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天井中央有一座鐵製的大香爐,裡面香煙繚繞,這座看起來並不是很大的寺廟香火卻很興旺。我的命是被這寺廟的師父撿回來的,絲毫不敢怠慢,於是燒了香,點了燭。
  進入廟堂內,裡面黑洞洞的,光線很暗。只見一個形容枯槁的灰衣老僧在蒲團上打坐,他閉著眼一動不動,那樣子就像睡著了一般。
  年輕人走到他耳邊低聲道:「師父,來的這位施主今天差點遭難,河灘旁確有貓鬼害人。」
  老和尚緩緩睜開白眉低垂的雙眼。他面如金紙,瘦得猶如皮包骨一般,低聲道:「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貓鬼自古已有,不過是人寵而已,若是真對人有害,還有人敢養之?燈娃,你把眼裡看到的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
  他語氣雖不嚴厲,少年卻也羞得面紅過耳,道:「師父教訓得是。」
  老和尚衝我招了招手道:「小施主請過來,我有句話需當面說給你聽。」
  我立刻走到他面前跪在蒲團上,老和尚道:「佛門中人普度眾生,就算是妖魔鬼怪,只要心存善念皆可點化,是以佛門中人並無驅魔降妖之術,施主如果自覺身受穢物侵擾,貧僧倒有暫保平安之法。」
  說罷,他用筆蘸硃砂在一張黃表紙上寫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老僧擱筆說道:「將此偈頌牢記於心,若再遇魑魅魍魎,摒棄雜念,默念偈頌,必定可保平安。」
  我和老和尚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得他點化又得他徒弟救命之恩,滿心感激。正要道謝,忽然手機響了,是馬如龍打來的。聽我接了電話,他長長出了一口氣道:「我們剛剛都到家了,還以為……也沒事兒,只要大家平安就好。你現在在家嗎?」
  「在寺廟裡。」我壓低嗓門道。
  愣了一會兒,他哈哈一笑連聲稱讚道:「沒錯,你真是太聰明了,沒有哪個地方能比廟宇更能驅邪避凶。很正確,簡直是太正確了!」
  「接下來怎麼辦?」我問道。
  「你把地址告訴我,待會兒我過來接你,也別回家了,明天我們繼續任務。」
  「什麼,還做這件事?」我大嗓門吼了一句,隨即意識到這樣說話有點不雅,又壓低嗓門道,「是不是有些太冒險了?」
  「今天遇到的情況是我太大意了,其實對手並非多可怕,明天我帶齊了傢伙,甭管他是何方神聖,非打得他魂飛魄散!」看得出馬如龍怒了,因為今天確實栽了面子。
  在等他過來的過程中,有兩名開著豪車、帶著隨從的有錢人來到這兒專程拜訪老和尚,神態之謙恭簡直就像是孫子見到了爺爺,老和尚則是一副榮寵不驚的樣子。
  那個叫燈娃的年輕人和我在外面聊天。從他嘴裡,我知道老和尚法名叫作「義真」,原本是大理某寺廟的退院和尚。所謂「退院」可不是被趕出寺院,而是退位的方丈,這些僧人都是有道高僧。義真法師不知因何事離開了鼎鼎有名的大理寺廟,來到這處偏僻之地蓋了一所小寺廟,開始了自己的清修之路,如今已是第十八個年頭。剛開始的時候,寺廟的周圍還是農田環繞,如今都變成林立的高樓大廈,這個位置也成了K市的三環區域。
  燈娃是個孤兒,在兩個月大時被家人遺棄在蓮心寺的門口,被義真法師收養並撫養長大,今年正好十八歲。他生性頑劣,雖然從小就遁入空門,青燈古佛,參禪修法,可打坐從來沒有超過十分鐘。好在義真法師並沒有用和尚的清規去要求他,否則他早就被趕出佛門了。
  燈娃說,他經常能見到一位電視上常露臉的大人物,在每年新年初二時,來這座小寺廟和義真法師見面。和電視上前呼後擁的狀態不同,這人來這裡一般都是靜悄悄的。據說此人在發跡前義真法師替他祈福過三次,第三次見面時送了他一幅字,上書:龍行東方。
  心想事成後,大人物每年都會拜訪義真,不為別的,只為喝一杯義真法師親泡的清茶。眾生平等,這些有錢人甚至是一方大員,在義真法師眼裡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普通的一員。也正是因為有這些大人物,那些「拆遷隊」能拆了天上地下的房子,就是不敢動小小的蓮心寺半塊磚頭。
  跟著這樣一位師父,燈娃並沒有大富大貴,相反他過得很清貧。
  聽了義真法師頗具傳奇色彩的身世,我忽然沒心沒肺地問道:「你恨自己的父母嗎?他們就這樣拋棄了你。」
  「不,我一點都不恨他們,因為我知道父母拋棄我的原因。」說到這兒,他有些神秘地對我道,「我是個『陰陽眼』,我能看見很多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換而言之,我這種人比較容易招鬼,父母一定是因為這點所以才拋棄我的。」
  我大吃一驚道:「你居然是『陰陽眼』?這世上真的有你這種人存在?」
  「當然有,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否則我沒來由地去雨花塘幹嗎?或者,就是去了,也不可能知道有東西跟著你啊。」
  我們正聊得高興,馬家兄弟打車來到。在得知是燈娃救了我後,馬長玨一連串地道謝。
  可是聽說燈娃是個「陰陽眼」,馬如龍臉色變了,問道:「當時,在那片河灘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一個貓鬼,那只白貓在你們看起來只是一隻普通的貓,但在我眼裡,它是一個被人豢養的貓鬼。只不過它的主人應該已遭不測,否則這隻貓鬼不可能在雨花塘附近遊蕩。順便說一下,那個小男孩的死因有些古怪,我覺得他不是自己失足掉落水中淹死的,這個雨花塘裡另有玄機。」燈娃自信地說道。
  「我說,咱們還是別找麻煩,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也就算了,何必節外生枝呢?」眼見這兩人「降妖捉怪」的想法越來越濃,我及時出言,企圖將他們「拉回正道」。
  「你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就以雨花塘為例,如果真的有東西在,你以為你想拿什麼就能拿走什麼?就說紡織廠上吊的那個女孩,如果不遂她的願就取那雙繡花鞋,結果只能是自尋死路,她絕不會讓你取走隨身之物的。」馬如龍說。
  馬如龍絕不是危言聳聽,歷史上類似的事件層出不窮,最著名的就是「法老的詛咒」。當時,一批考古學家打開了古埃及統治者圖坦卡蒙的墳墓,並對他的陪葬品進行了整理和搬運。可不久之後,參與考古工作的二十多人接二連三因為一些意外事故慘遭橫死,無一倖免。所以,強取死人的物品並非安全的事情。
  燈娃對我道:「這位大哥說的是內行話。其實活人和死人之間是有關聯的,如果他想找你,就一定能找到你。」
  我膽子絕不能算小,半夜聽鬼故事並不會有什麼感覺,可聽了燈娃這句話,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畢竟剛剛才經歷過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真的有點受不了類似的刺激,忙擺手道:「就別解釋了,我知道我錯了還不成嗎?」
  馬如龍轉而對燈娃道:「那麼,在雨花塘除了貓鬼,你還見到了什麼?」
  「暫時沒有。但是周圍能出如此多的怪事,這必定不正常。」燈娃言之鑿鑿,眼中充滿了降妖捉怪的渴望。
  馬如龍看似寡言少語,但是察言觀色的本領遠超一般人,見狀立刻說道:「小師傅,我們降妖捉怪也是為了保人平安,雨花塘的事情若能得小師傅仗義援手,我們感激不盡。」
  「好啊好啊,這件事情我肯定能幫忙。」燈娃沒有絲毫「高僧」風範,一聽說能帶他降妖捉怪,臉上立刻流露出喜不自勝的表情。
  沒想到,雖然險些喪命卻為自己尋到強援,我內心頓時「欣慰」無比。馬如龍此番身上又多了幾樣物件,包括黑狗血、五帝錢,他道:「雨花塘裡的鬼魂其實並不可怕,我們之所以會著道兒,是因為太過大意,所以被對方盯上了。只要凡事小心,必定可以降服他們。」
  天色已晚,正是降妖除魔的大好時機,我們四人打車前往雨花塘。雨花塘周圍還有不少休閒納涼的人,我們便在附近找了張長椅坐下。忽然,林子深處傳來老嫗略帶哭腔的呼喚:「小慶……小慶……」音調如泣如訴,聽來讓人覺得頗為淒慘。本來熙攘喧鬧的雨花塘立刻安靜下來。
  三 極樂棺材(下)
  在雨花塘游泳是違反相關規定的,所以這裡一直有管理人員值班巡邏。剛剛有幾個在雨花塘裡游泳的人,無論管理人員如何勸導,他們都充耳不聞。可是聽到老嫗那幾聲淒慘的呼喚後,游泳的人立馬上了岸,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離開了。
  我看了看表,原來已經九點半了。想來,是那個死了孫子的老太太來叫魂了。
  當時,風輕雲淡,平靜的水面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一名身著黑衣的老嫗拄著拐棍,慢悠悠地朝我們走來,邊走邊喊。那只詭異的白貓亦步亦趨地跟在老嫗身後,一對眼睛閃爍著綠幽幽的鬼火般的光芒。
  在老嫗淒慘的呼叫聲中,水面上忽然傳來一陣波動的聲音,接著,一張慘白水腫的小孩臉孔從水下漂浮而起,由遠而近緩緩漂向老嫗。雖然是夜晚,而且我們距離也很遠,但還是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五官,就是我之前遇到的「撞客」。
  老嫗停住腳,站在岸邊,低頭望著水裡孩子的臉,整個人就像入定了一般,並沒有絲毫慌張害怕。片刻之後,她緩緩地蹲下,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撫摸男孩浮腫的面龐。然而一切只是河水裡的倒影,老嫗的手穿過男孩的臉,拂動的水波讓孩子的面部不停晃動,黑夜中響起了老嫗傷心的哭泣聲,她低聲道:「伢子,我怎麼向你爹媽交代,你就這樣走了?」
  突然,貓鬼「喵嗚」一聲,縱身躥到老嫗的肩膀上,衝著河面四下眺望著。
  我低聲道:「那水裡面好像並不是屍體,而是一層浮影。」
  「錯了,那就是一具孩子的屍體,只是他漂浮在水面以下,所以看起來像一層浮影。只要老人手再往下一些,就能碰到他。」燈娃肯定地說道。
  老嫗不停地和水裡的浮屍說著話,說的都是一些平日生活裡的點點滴滴,我們也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詭物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