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范內小姐怎麼了?」溫西趕緊問道。然後他又想,愛上一個人真是糟糕!我已經失去了瀟灑的風度。
威爾頓笑了。「沒有冒犯的意思,」他說,「我只是說,在分析證據的時候。像那樣的女孩,你怎麼能指望她對鮮血有什麼瞭解——明白我的意思嗎?女人們總是會設想血流得到處都是的場面。她們總是愛讀小說,《在血中掙扎》那類東西。這類東西對她們的誘惑力很大。她們只看到她們覺得應該會看到的東西。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似乎學過女性心理學。」溫西嚴肅地說。
「哦,我倒是特別瞭解女人。」威爾頓先生揚揚得意地說。
「你是說,」溫西接著說,「她們想的那一套都是唯心的?」
「嗯?」
「俗套話。『母性的直覺是獨一無二的。』『狗和孩子無所不知。』『善良的心比王冠更重要。』『困難磨煉品格。』這一類的陳詞濫調,把所有與之相背的證據都忽略不計。」
「是啊,」威爾頓先生說,「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她們覺得一件事應該是這樣的,那麼她們就說這事就是這樣的。」
「是的,我明白你想說的意思了。」溫西在想,如果在地球上,還有一個人可以一遍遍地重複一句俗套話,但腦子裡卻不知道它的明確意思,那就是威爾頓先生;他還把這些神奇的話語用驕傲的語氣朗誦出來,以為是自己發現的真理。
「你真正的意思是,」溫西繼續說,「我是這麼理解的,你認為我們不能完全依賴范內小姐的證詞?你的意思是,她聽見了一聲尖叫,然後發現了一個喉嚨被割開的人,還有一把剃鬚刀就在他旁邊。這看起來似乎那個人剛剛自殺,所以她就想當然地認為他就是剛剛自殺的。那麼,血液就應該還是流動的。所以,她就自己說服自己,硬說血液當時還是流動的。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是的。」威爾頓先生說。
「所以,陪審團裁決這是自殺。但你和我,我們都很瞭解女人,知道那關於血的證詞可能是錯的,那麼,這還是很有可能是謀殺了。是不是?」
「哦,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威爾頓先生反對說,「我感覺這百分之百是自殺。」
「那你現在嘟嘟囔囔什麼?這多麼顯而易見啊。如果那人是在兩點鐘之後被殺的,范內小姐就應該能看到兇手。她沒有看到兇手,那麼這就是自殺。自殺與否這完全取決於范內小姐的證詞,她的證詞表明死者是在兩點鐘之後死的。是不是?」
威爾頓先生為這令人驚訝的邏輯思考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沒有察覺,這個三段論究竟是前提和結論倒置,還是中詞不周延,還是前提本身就不正確。但他的臉明顯變輕鬆了。
「當然啦。」他說,「是的,我明白。這顯然就是自殺,范內小姐的證詞能證明這一點。所以她應該還是正確的。」
溫西想,這段畸形的三段論邏輯甚至比上一個還要拙劣。一個能做出這樣結論的男人是不可能想出什麼花樣的。他給自己建立了一個新的三段論:
那個謀殺的兇手不是傻子。
威爾頓是個傻子。
所以威爾頓不是兇手。
這個推斷似乎很有道理,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威爾頓又在為什麼煩惱呢?唯一有可能讓他擔心的就是,他兩點鐘的時候沒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這也同樣讓溫西煩惱:所有最好的嫌疑人在殺人的那個時間段都有不在場證明。
然後,突然地,靈感的閘門打開了,刺穿了他腦子裡黑暗的角落,像一道探照燈的光線。上帝啊!如果這是事實的話,威爾頓就絕對不是一個傻子。他是一個偵探一生中能夠遇到的最聰明的罪犯。溫西觀察著威爾頓自以為是的外表。這可能嗎?是的,這有可能,而且,如果哈麗雅特·范內沒有帶著她的證詞出現的話,這個計劃可能非常成功。
從這點著手來分析,看看結果會怎麼樣。兩點鐘的時候,威爾頓在平鐵謀殺了亞歷克西斯。他早就在什麼地方把小母馬拴好了,一點半離開三根羽毛餐廳之後,他去了小路,一秒鐘都沒有耽擱就牽到了馬。然後他肯定是讓馬竭盡全力地奔跑。假設他在二十五分鐘之內跑了四英里的路。那麼兩點鐘的時候,他離平鐵還有半英里。不,這樣不行。把時間再拉緊一些。讓他一點三十二分從亨克小路出發,讓他把馬速趕到九英里每小時——那時間就差不多了。再讓他在五分鐘之內走到礁石邊,那是一點五十五分。然後呢?把馬趕回去?在哈麗雅特醒前五分鐘,他讓馬順著沙灘向回跑,自己步行,在兩點的時候到達平鐵。
他殺了人。他發現哈麗雅特來了,就藏在礁石的縫隙裡。同時,那匹小母馬已經跑回家了,或者已經到達路邊的某個地方,正往上跑,或者——
不用再想那匹馬了;反正它是跑回自己的草地和溪水邊去了。時間很緊張,整件事似乎精細得有些不可能,但並不像他最初想的那麼絕無可能。假設事實就是這樣,那麼,如果哈麗雅特當時不在場的話,會怎樣呢?幾個小時內,潮汐就會蓋住屍體。『停在那裡吧,摩洛哥。1』如果威爾頓是兇手的話,他不會希望屍體失蹤的,他會希望他的母親得知亞歷克西斯的死訊。是啊,但在一般情況下,屍體很快就會回到沙灘上的。是因為強勁的西南風和三百塊小金幣的緣故,屍體才一直沒被找到。就算這樣,屍體最終還是找到了。好,如果哈麗雅特沒有在那個時候發現屍體,他們就不能證明,死亡時間不是在更早一些的時候——比如說在十一點和下午一點半之間——這段時間威爾頓已經有不在場證明了。事實上,受害者提早到達了達裡關卡,這讓死亡時間看起來似乎比起真正的時間要更早一些。為什麼你會引誘受害者在十一點半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然後等了兩個半小時才把他了結?無非是想讓別人推測,你是在更早一些的時候殺了他的。然後,還有一對固執的傢伙,波洛克和他的孫子,在他們吝嗇的證詞裡也提到了,他們看見亞歷克西斯一點四十五分的時候「躺」在平鐵上。那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就是這樣,肯定是這樣。這宗謀殺案本來是想偽裝成在早晨發生,這就是為什麼威爾頓會在不在場證明上執著得幾近可疑,這就是為什麼他會去威利伍康伯一趟。「總是要懷疑那些有確鑿不在場證明的人」,這難道不是偵探守則中的第一真理嗎?這個確鑿的不在場1引自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
證明就是等著別人來仔細調查的;就是等著能通過任何檢驗的,因為怎麼可能出錯呢,這是事實啊!這看起來很奇怪,那是因為它本意就是要看起來奇怪。它是在大吵大鬧,央求著別人去調查自己。這個不在場證明簡單又獨立地存在著,把別人的注意力從關鍵的兩點鐘上轉移開來。如果哈麗雅特沒有發現那具被新鮮血液浸染的屍體的話,這個計劃會實現得多麼成功啊。但哈麗雅特當時在那兒,整個計劃就在她證詞的打擊下被摧毀了。這一定是致命的打擊,怪不得威爾頓要盡力去詆毀死亡時間這個讓他尷尬的證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這給陪審團留下怎樣的印象,在兩點鐘死亡並不意味著案件就是自殺。他不笨,他只是在裝傻,而且他聰明得讓人感到恐怖。
溫西模糊地聽到,威爾頓在對他說著道別的話。他讓威爾頓走了,甚至有點渴望他走。他得把這件事好好想一想。
哈麗雅特的證詞把原本的計劃撕得粉碎。威爾頓接下來會做什麼?
他可能什麼都不做,這會是最安全的辦法。他可能會依仗著法官的裁決,相信警察和溫西以及別的人會接受這個裁決。但他會有勇氣什麼都不做嗎?他也許會的,除非他知道密碼文件裡有什麼東西可以證明這不是自殺而是謀殺。如果這樣的話,或者如果他失去了理智——那麼他會開始謀劃自己的第二道防禦,這會是什麼呢?毫無疑問,是兩點鐘的不在場證明——謀殺真正時間的不在場證明。
關於這個時間段,他到底說過些什麼?溫西檢查了他的筆記,上面已經加了相當多的新內容。威爾頓只是含糊地提到一個可能的證人,那就是經過達裡並向他詢問時間的陌生人。
當然了,是的。他早就開始懷疑這個證人了。這是偵探小說裡常見的一個備用角色:問時間的人。溫西笑了。現在他對此感覺很肯定。威爾頓對所有的可能性都有所準備,精心鋪墊好這個有用的證人,以防有一天需要用上。現在,那個早晨的不在場證明已經不能將他置身事外了,兩點鐘的不在場證明就必須得推到前線。只是,這一次,這個證明不會是確鑿的了。很可能是一個很逼真的證明,但毫無疑問是假的。然後,監獄的陰影就要開始接近了,黑壓壓地、烏雲密佈地籠罩著亨利·威爾頓先生。
「如果事情都安排好了的話,那麼,威爾頓,」勳爵閣下自己對自己說,「如果我沒說錯的話,你的那個兩點鐘的證人很快就會出現了。另一方面,如果他真的出現的話,我就知道我猜得沒錯。」
這是在模仿威爾頓先生的邏輯。
第二十二章 模特的證據
所有忠實的人,好人梅爾基奧1,像你自己——因為,我想,你的忠貞決定我的生命——相信我們。
——《特瑞斯蒙德》2
星期六,六月二十七日星期日,六月二十八日哈麗雅特發現,自己住在已逝的保羅·亞歷克西斯的房間裡很舒服。她從出版商那裡收到一封措辭禮貌的信,問「新書可不可以在秋天交付出版」,這把她帶回了城鎮之鐘的老問題上,但她發現自己的注意力已經分散了。比起亞歷克西斯之死帶來的奇異糾紛,她書中的情1梅爾基奧是《聖經》裡朝拜嬰孩耶穌的三人之一。2這是托馬斯·洛威爾·貝多斯的作品。
節太簡單也太明顯了,而那個長得像猴子的羅伯特·坦普爾頓漸漸有了模仿彼得·溫西勳爵說話方式的可惡趨勢。哈麗雅特接著發現,她把自己的工作放在了一邊「沉澱沉澱」(似乎這是一杯咖啡)。那些在構築情節上思路受阻的小說家,正應該以這種方式來冷處理,讓自己的潛意識沉澱一下。但不如她所願,哈麗雅特的潛意識裡沉澱了另外一杯咖啡,它堅決拒絕去處理城鎮之鐘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請求自己的意識來進一步工作顯然是徒勞無用的。在本應該拿來寫作的時間裡,哈麗雅特舒適地坐在扶手椅中,閱讀著從保羅·亞歷克西斯的書架上抽出的一本書,想借此放鬆自己的潛意識。通過這種方法,她瞭解了大量各色各樣關於俄羅斯帝國宮廷的信息,還有更多關於理想世界裡愛和戰爭的浪漫敘述。他喜歡的故事裡總會有一個脆弱柔軟而且英俊的年輕男子,那是位最完美的紳士,但身陷毫無前途的絕境,四面楚歌,後來發現自己原來是一個王位的繼承者。在最後一個章節,他成功地領導了一場反對獨裁的起義,接著,他出現在陽台上,穿著藍色和銀色相間的服裝,接受歡樂民眾的喝彩,感謝他讓他們得到了解放。有時,他還有英勇又美麗的英國或者美國公主的協助,那些公主把所有的身家財產都交付給他們忠誠的事業;有時,他無視一切誘惑,始終對身處自己國家的某位愛人忠貞不貳,並在她們被迫要嫁給罪惡的君王或者更加罪惡的謀臣前最後一秒,把她們解救出來;他有時會得到英國人、愛爾蘭人或者美國人的幫助,這些外國人都有著俊朗的外表和超人的體力,他們會經歷一系列驚濤駭浪式的冒險和逃逸,無論是在陸地、海上還是空中。但除了罪惡的君王之外,沒有其他人會想用金融或政治詭計的骯髒手段來攬聚錢財,不論是大歐洲的權勢還是國家聯盟都不會在這件事上發表任何看法。政府的興起和垮掉似乎完全是私下的安排,完全由巴爾幹半島的小國家自行研究決定。那國家的位置是模糊的,而且跟其他國家沒有任何外交關係。她想放鬆自己潛意識的話,這樣的文學作品再合適不過了;只是,她的潛意識依然倔強地拒絕工作。哈麗雅特在心裡大叫了一番,然後開始轉向填字遊戲,並找了一本錢伯斯字典做幫手——這是填字遊戲迷的《聖經》——它原本夾在一本俄文平裝書和《王位競逐》之間。
彼得·溫西勳爵也找到了可以讀的東西,它一下子同時抓住了他的意識和潛意識,讓他讀得津津有味。是一封信,從亨廷登郡的勒姆赫斯特寄來的,內容是:
我的主人:
根據您的指示,我在這裡已經住了幾日,假裝需要修理我的磁發電機。我跟一個叫霍格本的人建立了不錯的關係,他是一個從事收割捆紮的農民,和周圍的大農場主都很熟悉。
我從他那裡得知,在大家看來,亨利·威爾頓先生的處境是有些困難的,他的農場弗維伊斯被抵押出去了很大一部分。最近一兩年裡,他仗著很快就會繼承母親的財產,更是增添了許多債務。但由於威爾頓夫人最近從未拜訪過他,有傳言稱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有些緊張,人們開始對借款的安全性感到不安。
農場現在交給一個叫懷特·莫裡森的人管理,他是農夫們的領導者。這個人沒有什麼特別的才能,只是比一般的農民稍微強一點,在自己的專業上算是擁有豐富經驗的。大家都覺得很奇怪,威爾頓先生竟會在這個繁忙的時候離開農場。我看了勳爵您星期三晚上發給我的電報,得知亨利·威爾頓先生和哈維蘭德·馬丁先生是同一個人。那也許不用我再告訴您,威爾頓先生在十四日星期天離開這裡,二十一日星期天回來,但第二天一大早又走了。農場在勞工的工資上出現了困難和拖欠,莫裡森已經發現很難把稻草收割完了,有一部分就是由於這個原因。
我還聽說威爾頓先生在維修農場的建築、堤壩、籬笆等項目上,資金都有些問題。所以,我去了一趟弗維伊斯,親自看一眼他的農場。我發現和傳聞一樣,很多牆和穀倉都嚴重失修,田埂上常出現缺口,這是因為對基本的防護和開渠沒有足夠的重視。
排水系統(就像勳爵您知道的,排水系統在那個地區是至關重要的)
也在很多方面有重大缺陷。比如一塊大田(有十六英畝)居然整個冬天都處在積水的狀態下。關於這塊土地排水系統的計劃從上個夏天就開始啟動了,但到目前為止還停留在購買必要的波形瓦上,工人工資的不足拖住了整個工程的進度。結果就是,這一塊土地由於長時間沒有使用,已經發酸了。
在個人作風方面,威爾頓先生似乎很受這一帶人的喜愛,不過他們說他對待女士們有些太輕薄了。大家都認為他是一個愛運動的人,經常能在新鎮1看到他。還有傳聞說他在劍橋有一處很令人嚮往的寓所,在那裡住著一位女士。大家認為威爾頓先生對動物的知識非常瞭解,但對於農場管理方面就有些無知和粗心了。
有一位年紀稍大的男人和他的妻子照看著他的屋子,這兩個人一個是養牛的,另一個擠牛奶。他們看起來都很值得尊重。我向那個女人要過一杯牛奶,借此跟她說過幾句話,從我和她的談話中看,他們都是誠實的人,不會隱瞞什麼東西。她對我說,威爾頓先生生活很安靜,當他在家裡的時候總是很自律。除了當地的一些農場主外,他很少有訪客。在他們和他住在一起的六年裡,1英國的一個城市,以賽馬著稱,又稱為馬鎮。
他的母親過來看過他三次(三次都是在六年裡的頭兩年)。還有兩次,他接待了一位從倫敦來的訪客,那是一個留鬍子的小個子先生,據說是位殘疾人。這位先生上一次跟他在一起是在今年二月底。那女人(斯特恩夫人)不願意透露任何關於他主人財政狀況的信息,但我從霍格本那裡得知,她和她的丈夫已經在私下打聽另外的工作了。
這就是這短短幾天裡我所能發現的所有信息了。(我應該跟您匯報一下,我是先乘火車到了劍橋,然後租了一輛車,開始扮演您讓我扮演的角色,並在星期四中午到了這裡。)如果勳爵您願意的話,我會更深入地追查。請您原諒,但我想要提醒您,在把衣物送去乾洗之前,請不要忘了把襯衫的袖扣取下來。我現在很焦急,恐怕星期一我不能親自為您做這件事了,如果上一次我不在時發生的不幸這次又發生了,那我會感到很內疚的。在我離開之前,我忘記告訴您,那件細條紋的西裝現在不能穿,等右口袋上的小裂口縫好後才可以穿。那個裂口幾乎看不見,但假如勳爵您不注意,用它裝什麼重的或者是尖銳的東西就不好了。
我相信勳爵您一定在享受那裡宜人的氣候以及期待中的偵查進展。我還要向范內小姐表示真摯的問候,相信我吧,我的主人。
永遠服從你的,M.本特這封信是溫西星期六下午收到的,當天晚上他又接受了來自昂佩爾蒂偵探的拜訪,把這封信交給了他。偵探點了點頭。「我們得到的信息差不多一樣,」他說,「在你的人的信裡,細節更多——波形瓦是什麼玩意兒?但我想,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的朋友威爾頓有很大財政問題。不過我不是為了這個過來的,我來的原因是,我們找到了那張照片的來源。」
「是嗎?那個美麗的菲多拉?」「是的,」偵探回答說,帶著一絲謙遜的得意,「美麗的菲多拉——只是她不叫這個名字。」溫西抬了抬他的眉毛,或者更準確地說,抬了抬沒有佩戴單片眼鏡的那條眉毛。「那如果她不是這個名字的話,她是誰?」「她說她是奧嘉·科恩,我這裡有她的信。」偵探在他胸前的口袋裡翻找著,「信寫得不錯,而且筆跡也很好看。」溫西接過那張藍色的信紙,盯著它看了起來。
「很講究的信紙,似乎是謝爾菲力基1的奢侈品專櫃專門為貴族供應的那種。用皇家鍍金的藍色裝飾著它名字的縮寫『O』。筆跡很漂亮,和你說的一樣,非常講究,並搭配著同樣優雅的信封,是星期五晚上從皮卡迪利區郵寄的,寄給威利伍康伯的法官。好了,讓我們看看這位女士有什麼說的。」
攝政街一五九號布魯斯伯裡親愛的先生:
我在今晚的報紙上讀到了關於保羅·亞歷克西斯案件的審訊,1謝爾菲力基是英國一個賣奢侈品的商場名。
非常驚訝地看到了我的照片在上面。我可以向您保證,我跟這件事沒有一點關係,完全不知道照片怎麼會出現在那具屍體的身上,並且簽了一個不屬於我的名字。我從來沒遇到過一個叫保羅·亞歷克西斯的人,而且照片上的字也不是我的筆跡。我是一個職業模特,拍過很多照片,所以我猜一定有什麼人拿到了我的照片。很抱歉,我對這個不幸的亞歷克西斯先生一無所知,所以恐怕不能幫什麼忙,但我想我還是應該寫這封信,告訴您報紙上的那張照片是我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張照片跟這個案子有聯繫,但我當然樂意告訴您所有我知道的事。這張照片是大約一年前由沃德街的弗瑞斯先生拍攝的。我保存了一張副本,您可以看出這和報紙上那張是一樣的。我是拿這張照片來申請模特合約的,把它發送給了很多大公司的負責人,還有一些劇院經理人。我現在是漢諾威廣場的多爾先生和戴先生的簽約模特,他們可以告訴您我是個怎樣的人。我非常想知道,為什麼照片會落到亞歷克西斯先生的手中,因為與我訂婚的先生對此非常不滿。不好意思打攪您了,但我想我應該告訴您,儘管我怕幫不上什麼忙。
您真摯的,奧嘉·科恩「你怎麼看,勳爵閣下?」
「天知道。當然,這位女士有可能在撒謊,但我總感覺她說的是實話。我想,是關於那位吃醋的先生的部分,讓我感覺這個故事很真實。奧嘉·科恩——聽起來像是個俄國的猶太女人——用我母親的話說,這不是從最高級的抽屜裡拿出來的名字,肯定也不是在牛津或者劍橋受過教育的那種名字。但儘管她的話很囉唆,卻很有條理,信裡全都是有用的信息。還有,如果照片上是她,那就很容易認出來。你覺得明天去倫敦城裡,會一會這位女士如何?我來提供車子,而且明天是星期天,她可能會有空閒。我們該去嗎?像兩個快樂的單身漢那樣,去找奧嘉·菲多拉,帶她出去喝喝茶?」
看起來,偵探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我們會問她,認不認識亨利·威爾頓先生——那位大地主。你有他的照片嗎?」
偵探有一張很合適的快照,是攝影記者在審訊庭上拍的。他們給奧嘉·科恩小姐發了一份電報,對她說很快會去拜訪。他們向警察局做了一些必要的安排,然後偵探把他的大塊頭塞進溫西的戴姆勒車裡,接著就風馳電掣地趕往倫敦。他們當天晚上到達,在溫西的公寓裡休息了幾個小時,第二天早晨便前往攝政廣場。
攝政廣場絕對不是一個高檔的地方,那裡大多是髒兮兮的小孩和職業可疑的婦女,但比較起來,這個相對中心的位置租金卻比較便宜。爬上又黑又髒的樓梯頂層,溫西和他的同伴驚訝地看見一扇新近油漆過的綠色房門,上面有一張被圖釘固定住的白色卡片,工整地寫著名字「奧嘉·科恩小姐」。黃銅的門環上面刻著林肯小鬼1,光潔可鑒。敲響門環,門立刻被一個美麗的年輕女子打開了,這就是那張照片的主角,她微笑著歡迎他們進來。
「昂佩爾蒂偵探?」
「是的,小姐。您一定是科恩小姐了?這是彼得·溫西勳爵,是他開車送我來倫敦的。」
「見到您很高興,」科恩小姐說,「進來吧。」她領著他們來到一個1林肯小鬼(LincolnImp)也被稱做林肯小魔鬼,是英國林肯郡的象徵。
裝飾可人的房間,裡面掛著橘色的窗簾,幾張桌子上都擺著插有玫瑰花的花瓶,整個房間有一種藝術家式的精緻。在空的壁爐前面站著一位外表像閃族人的黑髮男子,他用皺著眉頭的方式代替了自我介紹。
「西蒙先生,我的未婚夫。」科恩小姐解釋說,「請坐,吸煙請自便。你們需要任何甜點嗎?」
他們謝絕了甜點的邀請,並在內心裡衷心地希望西蒙先生可以離開。偵探立刻就問起關於照片的問題,但很快他和溫西就發現,科恩小姐在信裡已經把全部情況都說完了。她臉上的每個表情都刻著嚴肅真摯的印記,再一次發誓她從來都不認識保羅·亞歷克西斯,也從來沒有用過菲多拉這個名字,或者以任何名字把這張照片給他。他們把威爾頓的照片拿給她,她搖了搖頭。
「我完全可以肯定,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個人。」溫西說,亞歷克西斯有可能在某個模特表演上看見過她,並試圖搭訕過。
「當然,他可能見過我;那麼多人曾看見過我,」科恩小姐回答說,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自高自大,「其中也有些人想跟你親近,這也是自然的。但我想如果我見過這張臉的話,就一定會記得的。你看,一個留著這樣鬍鬚的年輕男士是很引人注意的,是不是?」
她把照片遞給西蒙先生,西蒙先生輕蔑地低下黑眼睛看著它。然後,他的表情變了。「你要知道,奧嘉,」他說,「我覺得我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你?」「是的。我不知道在哪裡,但總覺得他臉上有什麼熟悉的地方。」「反正你看見他的時候沒跟我在一起。」女孩反應很快地說。「不。我不知道,現在我仔細想一想,又不知道我到底見過他沒有。我能想起來的,是一張老一些的臉,也許是一張我見過的照片,而不是一個活著的人。我不知道。」「這照片在報紙上登過。」昂佩爾蒂說。「我知道,但不是這樣的。我看到了一個相似點——跟什麼人相似,我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就發現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也許是眼睛……」他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下來。偵探盯著他,似乎期待著他會下一個金蛋,但結果什麼也沒有。「不行,我想不出來,」西蒙最後說。他把照片遞了回來。「反正,看這照片,我想不起來任何東西。」奧嘉·科恩說,「我希望你們能相信我。」
「我相信你,」溫西突然說,「但我想做一個很唐突的假設。這個叫亞歷克西斯的傢伙是個非常浪漫的小伙子。你覺得他會不會在哪裡見過這張照片,然後愛上了它?我的意思是說,他也許縱容了自己想像力的發展——一種理想化的激情。他想像他愛的那個人也愛著他,還給她加上了一個想像出來的名字,使整個幻覺更加完整。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個怎樣?」
「這是有可能的,」奧嘉說,「但是太荒唐了。」「在我看來也非常荒唐。」昂佩爾蒂撇嘴一笑說,「而且,他是在哪裡搞到這張照片的,這才是我們想知道的東西。」
「那應該不會太難。」奧嘉說,「他是一個大酒店的舞者,可能很容易遇到許多劇院的經理,也許他們當中的某個人把照片給了他。你知道,這些人可以從經紀人那裡拿到照片。」
昂佩爾蒂偵探問這些經紀人究竟是誰,然後得到了三個人的名字,他們在沙夫茨伯裡大街都有辦公室。「但我覺得他們不一定記得這件事,」奧嘉說,「他們要見那麼多人。不過,你們可以去試試。如果能把這件事搞清楚,我簡直就太高興了。但你們相信我吧,是不是?」「我們相信你,科恩小姐。」溫西認真地說,「就像信任力學第二定律一樣虔誠。」「這是什麼?」西蒙先生疑惑地說。「力學第二定律,」溫西解釋說,「是讓宇宙有秩序運轉的一條定理,沒有它的話時間就會往回轉,就像電影膠片放反了一樣。」「不,這可能嗎?」科恩小姐激動地叫著。「祭壇也許會捲起來,」溫西說,「托馬斯先生也許會廢棄他的正裝,斯諾登先生也許會拋棄自由貿易理論,但力學第二定律永遠都會存在,在紛亂的球體1上總有一席之地。說到球體,哈姆雷特指的是腦袋,但我,這個思想更加開放的人,指的是這個我們興高采烈居住在上面的星球。昂佩爾蒂偵探怎麼看起來這麼吃驚啊,但我向你保證,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更隆重的方式,能向你表明我對你絕對的信賴。」他笑了,「科恩小姐,我最喜歡你證詞的地方是,它在我和偵探要去解決的這個撲朔迷離的問題上,加了最後一劑的困惑。它把整個事件降低成無稽之談中的絕對典範。根據力學的第二定律,我們每時每分都在向更加隨意的狀態發展,從這一點來判斷,我們遇到你,便是正在堅定地向著正確的方向行進。你可能不相信我,」溫西說,現在他開心地露出自己計劃的一角,「但我現在已經達到這樣一種境界了。在這荒謬的案子裡,哪怕射進最細微的一絲正常的閃光,不僅會讓我慌亂,甚至還會刺痛我的心。我見過噁心的案子,棘手的案子,複雜的案子,甚至自相矛盾的案子,但我還從來沒遇到過一個建立在完全無理性上的案子。這是一種新的體驗,1英文裡globe既可當」球體「解,也可當」地球解。
對像我這樣厭煩享樂的人來說——我得老實說——我簡直興奮過頭了。
「好了,」昂佩爾蒂偵探一邊站起來,一邊說,「你提供了這麼多信息,我們非常感激你,小姐,儘管暫時看起來幫不了太大的忙。但如果你想起任何和亞歷克西斯有關的事,或者你,先生,如果你突然想起來在哪裡見過亞歷克西斯,我們非常樂意去瞭解。還有,你們不要介意勳爵閣下在這裡說的話,因為他是一位喜歡寫詩的先生,有時候說話很滑稽。」
偵探希望這樣能使奧嘉·科恩小姐恢復對他們的信心,然後他就把他的同伴拽走了。但就在昂佩爾蒂在過道裡找他的帽子的時候,那女孩轉向溫西。
「那個警察不相信我說的任何話,」她焦急地低語著,「但你相信,是不是?」
「我相信,」溫西回答說,「但你看,對於我來說,相信一件事不一定需要理解它。我的這種性格只是鍛煉的結果而已。」
第二十三章 劇院經紀人的證據
貞潔,或者屢建功績的男人以及一千張面孔的人?你是一個陰謀者,一個政治家。
——《死亡笑話集》
星期一,六月二十九日溫西和偵探星期天待在倫敦,星期一開始去沙夫茨伯裡大街。在名單上的頭兩個名字那裡,他們什麼信息都沒有得到。經紀人要麼沒有把奧嘉·科恩的照片給過別人,要麼就是不記得這樣的事了。第三個經紀人是伊薩克·J.蘇利文先生,他的辦公室比起另外兩個要小一些,邋遢一些。辦公室的接待處和平時一樣擠滿了耐心地等待著通知的人。寫有偵探名字的字條被一位眼神淒慘的秘書送了進去,從他的樣子看來,似乎他一生都在跟別人說「不行」,並為此受盡了責難。什麼動靜都沒有。溫西端坐在長凳最盡頭的那端——那條凳子上已經坐了其他八個人——開始玩早報上的填字遊戲。偵探累了。秘書從裡面的門裡冒了出來,立刻被一群申請者們圍住了。他把他們堅定但沒有惡意地推開,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
「聽著,小伙子,」偵探說,「我得立刻見蘇利文先生。這是警方的事。」「蘇利文先生現在有事。」秘書冷漠地說。「那他必須得把事放下。」偵探說。「等一會兒。」秘書一邊說一邊把什麼東西的複印件夾進一本大書裡。「我沒有時間來浪費。」偵探說,大步穿過內門。「蘇利文先生不在這兒。」秘書說,他像鰻魚一樣靈活地攔住了他。「哦,他在這裡。」偵探說,「現在,請你不要妨礙我的公務。」他用一隻手把秘書推到一邊,把門猛地推開。門裡出現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士,穿的衣服少得不能再少了,她正在向幾個吸著大雪茄的壯實先生展示她的魅力。
「關上門,該死的。」一位先生眼睛都沒抬一下,不耐煩地說,「這是在搞什麼,你怎麼什麼人都讓進來?」「你們當中哪位是蘇利文先生?」偵探問道。他依然站在那裡,怒目看著房間對面的第二道門。「蘇利文不在這裡。把門關上,不行嗎?」偵探很不高興地出來了,受到了接待廳熱烈的歡呼。「我說,老傢伙,」溫西說,這個傢伙說『在吞下無翼的兩足動物後,眼睛發光』,他是什麼意思?聽起來像是一隻老虎背著來自裡加1的一位1里加,拉脫維亞首都。
女士。「偵探大笑起來。中間休息的時間到了。現在內門打開了,那位年輕女士出現了,穿著衣服,顯然神志很清醒。她衝著周圍笑了笑,然後看到了坐在溫西邊上的熟人:搞定了,親愛的。『飛機女孩』,第一排,既唱又跳,下個星期開始工作。
那熟人表示了適當的祝賀。兩個抽雪茄的男人戴著帽子出來了,人群向裡屋的方向蜂擁而去。「好了,姑娘們。」秘書說,「你們這樣沒用。蘇利文先生有事。」「看那兒。」偵探說。
這時,門開了一個英吋的縫隙,一個沒耐心的聲音傳了出來:「哈洛克斯!」「我會告訴他的。」秘書一邊慌忙地說,一邊撥開一個金髮美女,從門縫裡鑽了進去。「我不管他是上帝還是全能神,他必須得等。把那個女孩叫進來,還有——哦,哈洛克斯——」
秘書回來了——不幸地。那位金髮美女安靜了一小會兒,然後開始大鬧起來。接著,門突然完全敞開了,所有人都在那兒,金髮美女,秘書,一個特別壯的先生,他帶著一副絕對慈悲的表情,聲音和他威嚇時的聲音完全不一樣。
「不行,格蕾絲,不要再費勁了,今天沒有位置給你,你現在只是浪費時間。聽話。如果有任何職位空缺,我會讓你知道的。你好,菲利斯,又來了?那就對了。下個星期也許會需要你。不行,阿姨,今天不需要灰頭髮媽媽的角色。我——你好!」
他的眼睛落在溫西身上。溫西被填字遊戲難住了,眼神正迷茫地向四周轉動,試圖尋找靈感。
《失衡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