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秋月仰頭看向他,白公子的頭髮很黑,是那種極為純淨的黑色,微微地飄起來,在燈下就好像染了墨一樣,既柔順又安然。
很少有人能有這樣的一頭發,純粹的像是不沾染任何雜質,就算是她,看見了也有些微歎。
她走上前,略略低下頭道:「白公子這般清俊的男子,如此漂亮……我還從未遇到過。」
白公子笑了笑:「姑娘見笑了。」
秋月的目光看住他,定定的不做聲,良久微微垂下眼:「柳府的少爺,似乎不太喜歡我的舞蹈。」
話題牽到柳生身上,白公子頓了一下,還沒想好怎麼回答,畢竟柳生那情況,實在有點,特殊。幸好秋月也只是像隨口問問,並沒有一定要聽回答。
忽然她一轉過身,有些悶悶地,不知在生什麼氣,「方纔白公子說是來道歉的?」
「嗯。」
「那現在說過了,公子也可以走了?」
白公子語氣阻塞了一下,似乎一愣,他看了眼背對著他的女子,慢慢站起身,「秋姑娘……」
女人心海底針,哪怕,是這剛見過一次面的女子。秋月卻似乎猶未消氣,在他靠過來的時候一揮袖子,走開了。
只是似乎走的有些急,又或者根本沒注意腳下,秋月腳一不注意絆了一下,身子不由晃了晃。白公子就勢一伸手,把她手腕握住,讓她站穩了。
秋月扭頭去看他,四目對上的時候不免又是一陣沉默。然後秋月開口道:「多謝公子。」
白公子後退一步,鬆了手,「姑娘緊著些,若有什麼不開心的,也別悶在心裡,影響情緒。」
秋月目光閃了閃,片刻道:「是秋兒冒失了,請公子包含。」
她又默不作聲地走回桌邊,打開了桌上的銀爐子,開始往裡邊添茶葉。這就是會做生意的地方,茶樓的雅間裡都配備了一個小爐子,方便隨時烹茶,這麼一來多刁鑽的客人也挑不出毛病。
這麼一來白公子倒有些尷尬了,感到自己剛才多少「唐突」了佳人,他雖不是君子,可得罪一位美麗的女子卻也不是他願意做的事。
想著他便坐到桌邊,看著秋月煮茶。秋月的手很白,是那種嬌養的女子特有的白皙和細膩。正如書裡描繪的那般,是羊脂白玉也比不上的柔嫩。
想了想,還是道:「秋姑娘,你莫生氣,剛才我有說的不中聽的,你忘了便是。」
秋月煮茶的手頓了頓,輕輕說道:「像秋兒這種身份的女子,身在風塵,白公子不必如此謹慎說話。」
白公子笑:「這麼說,就是在生氣了。」
秋月不做聲了。
白公子又認真地看了看她,便道:「你只是跳舞的女子,秋兒。你很清白。」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聲音低柔,便好似有一種關懷。
而在當晚,白公子走出柳府的時候,心情陰鬱的柳老爺,其實並沒有放心。轉身把小春叫了過來,詢問:「小春,白公子說,確定他能治好少爺的病嗎?」
小春眼觀鼻,鼻觀心,「白公子說了,他祖上八代都是行醫的,請老爺儘管放心。」
祖上幾代行醫這種話,柳老爺鬍鬚抖了一下,他慢慢走到椅子邊坐下去,然後忽然道:「聽說……那白公子昨天請了秋月姑娘來府上,花了五千兩,黃金。你知不知道?」
小春慢慢道:「奴婢好像聽說過。」
柳老爺眼眸微微瞇了一下,有點類似冷哼:「你覺得,一個甩手就能花上五千兩黃金的男人,會為了我出的那點酬金,就被吸引來嗎?」
小春低頭,半晌沉默無言,只是默默道:「興許白公子……醫者仁心。」
柳老爺哼了哼,片刻道:「不管他什麼原因,只要能讓柳生好起來,我都忍認!」
……
第一百一十八章黑貓
此刻在水色樓雅間內,外間有淡淡的嘈雜聲,外面人聲鼎沸杯盤互撞,雅間裡便顯得愈發安靜。
聽了白公子的話,良久秋月好似輕輕一笑,說:「白公子這是在安慰我呢……」
說著她丟了一邊的茶爐,忽然張開雙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白公子一時有些怔住,下意識伸手去推她:「秋兒……」
秋月的眼裡像是含了水,水目盈盈,叫他把剩下的話嚥下去了。秋月便坐在他腿上,纖手端起茶杯遞到他嘴邊。
白公子望著她,近距離看秋月的眼睛是很嫵媚的,眼風一掃的時候,尤其好看。是的,好看,看你的時候帶著一種模糊,好像美玉一樣的扣人心弦,卻又發現不了其中究竟隱藏了什麼的深邃。
「秋兒真會伺候人。」隔了半晌,他還是僅僅說出這一句。
喝完了杯子裡的茶,秋月卻還是沒有站起來,用她那雙眼睛盯著白公子,道:「白公子有在乎的人嗎?」
「你指的是?」
「心坎兒裡的,讓人每每想起來,呼吸都會痛的。」
白公子一時無話。他覺得這女子好像陷入了某種情緒當中,他於是沒有接話。
秋月卻繼續道:「公子有沒有愛過的人?」
「也許,有吧。」他沒有明說,感情這東西,隨著時間的過去,總會流逝。或許曾經有過,但已經不記得了。
秋月看著他,卻道:「公子真是個淡漠的人。」
白公子苦笑。在美人面前說這些似乎不太合適,也許他該學學那些來水色樓的人,說上一段至死不渝感人肺腑的言詞,那樣才合適。
秋月又道:「那公子相信有那種,幾百年幾千年,縱然喝過了孟婆湯,也會銘記於心的愛情嗎?」
白公子無言地搖頭,其實他想說喝過孟婆湯其實什麼都會忘了,不管多深的感情也一樣。但他還不至於沒眼色到挑這個時候來自討沒趣。於是他看著身前的女子,淡聲道:「秋兒,人生一世也不過就幾十年……」凡事還是看開點好。
似乎料到他要說什麼,秋月一笑,忽然轉移了話題:「白公子今日可還要做秋兒的座上賓?」
白公子的話在舌頭裡繞了一圈,最後吞回去:「不了,今日……還有別的事。」
秋月點頭:「那秋兒就不送白公子了。」
繞了半天還是下逐客令,說話的時候她便起來了,走到一邊門口撩開簾子。
對於這樣的待遇白公子也只有無奈地站起身,慢慢向門邊走。
秋月沒說話,一直看著他慢慢走了出去。看著那道雅致的身影漸漸穿過樓梯到堂下,她淡淡地倚在門邊,不顧四周圍朝她投來的欣喜艷羨垂涎的視線,她眼底漾出一抹幾近透明蒼白的神色,唇邊輕動:「白公子,秋兒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像您這樣子看起來和善溫柔,心裡卻又根本對感情淡漠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
在艱難紅塵中打滾的女子,大多數都有一雙清透的眼睛,不管她們臉上的笑容多麼艷麗,但那一雙眼睛,總能看透許多人看不見的事情,以及看穿那些不管偽裝的多麼真實的假相。參悟世情。
白色修長的身影頓了一頓,又繼續往前走。
只是出了水色樓的門,看見紅牡丹疑惑卻隱含深意的眼眸,他塞給她幾張銀票,信步離開她身邊。
他微微地笑了,白公子走在風口地裡,衣衫被風狠狠吹著,他本人卻毫無在意。那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表面溫柔和善,其實內心,是個不講情的人。
到柳府門前,發現一大堆人都在吵嚷著,聚集在朱紅的大門外,不知道在幹什麼。白公子晃著扇子走過去,心裡其實也有些好奇。
只是當他一眼看見,大門口蜷縮的那只黑色的貓時,他臉色就變了。碰了碰身邊的人,他盡量平靜道:「發生什麼了?」
那人是個家丁,轉臉看見是府上請的白大夫,便客氣回答道:「也不知道,傍晚回來就看到一隻黑貓蜷縮在這裡,拿了棍子趕也趕不走,老爺大發雷霆了。」
旁邊又有人眼神厭惡:「黑貓,太不吉利了!」
白公子瞥了一眼那隻貓,不管圍觀眾人怎麼吆喝,黑貓只是縮在門檻上,一動不動。只是不時地用那雙幽藍色的眼睛,冷冷地掃一眼眾人。
白公子心裡有些理解了,在柳生被惡病纏身的這個時候,柳府的人本身就已經心懷避忌,現在突然出現一隻這麼詭異的黑貓在門邊,種種不吉利的預兆,難怪愛子如命的柳老爺要暴跳如雷了。
眼看裡面有人急急地拿了木棍出來,看樣子是要硬趕走那隻貓了。
這時黑貓突然抬起了頭,眼睛朝拿棍的人極快地掃了一下,隱約含了一絲狠厲。
白公子忙跨前一步,及時制止:「等等,別打走它,讓我來看看這隻貓。」
氣勢洶洶要揮起棍子的人頓了頓,有些不甘願,但還是退到了一邊去。
白公子過去,蹲到那隻貓的面前,目光幽幽地與之對上了。看進去的一瞬,黑貓的身體似乎放鬆了一下。
然後,只見一隻趴著不動的黑貓,慢慢地站起身,立在了白公子面前。
白公子便伸手將它抱起來,轉身對眾人笑道:「可別急著凶,黑貓是辟除邪氣的靈物,有它在,柳少爺的病就有救了。」
眾人一聽少爺,臉色都有些變化,白公子眼底帶著一抹深沉的笑意,目前柳生就是整座府邸的死穴,凡事,只要關係他,都不會遇到太大阻攔。
「白公子,黑貓辟邪一說,我還從未聽說過呢。」小春端著銀盤,碎花布襖輕輕飄動,腳步輕移來到門前。
白公子手指抓著黑貓的背脊,一下下梳理,低笑:「術業有專攻,這些需要注意的東西,就是在下的強項了。」他掃了一圈,話已經說的很明白,究竟黑貓是不吉利的,還是辟邪的靈物,都是他說的算。
小春默了一下,將銀盤捧過去,露出裡面一尊佛像。她聲音低低地道:「這是老爺從廟裡向高僧請的佛尊,鎮宅保平安。白公子,老爺還說了,希望你日後不要這麼晚進出府門,畢竟夜晚不太平,公子當心擾人清夢。」
說完這麼一番警告的話,小春目光定定地看著還站在門口的白公子,白公子卻並沒有表露出不滿或者憤怒,反而輕輕一笑,手臂抱著貓走進了門,道:「老爺說的話,在下記住了。請轉告老爺放心,今晚是在下最後一次這麼晚回來。」
小春不再說什麼,沉默地看著他向院子裡走遠。她微微抬起的臉,光潔的額頭前蕩著幾縷發。
說到做到,白公子確實不曾再出去了。並且每天準時到柳生房中,給他看診問脈,旁人對他也再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午後的白公子,卻還是悠悠閒閒地躺在柳府花園籐椅子上,陽光正好打在他身上,溫暖又舒適。這個時候柳府大多數的人都有午睡的習慣,連走動的下人也很少。
白公子絲毫不擔心有人打擾,一手輕輕打著扇子,那只黑貓就蜷在他腳邊。
過了半晌,他說話了:「諦聽,我說你,總算等到你出來了,你以前不是最討厭貓的模樣嗎,這次怎麼主動變成這樣了?」
地上蜷縮的貓沒有動一下,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
白公子笑了:「這傲慢的性子倒是沒變,怎麼樣,你現在還不能說話?」
黑貓抖了一下身子,腦袋似乎極緩地耷拉了一下。
他低笑:「地藏罰你還真狠。」
一手按在黑貓柔軟的頭上,揉了幾下:「不過,被罰過了,你也應該比以前聽話了吧?嗯?」
黑貓微微偏了下頭,沒有掙開他的手心,片刻,也就不再動,老老實實地趴在了地上。但那雙幽藍的眼眸中,隱約竟似有一分厭惡。
白公子毫不介意地笑了一聲。
雖說只是短短月餘,洛陽各地的書生都已經離開大部分,柳老爺子眼見自家兒子肯定是趕考無望了,也已經絕望下來,不再沒事瞪著個銅鈴眼處處發火。
不過說一句心裡話,私心裡白公子反而樂意見到這種狀況,寧願柳生一直昏迷不醒,也不要醒過來的時候被折磨的生不如死。柳生雖然不醒,但手上的紅印子卻一天天深,都蔓延到了手指上面,現在就連近身伺候柳生的侍女,看他一眼都要被額頭那青紫的黑氣嚇得不敢靠前。
終於在一天晚上的時候爆發了。
白公子帶著黑貓在身邊,走在柳府的過道上,從柳府門前的,那條河對岸傳來輕歌,聲音婉轉輕盈,像是隨著風融合進來的,進入耳際的時候顯得十分舒坦。白公子停下了腳步,目光望著院牆之外,像是自言自語,「諦聽,你聽這是誰的歌聲?」
他似乎在詢問身邊的黑貓,黑貓安靜地蹲著,通體玄黑,如同最深沉地旁觀者。
還沒有轉彎,就已經冷不丁聽見了一聲嘶嚎,突然而起的慘叫,好像嗓子被劃破一樣。
「啊!!!!」
餘音悠長,透著淒厲的喊叫,卻已能把走廊上的侍女嚇得俏臉生白。
「不好,是柳生的聲音!」白公子扇子一捏,已經快步走過去。黑貓瞄了一眼,也迅速撒開蹄子,如離弦的箭竄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奇怪的病人
黑貓扒在門邊,白公子走進去,柳生房間裡面顯然已經亂成一鍋粥,各種跑動聲和擔憂焦躁的聲音不絕於耳,侍女捧著痰盂站在床邊,十幾個小廝忙裡忙外地混跑。
《地藏屍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