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張子昂繼續問我:「那麼你的這些念頭是從哪裡來的?」
我說:「腦海裡忽然就有這樣東西的模型和做法了,好像是自然而然就會的那樣。」
張子昂皺起眉頭看著我,他說:「你覺得這或許是一種暗號,或者是一種特別的聯繫方式,你會因此得到什麼回應是不是?」
我看著張子昂說:「果然是瞞不過你。」
張子昂說:「除了是這樣的原因之外,還有什麼是你會冒險去做的,但是現在傳遞的這種信號,你看明白了沒有?」
我看看郝盛元頭顱的地方,又看看張子昂手上的菠蘿腦,於是說:「你能不能別攪碎這東西。我看著有些噁心。」
張子昂似乎這才反應過來,他說:「原來你更喜歡整個一起的樣子。」
我說:「整個一起的也不喜歡,但總比和菠蘿攪碎了混一起能接受一些。」
張子昂似乎還絲毫沒有意識到我話裡所指。他做了個聳肩的動作,就把碗放桌上了,見他不再不停地攪碎這顆人腦我的心算是踏實了一些,認識他這麼久,我竟然沒發現他還有這樣的怪癖。
至於剛剛張子昂問出來的這個問題,我搖頭說:「我並沒有看出來。」
張子昂說:「你沒看出來,我倒是看出來了。」
聽見張子昂這麼一說,我驚訝得合不攏嘴,我問他:「那你看出什麼來了?」
張子昂又抬起了這一碗被攪碎的菠蘿腦,遞給我說:「就在這裡。」
我看著碗裡噁心的東西,說:「你還會開玩笑!」低剛介巴。
張子昂卻一本正經地說:「就在裡頭,不信你自己看。」
我說:「你這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還真讓人無法懷疑。」
張子昂就把碗放下了,然後看了看表說:「過十多分鐘,你再來看。」
之後我就沒再去管這碗菠蘿腦。而是到茶几前打算將人頭燈籠裡的蠟燭吹滅掉,哪知道剛要吹張子昂就拉了我一把說:「不要吹,讓它點著。」
我直起身來問:「為什麼?」
張子昂說:「這是回應你看不出來嗎,你想要回應,這就是。」
我自然是看不懂這是什麼回應。但好像張子昂的確看出來了,他說:「現在這裡的一切都不要動,包括門外你做的那兩盞燈籠,現在我們什麼都不能做。」
於是我們就坐在沙發上看著茶几上這顆讓人覺得有些寒意的人頭,我則在思考,為什麼是郝盛元,而且在我們出去的這段時間,是誰弄了這些東西出來,顯然還有人進了我家裡來。可是這裡一般人是進不來的,難道是銀先生又或者是銀先生的人?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的眉頭擰了起來,接著我又看了一眼張子昂,他的神情就要比我淡定許多,看見他的時候我忽然想起臨出門前他吃菠蘿的場景起來,於是我說:「如果你沒有把第一碗菠蘿肉全部吃掉,那麼是不是就會有兩碗菠蘿腦?」
張子昂想了下說:「說不定會是。」
我又看了他一眼,眉頭擰著,依舊在尋思著這件事的不對勁,然後我就忽然站了起來看著張子昂說:「你騙我。」
張子昂看向我說:「我怎麼騙你了?」
我恍然大悟地說:「你提議半夜出去就是為了讓人能進到家裡來做這樣的事情,一開始你就知道我要做什麼,甚至還在林子裡的時候你就知道我見過左連之後就會買兩個菠蘿回來,而且會做這樣的事,我記得你問我菠蘿怎麼吃的時候我告訴你菠蘿不是拿來吃的,你還說要我做的漂亮一些,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我要做什麼。」
張子昂卻答非所問地說:「不過你的確會挑菠蘿,這菠蘿真的很甜。」
我忽然聽見他說這麼一句,剛剛聚集起來的架勢忽然就全部被凍住了,我問他說:「你剛剛說什麼?」
張子昂說:「什麼都沒有說。」
我重複一遍他的話說:「你說我會挑菠蘿……」
我沉吟著這句話的意思,然後就看向了茶几上的人頭燈籠,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樣地看著他說:「這又是一種菠蘿屍是不是,你是說是我選定了郝盛元!」
張子昂就只是看著我,便沒有說話了,只是他的神情並沒有什麼變化,依然是一副鎮靜自若的樣子,好似連我的驚訝甚至是憤怒都是意料之中的一樣。
我稍稍冷靜下來,想著這個念頭是我自己起的,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開始追溯我產生做這個東西的時間,第一次冒出這個念頭的時間已經無法精確確定了,但是大致能卻確定是和左連在說到那個給我小木盒子的老者的菠蘿屍時候,說到那裡的時候,我腦海裡就忽然萌生了要買菠蘿的念頭,接著隨著後來話題的深入,我逐漸產生了為什麼要買菠蘿,要把菠蘿做成燈籠,然後後來的這些東西都是一點點冒出腦海裡來的,我像是受到了什麼指引一樣一步步做著這樣的事。
我於是最後看向了張子昂:「為什麼,我為什麼會這樣做?」
張子昂說:「很簡單,你以前也做過同樣的事,你想不起來了嗎?」
我腦海裡一片茫然,也根本沒有因為張子昂說了這樣的話而產生任何有所關聯的記憶,張子昂見我一臉茫然的樣子說:「時間還早,還可以睡一會兒,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或許明天早上一覺醒來就想起什麼來了。」
我本來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可是張子昂的話將我的所有疑問都給擋了回去,他說:「要是你這兩天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再告訴你。」
之後的時間我們就各自去睡了,畢竟是習慣了夜晚睡覺的人,即便前面已經睡過了一會兒,但是這時候還是有了一些睏意,我睡下去之後很快就睡著了過去,只是睡得並不安穩,因為我感覺睡下去之後的時間都在做夢。
這算是一個噩夢,又不算是。夢裡的場景也不再是我被關在鐵籠子裡的那個,而是我夢見了我走在一條漆黑的街道上,這似乎是夜晚,總之周圍是完全讓人睜不開眼睛的黑暗,我只知道自己走在其中,接著前面出現了一個人,他好像一直站在那裡,而且彷彿就是在等我一樣。
我走到他兩三米外的距離時候停了下來,我問他說:「你是誰,為什麼要見我?」
他將自己巧妙地藏在黑暗之中不讓我看見他,事實上我也的確看不見他,他說:「因為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要告訴你……」
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忽然就從夢中醒了過來,就像是自然醒一樣地睜開了眼睛,沒有慌亂也沒有恐懼,就是自然而然地醒了過來,夢裡的聲音也就此戛然而止。
但是很快我就意識到,我之所以會忽然醒來,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打斷了我的夢,也可以說事有聲音把我吵醒了。而這個聲音在我醒來之後我聽見了尾音,似乎是門被關上的聲音。我於是屏氣聽了一陣,並沒有發現有什麼聲音,但我還是從床上起了來,然後打開房門來到客廳。
我看見客廳的門開著,張子昂站在門外,但是我看見,外面還站著一個人。
48、催眠
我並不能完整地看到這個人是誰,只能看到一條身影,但就在我出現在客廳裡的時候,這個身影忽然就消失在了門邊,與此同時。張子昂轉過頭來看著我,他看向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見到那個身影忽然不見,於是急速趕到門口,張子昂還是那樣站在門口的地方,並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當我出來的時候,人已經徹底不見了,外面根本什麼人都沒有。
我這才轉頭看向張子昂:「剛剛你在和誰說話?」
張子昂看著我,眼神裡深邃的目光看得我有種跌進深淵一般的感覺,然後我聽見他說:「外面根本就沒有人。」
我果斷地說:「這不可能。我明明看見他了。」
張子昂接著就又用那樣深邃的目光看著我,卻再沒有說任何話,我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再問了一遍:「那究竟是誰?」
張子昂還是他原先的說辭,他說:「外面什麼人都沒有。」
我不依不饒追問:「那你為什麼站在門口,剛剛你是在和他說話?」
張子昂還是搖頭,他說:「我並沒有和任何人說話,我只是聽見了響動出來看看。」
我狐疑道:「只是出來看看?可是我看見了那個人就站在你身前。你的表情也好像在和他說話。」
張子昂還是神情不變,他說:「我站在這裡,是因為我發現有些地方變得不一樣,在觀察有什麼不同。可是馬上你就出現了,而且就在這樣追問。」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絕不會看錯,那個身影真真的,根本不可能是幻覺,但是張子昂這樣說好像的確不知道身前這個人的樣子,但這怎麼可能,那個人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又怎麼能視而不見,我一直並不相信會有鬧鬼這樣的事,所以覺得張子昂一定是在裝糊塗。
而也沒人比我再瞭解他的性子,我要是還是這樣問下去的話恐怕再問一百遍也不會有結果。我於是換了一個問題問他說:「那麼你發現了什麼不同?」
張子昂說:「你發現沒有,牆上的菠蘿燈籠不見了。」
我看向牆上,果真看見一對菠蘿燈籠都不見,我說:「難道是有人拿走了?」
張子昂沒有說話,他終於皺起眉頭問:「你為什麼要做這對菠蘿燈籠?」
這個問題張子昂已經問過了一次,我根本說不上來,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的事,別人想知道就更加不可能了,可是我記得張子昂之前說他知道,現在他再次問起來,似乎他也疑惑了。
但是剛剛那個人和他說話的場景讓我根本無法釋懷,這時候我和他兩個人各懷心思,但最後還是回到了屋子裡,而且天已經開始亮了,也到了該起床的時候,即便再睡恐怕也睡不著了。
所以最後的問題是,張子昂怎麼也不願意承認他和那個人在說話,而他從我這裡則怎麼也問不出關於菠蘿燈籠的半點究竟。最後氣氛弄得稍稍有些尷尬。之後則是我看見了昨晚上張子昂一直攪碎的菠蘿腦才忽然意識過來張子昂為什麼要把菠蘿腦攪碎,當時我只是覺得他孩子心性無聊而已,可是直到看見眼前的景象才發現他這是故意的,而且他的確像是知道什麼。
我只看見拿碗菠蘿腦現在就像是一碗盆栽一樣長得鬱鬱蔥蔥,當然了上面長出來的不是別的東西,正是我見過的白毛一樣的真菌絲,此時這些真菌絲就像一團棉花糖一樣,又像是一片白色森林一般,整整有半尺來長,讓我反而不敢再去動這只碗分毫。
這是什麼現象我自然是一點也不知道的,只能還是去問張子昂,於是這之後我們剛剛緊張的氣氛算是緩和了一些,張子昂告訴我,這東西就是我在那些屍體上經常見到的白毛,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因為第一眼看見我就認出來了,我只是想知道他為什麼會知道這菠蘿腦會變成這樣。
張子昂接著說:「但是這種東西是無法在大腦中寄生的,你應該見過生長這些白毛的屍體,他們有什麼特點沒有?」
我想了想說:「好像是傷口才能讓這種孢子生長出來,我聽郝盛元說這種東西是進入人的血管然後在裡面蟄伏生長的。」
張子昂說:「這就是了,我推測這種東西要生長需要傷口,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我也詳細調查了這樣的屍體,發現被感染的屍體即便全身都被感染,可唯獨一個地方是完好的,就是大腦,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但是在看到這碗菠蘿腦的時候,我卻第一眼看到就知道它想告訴你的就是現在你看到的這景象。」
我聽見張子昂這樣說,於是說:「我有些不明白,你說大腦無法寄生這種孢子,可是為什麼又說才看見就知道會變成這種模樣,這很矛盾不是嗎,我無法理解你的說辭。」
張子昂說:「那是因為你不知道菠蘿是什麼,或者說你帶回來的菠蘿是什麼。」
我忽然看著張子昂,似乎隱隱開始覺得有哪裡不對勁,而且很快我就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滴看著他說:「可是……」低斤引扛。
張子昂點點頭,他說:「孢子並不在這顆人腦之中,而是寄生在菠蘿當中,你買回來的菠蘿要麼一開始就有問題,要麼是買回來之後做了手腳。」
我聽見張子昂這樣說,知道一場誤會在所難免,於是我說:「我……」
但是張子昂打斷我的話繼續說:「我起來的時候你就在搗鼓菠蘿然後做成了菠蘿燈籠的形狀,更重要的是你把挖好的拿碗菠蘿遞給了我吃,其實你只要稍稍知道我的喜好就會發現,我最討厭的水果就是菠蘿,我也從來不吃菠蘿。」
我只是驚訝地聽著張子昂說這些,而且內心開始變得越來越焦急,我就怕張子昂會冷靜地往這方面想,我說:「我並不知道你不喜歡吃菠蘿,而且我也不知道菠蘿裡面有寄生的孢子,我並沒有……」
我說到這裡的時候,張子昂再一次打斷我說:「我當然知道你不知道,甚至你連為什麼買菠蘿回來都不知道原因,稀里糊塗就做了兩個菠蘿燈籠出來,你的思維被引導了,一些人的行動和說辭甚至是情景,給了你一些在這種情景之下合理的誤導,而且你卻絲毫沒有察覺,說白了這就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利用,利用他們在你身邊做的一些事來對你的思維進行影響,讓你忽然就做出這種自己也不知道緣由的事來,只是隱約有些思路說自己需要這樣做,可是為什麼做卻自己也說不上原因,如果非要找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我剛剛說的這些,我覺得用」催眠「這個詞或許更加恰當些。」
我自己也驚訝:「你是說我被催眠了?」
張子昂說:「我知道你為什麼驚訝,那是因為你對催眠的認知太狹隘了,你只知道催眠類似於處於一種不自覺的睡眠狀態,卻不知道清醒時也可以催眠,而這種催眠是靠你看見的東西,你感知的思維,和預知你思考問題的方式等等的這些,對你的行動做出判斷,然後引導你做出自己根本就不會做的事來,在這個過程中你會產生疑惑,但都會被自己腦海中那種似曾相識甚至是熟悉的感覺所取代,你會覺得也許我這樣做了之後就會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
49、以身做餌
聽張子昂解釋完這個概念,我忽然覺得恐懼起來,一種莫名的恐懼升騰起來,這樣說來的話,我活生生的一個人卻就像是一具提線木偶一樣在被人操縱。而自己卻還以為自己是有獨立思考能力的,這才是最讓人覺得不安的地方。
驚恐之餘,我還是保持著冷靜的狀態,我想到他說辭中的反常之處,於是問他說:「可是你明明知道這些,也明明知道菠蘿被人做了手腳,甚至你自己也說最討厭的水果就是菠蘿,那我遞給你的時候你為什麼還要吃,我還以為……」
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就說不下去了,張子昂卻很鎮靜地接過口說:「還以為我很喜歡吃,甚至想把第二碗也給我是不是?」
我說:「我還以為你餓了或者是渴了。可是為什麼你明明知道這是不能吃的還要全部吃完一點不剩?」
張子昂說:「因為我不想讓你因此起疑,你在這種情境下做出的舉動,肯定在那個人呢的預料之中,而他既然能深刻地掌握每一個人的舉動,就說明他對每一個人的喜惡都掌握的分毫不差,那麼他在做情景預設的時候,自然就是我會拒絕,那我我如果不按照他的預設來呢,又會發生什麼。接下來的結果又會朝什麼方向運轉,所以我即便厭惡,也知道這甚至是有毒的的東西,但我還是全部吃了。」低斤縱弟。
我聽出來張子昂的意思。只是看著他說:「你這是在拿自己做誘餌。」
他說:「你放心,他不會讓我死的,如果他想讓我死,當年和孟見成之爭死的就是我,現在孟見成已經似了,那麼就只剩下了我,既然二選一隻有一個活了下來。那麼這個被選擇活下來的人就一定有被選擇活下來的理由,你並不用擔心我會像鄭於洋那樣,只是這樣就能打亂他所有的計劃,也就是說他按著剛剛的情景預設的所有結果都報廢了。」
聽見張子昂這麼一說。我不得不承認在很多方面我都比他要欠缺了太多,最起碼他比我的思路更加敏捷,看問題更加深刻,甚至更有犧牲精神。
我說:「如果這已經在他的計劃之中又怎麼辦?」
在我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忽然感覺到張子昂的神色有些變化,似乎有種忽然黯淡下去的感覺,他接著就轉過了身重新看著窗外的小區,我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但我從他這樣的神情裡看出來他已經預計過這樣的可能,而且這顯然是最壞的打算。
張子昂說:「何陽,你想過沒有,人死了意味著什麼呢?」
我說:「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歸於虛無。」
張子昂說:「你不相信鬼神。」
我說:「鬼神並不存在,我向來都不信這些,你信?」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自己也很驚訝,因為在我看來張子昂也是一個無神論者,所以他相信人死之後會變成鬼什麼的,會讓我很驚訝。
張子昂說:「我也不信,但我也不相信死亡。」
我說:「不相信死亡?」
可能是他說的太深奧,我一時間沒有弄明白,但是他卻沒有再繼續解釋,而是說:「死亡有何畏懼,在我親手殺死孟見成的那一刻起,我看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龐,甚至舉動和聲音都是一模一樣的自己,我忽然覺得躺在地上的那個才是真正的自己,而我自己則變得異常陌生,那種感覺好像我已經不是我了,徹底變成了另一個完全陌生的陌生人。」
說完他轉過身來,我看著他,張子昂的神色又變回了那樣深邃的樣子,他繼續說:「所以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就已經死了,和孟見成一起被騰起的火焰付之一炬,燒成了灰。」
我看著張子昂,卻完全不能明白他的感受,因為他說的這些感覺我完全沒有過,即便是在燒掉蘇景南的屍體時候,也只是帶著一些稍稍異樣的感覺,而這種感覺完全是一種因為兩個人相似的不適,卻並不是張子昂說的那樣感覺自己不是自己。
《心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