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哈洛克斯!為什麼你沒有告訴我呢?你覺得我付錢給你是幹什麼用的?浪費我的時間。你,你叫什麼名字?以前從沒來過,是吧?我想要個你這種類型的。嗨!羅森格蘭茲!」
另外一位先生出現在門道那裡。他沒有那麼壯,但也算是胖的。「告訴你,我們有適合你的人選,」壯漢先生激動地吼著。「什麼人選?」羅森格蘭茲先生無精打采地問。「什麼人選?!」壯漢先生語調義憤地顫抖著,「當然是為《拐彎的蠕蟲》選的!你見過這麼合適的人選嗎?我親愛的,我們這兒有合適的人。定下來吧?光是這鼻子就能把戲給你演好。」「是很合適,蘇利文。」羅森格蘭茲先生回答說,「但他會表演嗎?」「表演?」蘇利文爆發了,「他又不需要表演。他只需要走上去就行了。看著,他難道不是一個完美的蠕蟲?嗨,你,那個人,說話啊,會不會說話?」「這個,真的,你難道不知道,」溫西把他的單片眼鏡貼得離眼睛更近了,「真的,老傢伙,你把我搞得很激動,怎麼了?」「這就對了!」蘇利文先生得意地說,「聲音像只李子,衣服也穿得很好!我不會給你推薦不中用的傢伙,羅森格蘭茲,你知道的。」「不錯,」羅森格蘭茲先生勉強地承認,「你能走一走嗎?」
溫西遵從了,邁著精巧的小碎步向內辦公室裡面走。蘇利文先生在他後面嘟囔著,羅森格蘭茲先生跟在後面。哈洛克斯嚇呆了,抓住蘇利文先生的袖子。
「我說,」他說,「我想這是個誤會。」「你什麼意思,誤會?」他的老闆凶狠地回答了一句,「我不知道他是誰,但他就是我們要的人,所以你別在這兒嚷嚷。」
「你演過主角嗎?」羅森格蘭茲先生問溫西。彼得勳爵在內室的門口停住了,用無所謂的眼神左右掃視著驚呆的觀眾。
「我演過主角,」他高聲說道,「在歐洲所有王室成員面前。摘掉面具吧,蠕蟲早已拐彎了!我是彼得·溫西勳爵,皮卡迪利的偵探,正在追蹤一起謀殺案。」
他把兩個胖先生拽進房間裡,在他們後面把門關上了。
「門關得好。」有個人說。
「好了,」偵探歎氣說,「好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他走向那道門,這一次哈洛克斯沒敢阻攔。
「好,好,好,」蘇利文先生說,「好,好!」他把溫西的名片翻過來,盯著它,「親愛的,親愛的,真可惜啊。多麼浪費啊,是不是,羅森格蘭茲?你有這張臉,應該拿它賺大錢。」
「現在,這兒沒有我能撈到的東西了。」羅森格蘭茲說,「所以我最好先走一步。這蠕蟲是一條好蠕蟲,蘇利文,可就像莎士比亞說的那樣,他不在市場出售。除非彼得勳爵對這件事有興趣。這會很精彩,是不是?彼得·溫西勳爵在主演名單上?現在沒有多少人關心貴族了,但彼得勳爵還是很出名的。他做實事,現在這個時代,大家都喜歡做實事的人。一個勳爵頭銜什麼都不是,但一個勳爵會飛越大西洋或者開一家帽子店或者偵查謀殺案——這裡就有吸引力了,你覺得呢?」
蘇利文先生滿心期待地看著溫西。「對不起,」勳爵閣下說,「這是不可能的。」「時機不對,」羅森格蘭茲先生說,他的熱情似乎因為到手的鴨子飛了而變得更加強烈,「但我會給你好的待遇。兩百英鎊一星期,你覺得呢?」
溫西搖了搖頭。「三百?」羅森格蘭茲先生試探說。「對不起,老傢伙。我是不出售的。」「五百。」「你在說什麼?」昂佩爾蒂先生說。「這沒用,」蘇利文先生說,「很無奈,但這沒用。我猜你一定很有錢,是不是?太可惜了。你知道,有錢不是永久性的,有額外稅和遺產稅。最好還是趁有機會的時候,賺點你能賺的錢吧。不行嗎?」「絕對不行。」溫西說。羅森格蘭茲先生歎了口氣。「哦,好吧,我最好還是走吧。蘇利文,明天見。到時候給我找到合適的人選,怎麼樣?」他離開了,不是從接待處那邊出去的,而是從房間對面那扇專用的門出去的。蘇利文先生轉向他的訪客們。「你找我?告訴我你要什麼。爽快點完事,我很忙。」偵探拿出了奧嘉的照片。「這個科恩姑娘?是的,她怎麼了?沒什麼麻煩吧?一個好姑娘。工作勤奮,在這兒沒有不良記錄。」偵探解釋說,他們想知道蘇利文先生最近有沒有把奧嘉的任何照片給別人。
「這個,讓我想一想。她好長一段時間不在這兒了,我想,大概是在做什麼模特工作吧。這對她更好。一個好姑娘,相貌也不錯,可惜她不會表演,可憐的孩子。等一等,哈洛克斯呢?」
他奔去門邊,把門小心地打開一條縫,大喊:「哈洛克斯!」通過那條小縫,秘書又擠進來了。「哈洛克斯!你認識這張小科恩的照片嗎?我們最近把它送出去過嗎?」「怎麼了?有的,先生。您不記得了?一個傢伙過來說他想要一個俄國模樣的女孩。」「對了,是這樣。我就知道有人拿走過。告訴這幾位先生關於那傢伙的事。我們不認識他,是不是?」
「不認識,先生。他說他正打算開始自己的劇團。名字是——等一等。」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舔了舔手指來翻頁,「是的,在這裡。瑪瑞斯·瓦瓦蘇。」
「名字不錯,」蘇利文先生咕噥著說,「顯然不是他的真名,從來都不是真名。他也許叫波茲或者斯賓克。但你要是用波茲或者斯賓克來命名一家公司就不像了,不夠有檔次。我現在記起來這個傢伙了。矮個子的小伙子,還有鬍鬚。他說他在為一個浪漫劇找演員,想要一個俄國型的。我給了他麗維斯基、小彼得羅芙娜還有一兩個別人的資料。我記得,他似乎就是看上了這張照片。我跟他說,彼得羅芙娜更有經驗一點,但他說他不關心這個。我不喜歡那個傢伙。」
「不喜歡?」
「不喜歡。我從來都不喜歡那些只要光有臉蛋的美女的傢伙。老叔叔蘇利文也許是個講話難聽的人,但我不能容忍這種事情。我告訴他,這個女孩已經有工作了,但他說他只想拍一下她。她從來沒為此事來過,所以我想她可能沒答應他。如果她真的來了,那我會教她點智慧。我不是很看中我的佣金,不管你問哪個姑娘,她們都會這麼告訴你的。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瓦瓦蘇給她惹上麻煩了?」
「不完全是,」溫西說,「她還在做模特工作。但那個瓦瓦蘇——偵探,給蘇利文先生看另外一張照片。是不是這個人?」蘇利文先生和哈洛克斯兩個人的頭都擠到了保羅·亞歷克西斯的照片前,並同時搖了頭。「不,」哈洛克斯說,「不是這個人。」「一點都不像他。」蘇利文先生說。「肯定?」「一點都不像這個人。」蘇利文先生帶著強調的口吻重複了一遍,「那傢伙多大了?瓦瓦蘇看上去像是四十歲,一副兩頰陷下去的乞丐樣兒,聲音像是修女的糖漿。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他倒是很像猶大。」「或者理查三世。」哈洛克斯先生提議說。「如果你讀那個讓人討厭的段子,」蘇利文先生說,「在第五幕裡是找不到他的。在那跟小市民有關的一幕倒還有可能,你知道。理查登場了,在兩個僧侶中間,正在閱讀著什麼。其實,」他又說,「這是很難表演的一段,在我看來,很自相矛盾。你可能不這麼認為,但我現在再一次仔細閱讀又仔細思考,我得說,我覺得莎士比亞在寫這一段故事的時候,腦子並沒有放在工作上。開頭太拖沓了,結尾又太粗暴,一點都不自然。但這場戲一直都演得很好,原因就是,裡面有許多人出場。但他把兩個迥異的性格寫在理查一個人身上,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喜歡它的原因。其中的一個人優柔寡斷、心思細密;另外一個人粗心大意,手忙腳亂,一會兒把人的頭削掉,一會兒又大發脾氣。一點都不協調,是不是?」
昂佩爾蒂偵探開始用腳在地上亂畫。「我一直想,」溫西說,「如果讓莎士比亞挑選演理查的演員的話,會選那種演戲時總是深思熟慮的人——簡單的說,就是能使一切事情戲劇化。我不相信他的暴躁脾氣會比溫柔情懷更加真實。那一場關於草莓的戲就清楚地表達了這一點。」
「也許。但關於白金漢宮和鐘的那一幕——怎麼樣?也許你是對的。瞭解莎士比亞又不是我的任務,是不是?歌舞團女演員的大腿才是我的專長。但我這一輩子已經和舞台混在一起了,舞台並不都是大腿和臥室場景的。你覺得好笑,是不是?聽我繼續說下去。我告訴你,幹這一行,有時候讓我噁心。一半的經理們,他們不想要演員,只想找某一種類型。當我的老父親還在經營劇團的時候,他想要的是演員,那些傢伙今天晚上演拉戈,明天晚上就可以演布魯特斯,中場休息的時候還要串場講笑話演喜劇。但現在!如果一個傢伙一開始靠演結巴或者戴眼鏡的人出了名,那他就得把結巴和戴眼鏡的人演到九十歲。可憐的羅森格蘭茲!你不願意為他演蠕蟲,他一定失望透了。想找一個有經驗的演員,在劇中給他安排一個角色——沒門!我這有個人可以演——好小伙子——很聰明。但他是在《門周圍的玫瑰》裡演一個銀髮老牧師出名的,現在沒有人會選他了,除非有人要找銀髮老牧師。這對於他的演員生涯來說,就是一個終結,但誰在乎呢?只有老叔叔蘇利文在乎,但他總得拿麵包,抹黃油,讓自己的日子過得去,是不是?」
昂佩爾蒂偵探站了起來。
「非常感謝你,蘇利文先生,」他說,「我們就不再打攪了。」
「抱歉,我不能提供更多的幫助。如果我再見到這個叫瓦瓦蘇的傢伙,我會讓你知道的。那他就是來自找苦吃了。小科恩應該沒有什麼麻煩吧?」
「應該沒有的,蘇利文先生。」
「她是個好姑娘,」蘇利文真誠地說,「我可不願意去想,她會有什麼麻煩。我知道你們一定覺得我是個老古怪。」「完全不會這樣想。」溫西說。他們從專用門裡出來,悄悄地從一條狹窄的樓梯走下去。「瓦瓦蘇!」偵探從鼻子哼出一口氣,「我想知道他是誰,他又要幹什麼。你覺得那個胖白癡也是其中一員嗎?」
「我敢肯定他對此一無所知,」溫西說,「而且如果他對這個瓦瓦蘇一無所知的話,那麼你就可以肯定,瓦瓦蘇不是真的製作人或者任何戲劇方面的人。這些人都是互相瞭解的。」
「哼!這可是很重要的線索啊。」
「是啊。我想——」
「什麼?」
「我在想,是什麼讓哈洛克斯想起理查三世。」
「大概是因為那個人看起來像個壞蛋。理查三世是不是下決心要成為惡棍的那個?」
「是的。但我總覺得哈洛克斯不是那種可以從別人臉上看出好壞的人。你看,他對自己那些煩瑣的打字排版工作都很滿意。偵探,我腦子裡有個什麼念頭,但我就是抓不住它。」
偵探嘟囔著,當他們要拐進沃德街的時候,他被一個裝貨的箱子絆倒了。
第二十四章 倫敦市政學校教師的證據
那麼膽怯、溫和的人性。——《死亡笑話集》
星期一,六月二十九日星期二,六月三十日保羅·亞歷克西斯的葬禮在星期一舉行,陪伴著他的是許多鮮花和一大群旁觀者。彼得勳爵和偵探還在倫敦,但他托本特代表他出席,這也很得體。當天早上本特從亨廷登郡回來,他辦事效率很高,到達葬禮的時候已經準備好了漂亮的花圈,上面還題了字。威爾頓夫人是主要哀悼人,穿著肅穆黑色衣服的亨利則在一邊攙扶著她。輝煌大酒店的員工派出了一些代表,並送來了拼成薩克斯形狀的花束。樂隊領隊是一個不妥協的現實主義者,他覺得一對跳舞者的雕像要比薩克斯形狀的花束更真實,更能代表死者,但大部分人的觀點都和他不同,大家還覺得他這麼說是出於一種職業性的嫉妒。蕾拉·加蘭德穿著一身改良的、拘謹的喪服出現了,在這個最讓人悲痛的時刻,把一大束深紫色的紫羅蘭扔到墳墓裡,然後戲劇性地歇斯底里起來,於是被帶走了。這也是對威爾頓夫人的公開侮辱。全國的報紙都刊登了照片,全方位地報道這次葬禮,輝煌大酒店的晚餐席全部坐滿,不得不在路易斯肯斯會客廳添加額外的席位。
「我想,你現在要離開威利伍康伯了吧。」哈麗雅特對威爾頓夫人說,「這裡對你來說都是痛苦的回憶。」
「是的,親愛的,但我不會離開。我打算留在這裡,一直等到關於保羅的回憶上空烏雲散開為止。我十分肯定,他是被布爾什維克謀殺的,警察聽任這種事情發生簡直是顯而易見的恥辱。」
「我希望你能勸我的母親離開,」亨利說,「繼續待下去對她的健康不利。我想,你也很快就會離開吧。」
「也許吧。」
確實,這裡似乎沒有什麼值得讓人留戀的了。威廉·布萊特已經向警察申請了要離開,也得到了批准,只是他必須要隨時向警察局通報他的地址。他迅速地離開了他在斯漢普頓的寄居地,收拾東西,向北方而去。「希望,」格萊謝爾警長說,「他們可以盯住他。我們不能跟著他滿英格蘭跑,也沒有對他不利的證據。」
溫西和偵探在星期二的早晨回到了威利伍康伯,迎接他們的是一條新消息。「我們找到了珀金斯。」格萊謝爾警長說。
古力安·珀金斯先生離開達裡,開著租來的車去威利伍康伯之後,搭乘火車去了斯漢普頓,在那裡繼續他的徒步旅行。大概走了二十英里,他被一輛卡車撞倒了。結果他在當地的醫院裡躺了將近一個星期,不能說話也沒有知覺。他的旅行包裡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證明他的身份,直到他可以坐起來之後,大家才知道關於他身份的情況。當他的身體恢復到可以斷斷續續說話的時候,他聽到別的病人在討論威利伍康伯審訊庭的事,然後,出於一種小小的炫耀心態,他說自己其實跟那個找到屍體的女士有一面之緣。醫院的一位護士想起來,廣播裡尋找過一個叫珀金斯的人,說是跟這件案子有關係。威利伍康伯警察跟他們溝通之後,奧蒙德巡官被派去向珀金斯取證。
那麼現在已經很清楚,為什麼在廣播的時候,無論是珀金斯先生本人還是他的同伴都沒有回覆這條緊急信息。為什麼沒有人來申報珀金斯先生的失蹤,這也不再是疑點。珀金斯先生是倫敦市政廳學校的老師,因為身體不好而放了一個學期的假。他沒結婚,又是一名孤兒,沒有臨近的親戚,住在托特納姆法院路附近的一個旅社。五月份他離開了那家旅社,說要出去自由旅行,不會有固定的地址。所以自從上一次他寫信之後(在五月二十九日,從陶頓寫的),旅社就再也沒有收到過一封信。由於這些原因,沒有人想到去尋找他的下落。另一方面,緊急廣播只提到了他的姓,所以大家也搞不清楚,原來警察想要的那個珀金斯先生就是旅社裡的古力安·珀金斯先生。不管怎樣,既然沒有人知道他會在哪裡,也就沒有人能夠提供任何信息。警察和那家旅社取得了聯繫,拿到了寄給珀金斯先生的信件。有一封是一個便宜裁縫店的廣告,請他抓住愛爾蘭大甩賣最後一秒的機會,還有一封來自學生的信,是關於童子軍活動的。
古力安·珀金斯先生似乎不像是罪犯,但這也說不準。他穿著醫院紅色的外套,在床上把自己支撐起來,準備回答警察的問題。他那沒有刮鬍子的臉被繃帶纏繞著,露出緊張的表情,透過那副大角質架眼鏡看過來,眼睛的樣子既嚴肅又滑稽。
「也就是說,你放棄了原本的旅行計劃,跟那位女士一起走回了達裡,」奧蒙德巡官說,「先生,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呢?」「我想盡量去幫助那位女士。」「是的,先生,有這個想法很自然。但事實上,你沒怎麼幫到她。」「的確沒有,」珀金斯先生摸著他的床單,「她說什麼要去找屍體,但當然了,我當時沒想到她是叫我去幹這個。我的身體不強壯,而且,潮汐就要來了。我想——」奧蒙德巡官耐心地等待著。珀金斯先生突然爆發出一段坦白的供詞,內心輕鬆多了。
「我不想繼續走那條路,這是真的。我害怕兇手會藏在什麼地方。」「兇手?是什麼讓你覺得這是一樁謀殺?」珀金斯先生在他的枕頭中間縮得更緊了。
「那位女士說可能是謀殺,我膽子很小。你看,因為我的病,我的神經一直都很緊張——緊張,你知道。我的身體又不強壯。我很怕想到那個可能性。」
「先生,你沒必要為了這個而自責。」巡官直白的同情心讓珀金斯先生產生了懷疑,他似乎從中察覺出了虛偽的成分。「所以,當你到達裡的時候,你覺得那位女士已經安全了,不再需要更多的保護,於是連一聲再見都沒說就離開了。」「是的,是的。我——我不想被攪進去,你知道。從我的角度來想,這樣對我不好。一個教師一定需要作風嚴謹正派,而且——」「什麼,先生?」珀金斯先生又說出了另外一句心裡話。「我仔細地想了想,覺得整件事很奇怪。我當時懷疑如果那位女士——我聽說過這種事情——自殺合約之類的——你明白嗎?我不想和那種事情聯繫在一起。我的性格很膽小,這一點我承認,因為疾病的緣故,我的身體一點都不強壯,如果又出現這種情況那種情況——」
奧蒙德巡官有著豐富的想像力,他的幽默感儘管還停留在初級階段,卻很是強烈。他捂著嘴巴笑了,似乎突然看見了那個珀金斯先生,心驚膽戰,拖著長了水泡的腳在無望和恐懼中蹣跚而行,不顧一切想要逃開平鐵那個殺人惡魔的影子,卻猛然發現自己正像噩夢一般跟隨著殘酷邪惡的女魔頭一起行走。
他舔了舔筆,又開始說:「很有道理,先生。我理解你的意思,非常為難的處境。好了,現在——只是例行公事的問題,先生,你知道,我們得查清每個當天在海岸路經過的人的行程。你不用緊張害怕。」那筆的墨水正好是無法融解的那種,在他的嘴巴裡留下了很不好的味道。他從沾了紫色墨水的嘴唇中間吐出一條粉紅色的舌頭,看上去,就像一隻大狗有滋有味地嚼著骨頭,這直接打擊了珀金斯先生那疑神疑鬼的想像力,「先生,兩點鐘左右的時候,你在哪裡?」
珀金斯先生的下巴幾乎要掉下來了。
「我——我——我——」他發著顫音說。
一個護士走進來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警察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在這裡待太久。」她不高興地說,「我不能讓我的病人心情不好。喝一口這個,二十二號,你千萬不能再激動起來了。」
「沒有關係,」珀金斯先生喝了一口,慘白的臉上又有了顏色,「其實我還真能告訴你兩點鐘的時候我的確切位置。很幸運,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很幸運,我當時在達裡。」
「哦,」奧蒙德先生說,「這回答很令人滿意啊。」
「是的,我可以證明。你看,我從威利伍康伯過來,在那裡買了一些鋅膏,藥劑師一定記得我。我的皮膚很敏感,因為這個我們聊了幾句。我不知道那家店到底在哪裡,但你們可以去找找。不,我不是很清楚那是什麼時候的事。然後我步行去了達裡。一共是四英里,我得走大概一個小時多一點,你知道,所以我一定是一點左右從威利伍康伯出發的。」
「你前一天晚上住在哪裡?」
「在威利伍康伯的信託之家。你可以在那裡的名單上找到我的名字。」
「離開那裡的時間比較晚,是不是?」
「是的,但那天晚上我沒有睡好。我當時渾身發熱,還有曬傷,你知道,這真要我的命。有的人總是很容易被曬傷。我出來的時候很匆忙,太痛苦了。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皮膚很敏感,而上個星期太陽很毒。我原本以為會漸漸好一點,卻沒想到越來越熱,而且刮鬍子讓人頭疼,真是頭疼。所以我在床上躺到十點,然後在十一點左右吃了個遲到的早餐,大概在兩點鐘到達達裡。我知道那是兩點鐘,因為我向一個人問過時間。」
「真的嗎,先生?這真是很幸運。我們應該可以去核對這點。」
「哦,是的。你們應該很容易就能找到他。不住在村莊裡,而是在村莊外面,是一個紮營的紳士。我稱他是位紳士,但他的行為做派可真不像紳士。」
奧蒙德巡官幾乎要跳起來了。他是一位沒結婚又精力旺盛的年輕人,這時他簡直對彼得·溫西勳爵頂禮膜拜了。他崇拜他的衣服,他的車還有他神奇的預測能力。溫西說金子會在屍體上找到,結果,哈!就是這樣。他說等審訊庭公開了真實的死亡時間之後,亨利·威爾頓就會搞出一個兩點鐘的不在場證明,現在這不在場證明就自動上門了,時間吻合得像月光和潮汐的關係那樣緊密。但勳爵說這個新的不在場證明看起來會無懈可擊。奧蒙德巡官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它扳倒。
他很好奇地問,為什麼珀金斯先生會向一個陌生人問時間,而不在村子裡問。
「我在村子裡的時候沒想到問,我在那裡根本就沒停下來。走過了村子之後,我開始想起我的午飯。我在大概一英里之前看過表,那時候差二十五分兩點,我當時就想應該去海灘邊吃飯。但我再次看表的時候,還是差二十五分兩點,這才發現表已經停了,肯定過了那個時間。我看見一條小路向下通到海邊,所以就轉向了這條小路。在小路的底部有個很開闊的地方,地上有車和一個小帳篷,有一個人在車邊搞著什麼。我向他揮了揮手,問他時間。那個男人很高大,黑頭髮,紅臉膛兒,戴了黑色的眼鏡。他告訴我差五分兩點。我把我的表調好,上了發條,然後謝過他,說這個紮營的地方真不錯之類的話。他突然就變得很粗魯,我想也許是因為他的車壞了,所以才這麼暴躁,所以我就問了他——特別禮貌地問——是不是車哪裡壞了。就是這樣。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覺得我在侮辱他,但他當時就那麼覺得。我勸他,說我只是出於禮貌才問的,想知道我能不能幫上忙,然後他不知道喊了句什麼,然後——」珀金斯先生猶豫了一會兒,臉紅了。
「什麼?」奧蒙德巡官說。
「他——說起來真是難為情,他失去理智,開始襲擊我。」珀金斯先生說。
「哦!他幹什麼了?」
「他——踢我,」珀金斯先生說,他的聲音陡然變成了尖叫,「踢我——怎麼說呢,踢我屁股。」「原來是這樣!」是的,他真踢了。當然,我沒有報復他。那樣不是很——合適。
我只是走開了,告訴他希望他反思之後會覺得羞愧。他還跟在我後面跑。我想最好不要再答理這種人,所以就走了,在海灘上吃了午飯。
「海灘上?」
「是的。他當時——我是說,當他踢我的時候,我就是朝著海的方向——我不想再回頭路過這個噁心的人。我從地圖上看,沿著海灘可以從達裡一直走到萊斯頓·霍伊,所以我想最好走這條路。」
「我明白了。所以你在沙灘上吃了午飯。在哪裡呢?你在那兒待了多久?」
「我是在離那條小路大概五十碼的地方停下來的。我希望那個男人能看到我,看到我並沒有被他嚇倒,於是就選了一個他能看見我的地方坐了下來,吃午飯。」
奧蒙德巡官意識到那一腳踢得不可能很重,珀金斯先生還是可以坐的。「我想我在那裡待了四十五分鐘左右。」「那段時間裡,你都看到誰經過海灘了?」警察尖銳地問。「誰經過?為什麼?沒有人。」「沒有人,沒有女人或孩子?沒有船?沒有馬?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那片海灘很荒涼,就連那個野蠻人也不見了。他應該是在我離開之前走的。你要知道,我一直在盯著他,看他會不會再搞什麼鬼。」奧蒙德巡官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那段時間他都在幹什麼?修車?」「不是。他似乎很快就修完了,好像是在火上搞什麼東西。我猜可能是在做飯。然後他就上了小路走開了。」
警察思考了一會兒。「然後你幹了什麼?」「我慢慢地順著海灘走,直到看到一條小路,從沙灘一直通向石頭牆。從小路出來的時候,對面就是一些房舍。我在那裡上了大路,向萊斯頓·霍伊的方向走,然後就遇到了那位女士。」「你那天晚上有沒有再次看到那位戴著黑眼鏡的男人?」「有。當我和那位女士一起回來,他就在小路旁邊。她還停下來跟他說話,根本就沒有必要,這讓我很生氣。我沒答理他們,繼續走,因為不想再被他粗野地謾罵。」
「我明白了,先生。一切都交代得很清楚了。現在我想問你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當你再看自己的手錶的時候,你的表走得快了或者慢了嗎?」
「我跟達裡修車廠的表比較過,正好是五點半。」
「你在中間沒有撥過?」
「沒有,為什麼要撥呢?」
奧蒙德巡官堅定地看著珀金斯先生,把他的筆記本啪的一聲關上,然後把下巴伸過來,有些脅迫意味地說:「現在,聽好了,先生,這事關一宗謀殺案。我們知道在兩點和三點之間,一定有人經過海灘。告訴我們真相難道不是更好嗎?」珀金斯先生的眼睛裡露出了害怕。「我不——我不——」他虛弱地說。他的手抓著床單,然後他暈了過去。護士們開始一陣忙亂,並把奧蒙德巡官從床邊趕走了。
第二十五章 字典的證據
這不是別的,是一個空的密碼。——《新娘的悲劇》
星期二,六月三十日很好,很好。奧蒙德巡官想,珀金斯的證詞無疑是假的,但問題是如何去證明它是假的。有兩個可能的解釋,一個是珀金斯是騙子,另外一個是威爾頓設計欺騙了他。如果事實如前一個推斷的話,那麼警察們需要花費很大的精力去證明這個證詞是假的。如果事實是後面的那個推斷,那麼去向在達裡修車廠的珀威斯特爾先生求證一下,可能就會把事情搞清楚。
珀威斯特爾先生和他的修理工非常樂意幫忙。他們非常清楚地記得珀金斯先生——這沒有什麼奇怪的,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過來租車,在達裡這種小地方是件稀罕的事。他們還記得,珀金斯先生的確拿出了他的表,和修理廠的鍾比較了一下,並提到剛才他的表停了,不得不向一個路人問時間。然後他說:「哦,是的,好像現在時間對了。」
還問了他們的鍾是不是准的,去威利伍康伯需要多長時間。
「那你的鍾是准的嗎?」
「那一天鐘是准的。」
《失衡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