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阿九眼前一亮,叫道:「咱們走!」
這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正是牙齒鋒利的豬臉大蝙蝠,其中最大的一隻比我的個子還要大,凶殘性和攻擊力不弱。
而這些豬臉大蝙蝠,衝擊的對象正是四處散落的屍狗。很顯然,它們的隊友被屍狗分屍了,眼下就是來報仇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正是好機會。我和阿九轉身就抓住了垂下來的繩索,順著崖壁快速往上面爬去。
屍狗察覺到了不對勁,踏著雨水沖了上來,高高躍起,有兩隻直接重在崖壁之上。
豬臉大蝙蝠從天而降,將屍狗撞倒,用嘴巴撕咬狗脖子。有的屍狗等待時機,一旦豬臉大蝙蝠高度降低,猛然發力,騰空跳起,將大蝙蝠撞落在地上。蝙蝠和屍狗很快就打了起來,在水中滾動。
我和阿九爬了五米高之後,屍狗已經跳不上來了,身上的氣息已經被雨水沖得乾乾淨淨,方才將繩子繫在腰間,拉著第三根繩子往上面爬去。
我們一口氣爬了十多米。我往下面看去,在崖底下面,已經是慘不忍睹了。
屍狗和豬臉大蝙蝠爭鬥相當殘暴,撕咬格外兇猛。這種級別的搏鬥,草叢之中肥蠍子毒蜈蚣根本參與不了,樹上面吊著的毒蜘蛛也連忙往樹葉裡面鑽去。
「走吧,搏命的場景都是相似的,沒什麼好看的。」阿九叫道。
我回過神來,加快了往上爬的速度。屍狗雖然追不上來,這些豬臉大蝙蝠還是可以飛上來的,必須盡快離開這裡。
我們在暴雨之中努力往上爬,最後終於是九死一生,回到了懸崖上面,雙手抓著麻繩往上攀爬,手掌的皮已經完全磨破了,血跡斑斑。
劫後重生,我坐在懸崖邊上,任憑雨水洗禮。我有些感慨:「如果不是大蝙蝠,怕我們早就命喪崖底了!」
「是啊!」阿九的臉色並不太好,屍氣侵蝕了他的身體。我問道:「還能堅持回去嗎?不行的話,我就背你回去,咱們盡快確認頭骨是不是你父親的。」
阿九手臂受傷,堅持站了起來,說:「我自己可以走!」
從懸崖邊上回來,已經是晚上天黑了。
我取了一些糯米,在他傷口揉動,糯米並沒有變黑,屍狗並沒有把屍毒傳給阿九。又取了小刀,將阿九身上的傷口割開了一些,傷口殘存的一些屍氣放了出來。他的身體好,少量進入血脈經絡中的屍氣,也會慢慢地被消化。畢竟年輕氣盛。
至於我胸前的傷口,屍氣也早就被凶蟲給驅除了,倒是傷口很深,洗淨之後,上了些藥膏,包紮了一下,靜養數日,也沒有大礙。
我心中想道:「若是爺爺的大黑狗跟著我下去的話,定然不會生出這個變故。那一群屍狗極其懼怕黑狗的。」想到這裡,我竟無比地懷念爺爺的黑狗。
此刻,阿九在地上擺好一塊白布,將自己的黑包袱取了出來,把骨頭擺好,慢慢地變成了一個人的樣子。又將人頭骨取了出來,安放在頭部位置,整個骨骸已經完整了。
阿九猶豫了一下,又準備劃開手臂,滴血入骨了。我一把拉住他,說道:「不用傷害自己了,你等一等。讓我看看……」
頭骨和身體連在一起之後,骨頭之中有一縷淡淡的氣息,是藏在頭骨裡的一絲微弱的魂魄,正從骨縫之中溜了出來。人有三魂七魄,這一絲微弱的魂魄躲在頭骨裡面,已經和其他魂魄散開了。
但是這一縷魂魄還能瞧出模樣,在屋子裡面飄蕩。我集中力氣,倒也讓我瞧出了這一縷魂魄的模樣,和阿九有九分相似,應該就是阿九的生身父親了。
我道:「頭骨還有一縷魂魄,被我看到了,雖然微弱,但和你樣貌有些相似,應該就是你的父親了……」剛說完話,我感覺眼角一痛,流出了紅色的鮮血。
阿九一時之間,熱淚盈眶,對著屍骨磕頭,隨即移動了兩步,對著屋子裡面的魂魄磕頭,隨即又給我磕頭。咚咚咚,整個屋子都在震動。不遠處黑眶蟾蜍也跟著叫了起來……
第五十六章、血蜘蛛的來歷
我忙止住他,說道:「你無需給我磕頭。」我擦掉眼角的鮮血,感覺眼前一片模糊。
阿九說:「事情已經辦成,你隨時可以取走我的性命。我若皺眉,就不是阿九了!」
我苦笑:「我說過,救人不是為了回報。你好端端地活著就好,我為什麼要你的命。命在自己手上才是最寶貴的,給了別人那就一文不值了。」
阿九沉默不已,將屍骨收起來,依舊裝在黑色包袱裡面。我也沒有再說什麼,人頭骨已經找到了,阿九也應該離去了。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只是我平靜生活中,一點微小的波瀾而已。
第二天早上,阿九果然走了,帶著父親的骸骨離開了茶花峒,甚至連個招呼都沒有打。我清楚他的性格,知道他把感情隱藏得很深,是那種乾脆利索的人。
只是他的傷口還沒有好,只是外面下著大雨,他就此離去,多少有些讓人不放心。
這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茶花峒的溪水也漲了不少。到了第三天晚上,雨才完全停了下來。一輪明月掛在天空,格外地明亮,茶花峒的夜晚也格外地澄淨。
我在家中溫習功課,忽然聽到了敲門的聲音。我心中奇怪,這麼晚會是什麼人來找我。
我跑去開了門,卻看到了阿九,他兩手空空,風塵僕僕,衣服和鞋子都是泥土。我有些好奇:「你怎麼又回來了?」
阿九說:「前幾日,在瘴氣吃人的崖底下,危急之際,我聽你說,你要找回你阿媽,我願意幫你。」原來阿九用了三天三夜的時間,把父親的屍骸送回了故鄉,之後又趕了回來。
我愣了一下,道:「我的對頭很厲害,他們藏得很深,你幫不了我的。你來茶花峒是尋找你父親的頭骨,事情完成了就應該離去了……何必再回來呢。你快走吧……我被人稱作災星,你跟著我,沒有好果子吃得。」
「災星!」阿九愣了一下,目光掃動,看到院子中一根木棍,走過去拿在手上,右手一揮,原本堅硬的木棍,一下子就被他拍斷了。他現在身體虛弱,如果完全康復,這手臂的力量更是驚人。
阿九說:「我知道尋找父親的艱辛,你幫了我。作為回報,我幫你找到你娘。這是我做人的原則,我不想背負你的恩情。」
「即便丟了性命,你也要幫忙嗎?」我說,心中卻被阿九給震驚了,他外表冷漠冷酷,內心深處卻是個好人。
「你在崖底也為了我,差點丟了性命,所以這種話你就不必說了。」阿九道,「我精通三十九種殺人的技巧,也精通五十四種自救的辦法。我都可以教給你,你用來對付你的壞人。」
阿九沒等我答應,就走進了大屋裡面,將身上的外套脫掉,不打算離開了。我給他炒了一個蛋炒飯,醃好的蘿蔔乾還有一些,用小碟裝了一些。
阿九吃完飯後,因為連日奔波,很快就睡了過去,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幫我了。
我整個人還一片迷糊,窗戶上傳來敲動聲,金鼠來了。我叫醒了阿九,同他說了一句,帶著那只血蜘蛛,便和金鼠走了。阿九瞧著金鼠,沒有多問。
金鼠眼珠子溜溜轉動,有些不開心。我瞧出它的心事,罵道:「得了吧,你還是乖乖跟我走,再餵你吃東西,白師父會責怪我的!」
金鼠當然不開心,悶悶不樂的,我將它抱了起來,拍著它的大腦袋說:「小老鼠,白師父說得對。你再這樣胖下去,以後會被貓吃得骨頭都不剩的。」
出了茶花峒,趟過了溪水,又走了一會,便看到了白師父。
白師父一身白衣,正看著朗月,安靜得很,見我來了,說:「蕭寧,手裡面拿著什麼?」金鼠有些沮喪,跑到石頭上蹲著,眼珠子像是在說,跑腿很辛苦的,都不給點吃的。
我將封好的罐子遞給師父,說:「上次我從毒蟲洞出來,便去山中尋找小鬼當蠱靈,哪知道遇到了一人在尋找他父親的頭骨。他當時昏死過去,我將他帶回了家,從他體內取出了一隻血蜘蛛。我看不出來,血蜘蛛有什麼來歷,就封在罐子裡面,帶給師父你瞧一瞧。」
白師父接過小罐子,撕開了油紙,裡面卻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了,血蜘蛛已經竟然跑了,只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腥味。
白師父道:「血蜘蛛跑掉了了!」
我回憶了整個過程,覺得做得很完美,一點紕漏都沒有,血蜘蛛絕對跑不了!
我不信地接過罐子,裡面什麼都沒有,納悶地問:「奇怪了,怎麼會讓它跑掉了。我明明用上了油紙,還用紅繩綁住的,罐口已經封得很死,不可能跑掉!是不是困死在裡面,化成了水漬,再加天氣變熱,水漬也蒸發點了。」
白師父見我一臉的不解,耐心地說:「如果向你說起來那麼容易就好了。事實上把蠱蟲封在罐子裡,是有些技巧的。一般封好之後,多數蠱師會祈禱蠱神保佑,還會在罐口畫上一些封印圖案。有的是蟲子的圖案,有的則是一些花朵的圖案。你前面的步驟都做到位了,但是後面的卻沒有做到位。」
我聽了之後,才明白是自己學藝不精,才讓那血蜘蛛跑掉了。
我問:「那我應該畫什麼圖案在上面,用什麼封印最好?」
白師父說:「目前看來,你還沒有能力封住蠱蟲。到了以後,我再教你封蠱。以後不能這麼大意了。幸好有金蠶鎮壓。不然,那血蜘蛛溜出來,指不定會對你使壞的。」
我道:「我記住了。」
白師父聞著罐子裡面的氣息,說:「關於這個血蜘蛛的來歷,倒也有些內容可以講一講的。血蜘蛛這種蠱毒養法,一般在雲南、廣西那一帶比較多。有一些還傳到了東南亞一帶……與當地的一些本地巫術結合起來,十分凶險……」
我暗暗驚訝,沒料到阿九身上的血蜘蛛如此之厲害。
我忙問:「白師父,你能不能再講仔細一些,是如何煉製,又是那個地方煉製出來的?」白師父所講的範圍還是太大了。
白師父搖搖頭說:「只有一些簡單的氣息,具體的我也說不上,要是血蜘蛛還關在裡面,就好了。那就能說過清楚了,不僅可以知道具體是哪個地方所養的蠱蟲,或許還可以認出是哪個蠱師養出來的!」
白師父見多識廣,自然不會說假話。他這份本事,我若是能學到了十分之一,也不怕那些壞蛋了。
我又問:「那血蜘蛛逃走之後,會不會再傷害別人呢?茶花峒裡有不少老弱婦孺。因為我的疏忽害了他們,那就罪過了!」
白師父道:「苗疆寨子,多有蠱神庇佑。這一隻外來的血蜘蛛,失去了宿主,應該是傷不到別人,而且它顯然被金蠶鎮住,元氣已經大傷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它應該還在你的院子裡面,你回去之後,仔細找一些……我告訴你一個法子……」
我點點頭,記了白師父的法子。白師父將罐子放到一邊,說:「今天我接著講一講九州各地的蟲子。講完後,還要囑咐你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我坐在石頭上,白師父又開始了長篇大論,前前後後說了很多。上次講黃河沿線的蟲子,還剩下一部分沒有講完,這次全部講完了,中間休息了一會,又開始講述長江沿線的蟲子。
第五十七章、采蟲的季節
不過相比黃河流域,長江流域因為處於南方潮濕多雨的地帶。蟲子的種類、數目要多一些,講起來自然要慢一些。時間流逝,到了半夜的時候,起了露水,白師父才講了三分之一都不到。
黃河裡面還有大烏龜,這長江裡面,好像什麼也沒有,聽得我昏昏沉沉的。
白師父語調一變,說:「咱們今天就講到這裡,你回去後早些休息。至於你留下來的那人,聽你描述,不是罪大惡極之人。還有一件事情,可能就要發生了……我要囑咐你……你長個心眼……」
我聽得昏昏沉沉,一下子緊張起來,忙問道:「什麼事情?」
白師父道:「春天即將過去,夏天馬上就要來了。農曆四月、五月是萬蟲繁衍的好時機,當然也包括毒蟲。民俗中將五月稱為『毒月』。已經到了采蟲的季節了。」
「采蟲的季節?」我問,「這是什麼季節啊?」
白師父從江西回來之後,就囑咐五毒怪,采蟲的月份快要到了,告訴他要多加小心。
白師父說:「西南一些省份,湖南、四川、貴州、雲南、廣西這五省,乃是蟲子最為豐富的地方。是以每年這個月份,九州各地的養蟲人,都會到這幾個地方采蟲,用來煉製蠱蟲,苗疆也會在這個季節采蟲。除了這些人,還有一類人。」
「哪一類人?」
「盜蟲者!他們不是養蟲,專門捕捉珍貴的寶蟲。有些野生蛇,在黑市上,一條就能賣上百萬之數……這兩種人加起來,人數不少。」
我想了一會,說:「這麼說的話,肯定有不少人把目光投向苗疆了吧!」
苗疆一帶,正是湘西與黔東一帶廣袤的山區,這裡物種豐富。光是五毒蟲的種類就數不甚數。光是毒蜈蚣有好幾十種,毒蛇更是不計其數了。那些好養蛇蠱、蜈蚣蠱的人,又怎麼會錯過這個季節呢!抓蜈蚣、蠍子做藥材的人也不會錯過這個季節。
白師父接著說:「沒錯,苗疆的十萬大山,正是他們最喜歡來的地方。十三峒所在地方,近年來已經有不少人窺視這裡了。」
我問道:「白師父,你是要提醒我小心一些嗎?不要和他們起衝突嗎?」
白師父道:「這只是第一點。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很多人貪得無厭,你也要抓緊機會,鍛煉一下自己,在這個過程之中,監督一下他們。采蟲可以,但是不過了量。而那些盜蟲者,抓珍貴蛇類賣錢的、眼中只有銅臭的人,還要懲罰一下他們!」
炎熱的季節,蟲類繁衍,捕蟲人蔓延遍野地尋蟲。適量的捕捉當然不會影響山野的環境,但是過度的話,肯定會影響整體環境。毒蟲生活在山野之中,和人沒有半點關係,我心中想道。
我也才明白過來,白師父有慈悲心腸,研究的是救人的蠱術,他對蟲子也分外關心。他不願意這陽光燦爛的初夏,成為苗疆萬蟲一年一度的。
我道:「你說的話我記住了。我會留意茶花峒附近出現的陌生人,有什麼風吹草動,我會找五毒怪的。」
與白師父分開之後,我回到了茶花峒,心中思索了白師父的話,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不過想想,采蟲的季節裡,必定會有驚奇的事情發生。
熱火朝天,萬蟲出沒,乃是少年大有可為之時!
回到了家中,已經是快凌晨兩點鐘了,寨子寂靜無比。我擔心血蜘蛛傷害別人,用了白師父說的辦法,在院子四處尋找了一些,都沒有找到。
次日一早,我又把茶花峒裡裡外外都尋了個遍,依舊沒有收穫,只好作罷。好在最近,也沒有聽說茶花峒有人忽然生病,想著血蜘蛛跑出去後,又遇到了大雨,或許被衝到什麼角落去,沒有宿主寄存,已經是死掉了。
阿九早早就起來了,他的傷口好得很快,他似乎天生具有某種神奇的自愈能力。阿九身體好了之後,在院子的角落搭了一個木棚,將地面歸置平整,做了一個木頭人擺在中間。
阿九說:「蕭寧,我教你。」我看了出來,阿九是要教我練習拳術。阿九給我示範了一下,拳頭揮出,又如何收回,每一招都令人意想不到。阿九示範之後,又讓我用盡全力打他一拳。
我一拳下去,阿九巋然不動,搖搖頭說:「先不練拳頭,你先練身體的力量、耐力和反應。」
之後的每天清早,上學之前,我早早起來,會順著山路跑到山頂,然後再折回來,吃過早飯之後,再去上學。晚上回來後,還要按照阿九的辦法鍛煉身體,偶爾也對著木頭人打拳。
至於阿九自己,很少在我面前練功,他多半會在夜晚,出了茶花峒,走到沒有人的地方,自己練習,不願意我看到。
有一次,我好奇地問:「我什麼時候能練成你這樣的拳頭!那我就不怕我的仇人了!」
阿九苦笑說:「我的拳頭打出去,可為了活下去。為了活下去,就要殺人。這是殺人的拳頭,你不要練。你練成將人打倒的拳頭就可以了。」
我心想,阿九說殺人是了活著,他一定吃了很多苦的,在生死的邊緣掙扎過無數回了。
阿九除了教我功夫,其他的用途也凸顯出來了。他的力氣很大,茶花峒外有幾塊荒田開墾出來,種上了水稻。他偶爾帶我去打野豬,練功夫需要多吃肉,也基本不用擔憂。
唯一不足的是,阿九的廚藝怎麼也練不好,炒個青椒雞蛋,青椒燒糊了,雞蛋也燒糊了。做個蛋炒飯,他會放了兩勺鹽……
《蠱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