱難,一直在流淚。走到廁所門口時,父親幾乎泣不成聲,和母親擁抱在一起,兩人哭成一團。母親問父親是不是不想讓她去開會,父親踟躕半晌,終於承認不願意母親離開他。於是母親立刻打電話給學校,準備取消會議。因為學生身份特別,幾經迴旋,終於定了一個中立的方案,請學生到家中開會商議論文的事情。
當時在樓下開車待命的某人,接到母親大人的指示後,立刻飛車至學校帶學生過來。父親的心情似乎安定了一些,坐回按摩椅上後,一直眼巴巴看著母親。我坐在父親身邊,服侍他吃早餐。看到昨晚宵夜的殘骸,母親承認,她一直沒吃東西,因為不會用微波爐。
母親不僅不會用微波爐,她也不會開電視、不會用保險箱,她會用的電器只有三樣:手機、電腦和冰箱。
母親和眾人談論文事宜的時候,由我照顧父親。第三次扶著父親上廁所時,他又失禁了。我給他脫下褲子,換上新的。父親要強,總想自己來弄,我還要時刻叮囑他不要輕舉妄動。父親心情沮喪,我說些笑話安慰他,他似睡非睡,並不認真聽,注意力全在客廳裡的母親身上。
下午去給父親買了輪椅,尿不濕和方便床單。看到那些陳列在貨架上做工優良的輪椅,像是一個個精緻的悲涼,等待著主人。父親終於成為了一架輪椅的主人。他奮力支撐了多年,卻還是抵不過時間和疾病。
在我成長的記憶裡,由於父母工作繁忙,我一直是一個人長大。成年後,和父母愈發疏離。曾經苦口婆心的勸解父親改變生活方式,多運動,不要喝酒,請個保姆,甚至已經將保姆聯繫好,都被父親一口回絕。他對我的意見嗤之以鼻,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們的溝通始終存在障礙。我曾經以為這樣也好,不至於到最後的時刻心碎。
可是今天我知道了,心還是要碎的,雖然臉上強作笑容。
人的一生不過兩件事:生或死。縱然見慣了生死的父親,在自己親臨無力感和死亡的威脅後,那種發自內心的恐懼讓我們都為之動容。他對哲學、歷史向來輕視,對我的學科不屑一顧。也許他是對的,因為哲學並不能緩解病痛。通常人總是對那些看得到、摸得著、能夠立刻其效果的東西心懷敬意,比如鎮痛藥,比如金錢。能夠擁有出入生死的冷靜和不為物喜、不為己悲的淡定,我只在一些修行高深的僧人身上看到過。而在世人眼中,這些拋卻紅塵的人們又何嘗不是悲劇,放棄人倫親情,看淡生死,悖逆世俗並不是我們通常理解的幸福。
睡了。明晨5點去給父親掛專家號。
埂子暴躁的一揮手,「管他娘的什麼東西,你先過去!」
小飛顫聲道:「我,我動不了……」
小飛帶著朱亮在繩索上掙扎了片刻,眼睛卻時不時瞄向下面。李大嘴拿應急燈向下面照去,燈光映亮的黝黑崖壁擁著亙古不變的浩蕩空間,一切靜默無語。
小飛的眼睛向下面仔細打量了一會,終於鬆了口氣,晃晃身形,帶著朱亮向我們滑來。
老六咧嘴笑道:「小飛,我看你個沒種的又欠抽了。」
小飛耷拉著腦袋,把朱亮放在地上,伸手解開了快扣。
「我真以為我看到了……唉,算了。」《小說下載|WrsHu。CoM》
他怏怏不樂的轉過身,向埂子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過來了。
埂子手腳麻利的將嚴叔和自己連接在一起,掛在繩索上,身形瀟灑的快速滑了過來。他解開快扣,小心翼翼的將嚴叔放在離崖邊較遠的安全地帶,抬頭對小飛叱責道:「在滑行時停在高空是最要不得的,你小命不想要了?」
小飛低著頭,囁嚅道:「埂哥,我錯了。」
看到埂子著陸,老六已經帶著土豆迫不及待向曾看到微光的地方跑去。不知是因為距離近了還是角度問題,此刻望過去,曾經的微光已經蕩然無存。我心裡一陣隱隱的不安,說不出原因。
「埂子!埂子!埂子!」
老六聲嘶力竭的嚎叫打斷了我的思緒。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麼,有些慌亂。
埂子對小飛道:「你留在這裡照顧嚴叔。」
秦所推了一把小飛,「你跟埂子一起去,我在這裡照顧兩個病人。」
他似乎察覺到埂子的懷疑,苦笑道:「一個是我的老友,一個是我的隊員,我能對他們做什麼?」
老六的嚎叫還在持續,埂子不再猶豫,點點頭,向前面跑去。
我們下意識的跟隨上他,在這黑暗裡呆的時間越來越久,無法遏制的恐懼和巨大的孤獨感像是經久不散的陰霾,讓人心神俱亂。
老六和土豆僵直的站在那裡。我第一次在亡命之徒的眼中看到了畏懼和戰慄。土豆顫巍巍的轉過身,目光呆滯,他想張口向埂子說些什麼,喉嚨卻嘶啞無聲。
埂子舉著應急燈,大踏步走了上去。他目光嚴厲的看了看老六和土豆,伸手推開他們。
老六和土豆身影閃開後,給燈光讓出了一條通道。
在燈光映亮前方的一瞬間,我未必相信這世界有神,但我相信了這世界上一定有所謂的惡鬼。窒息和恐懼讓我咬緊了牙關,我聽到身邊的有人低低的「啊」了一聲,像是一個哀婉悠遠的歎息,卻又似對猙獰黑暗的畏縮。
慘白的應急燈光光映出了兩具屍體,其中一個僵硬的倒在地上,另一個則是坐靠在巖壁上,兩條腿無力的癱著。
燈光清楚的照在地面的人體上。
確切的說,那已經不是一個人。它是半幅白骨、半幅血肉組成的一個靜態陳列。殘存的衣物依稀可辨,屍體上的臉被啃噬掉了大半面,只留有隱約可辨的下巴和一隻眼睛。
《考骨紀——北疆生死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