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原來最近小慶嫌家裡太熱,所以每天都來與家只有一條馬路相隔的雨花塘邊寫作業。結果,在一個多星期以前的一個正午,小慶可能因為炎熱難耐,就下河游泳,結果溺水身亡了。奇怪的是,人們在這片不大的雨花塘中打撈了兩天,都沒有找到孩子的屍體。後來,傷心欲絕的老嫗在河灘邊呼喊孫子的名字,卻發現孫子的屍體居然出現了。老嫗不忍心孩子的屍體被人撈上岸後火化,便天天晚上來此和孩子見上一面。
  城裡的孩子家裡居然連空調都沒有,看來他家的條件並不好。而死後尋屍不著,這片水面下必然有異常。
  老嫗和孫子說完話後顯得身心俱疲,拄著拐棍,顫巍巍地往家走去,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那隻貓鬼跟在老人身後,一起消失在密密的山林中。
  馬如龍毫不猶豫,挺身而出,道:「現在就看我們做事了。在這條河裡屈死的亡靈就是這個小男孩,只要能驅走他,就能得到河邊的柳木。」
  說罷,他正要開始行動,燈娃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你確定要行驅鬼之法?」
  「當然,否則咱們來到這裡為了什麼?」馬如龍毫不猶豫地說道。
  「可是這個孩子……」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人鬼殊途,他畢竟是個屈死的亡靈,留他在這裡,誰敢保證將來不會出事?」一句話問得燈娃啞口無言。
  我們來到了夜色下的河灘旁,只見幽暗的河水裡什麼都沒有,屍體不知何時又沉下水面。馬如龍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御洗鹽四下撒了一遍,接著又掏出一面八卦牌正要掛在樹上,忽然他急退數步道:「你是人是鬼?」
  聽了這話,我們頓時警惕起來。馬如龍從腰間取下狗皮鞭子。
  只見柳樹之下居然盤膝坐著蓮心寺的義真法師。只是在濃密垂柳的掩映下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是以他在老嫗身邊待了許久,都未被發現。
  燈娃極度詫異地問道:「師父,您怎麼來了?」
  黑夜之中,老僧緩緩起身,撩開樹枝轉到我們面前,只見他眉眼低垂,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幾位施主深夜來此,想必是為了驅妖除怪了?」
  馬家兄弟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馬長玨走到老僧面前恭敬施了一禮道:「法師所料不差。我們受人之托要來此取走一些東西,可此地有怨魂為惡,只有先行驅鬼之術了。」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貓叫,那隻貓鬼又出現在老僧站立的柳樹枝頭,死死地瞪著我們,綠瑩瑩的眼光中似乎充滿了怨恨的神色。難道這隻貓鬼和老僧有關聯?想到這兒,我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老僧卻很淡定,他緩緩地走到老嫗立足之處道:「施主所言受人之托要取走的東西,可是這些樹木?」
  這看似垂垂老矣的和尚簡直神了,居然連這件事都知道,難道他能看見我們內心所想?想到這兒,我對老僧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馬如龍將蘸過狗血的鞭子藏到身後說道:「當著法師面我不打誑語,確是為了這些柳樹。」
  「嗯,即在凡塵中,就得為生計而煩惱,施主所為,老僧不敢妄言對錯。只是我佛眼中,人、鬼、神皆可點化,這與道家降妖除魔的宗旨並不盡相同。老僧也曾與嶗山的汪銘道長論過此事,但各家有各家根本之法,我見施主以八卦、皮鞭行驅鬼之法,如果所料不差,施主應是嶗山派的俗門弟子,不知師承哪位?」
  「弟子是巫昂選師太門下。」馬如龍神態越發恭敬了。
  「老僧也曾有緣得聞巫師太教誨,師太雖是女子,但巾幗豪氣不輸鬚眉,這點老僧向來是極為佩服的。」
  「是,師太曾告誡弟子……」說到這兒,馬如龍不說話了,似乎意識到後面的話說出來可能不太合適。
  老僧微微點頭道:「巫師太是嶗山派白眉道長的親傳女弟子,其威名相比諸位師兄弟來說,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施主既然是巫師太親授,這身本領自然是了不起的,莫說河塘裡一個屈死亡靈,便是再怨毒十倍的厲鬼也定然不在話下。但老僧還是要說句大不敬的話,今日此地貿然進擊未必是上選,雙眼中看到的又或許是假象。施主想過沒有,好好一個少年只是在此間寫字,為何會溺亡河水之中?小小一片荷塘,深淺不過四米,又無通大江洋海,為何會遍尋不到屍體?」
  一句話問得馬如龍根本無法回答。
  隨後,義真法師並沒有再問下去,而是伸出左手道:「請借黑狗之血一用。」
  馬如龍將裝著狗血的黑漆葫蘆遞給他。義真法師道:「阿彌陀佛,心中有佛皆為佛,心中有魔皆為魔。」
  燈娃有些擔心的表情頓時變得大喜過望,低聲道:「師父終於願意出手驅魔了,太好了,簡直是太好了。」那樣子就像是窮人突然中了五百萬元的彩票。
  義真法師要我們離開河岸,站得遠些,才拔開瓶塞,將黑狗血倒入河水中。然後他盤膝坐在河岸上,隨即閉上雙眼口中唸唸有詞。等了很長時間,河裡沒有絲毫動靜,馬如龍卻大驚失色,對我們小聲道:「不對勁兒,黑狗血灑入有亡魂的河水中絕不可能如此平靜,除非……」
  說到這兒他眉頭皺緊,我急得大聲道:「除非什麼,趕緊把話說完。」
  「除非這水裡有極度凶狠的怨靈厲鬼,否則……」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河面大股水花沖天而起,接著一條又黑又粗的東西從水下鑽出高高揚起,看來就像是一根巨大的海參,黝黑佈滿褶皺的皮膚表面,長滿了一層猶如觸角的細腿,而細腿還在不停蠕動,將義真法師的整個身體全部掩蓋其中。不等我們反應,這巨大的怪物晃動了幾下身體,水珠猶如斷線的珍珠四下飄飛,接著便向義真法師當頭拍下。
  這東西又粗又厚,就像是一團濃厚的泥巴,可即便只是一團泥巴,以它的體形能量,直接摔在義真法師身上,後果也是不堪設想!
  燈娃下意地發出一聲驚呼,義真法師卻連動都沒動一下,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巨型海參」向他狠狠地砸下!幸運的是,它並沒有砸在義真法師身上,偏差了寸許,將河堤砸得石屑紛飛。
  看來,這位無所不知的高僧早已預知了「對手的失誤」。接著,怪物第二次高高揚起身體再狠狠拍下,結果又沒中。之後,怪物接二連三地拍砸在義真法師周圍的河岸上,很快,堅硬的河岸已經出現數條裂縫。過了半天,這條形狀怪異的生物終於力竭,趴在義真法師身邊無法動彈。
  我們這才看清它的模樣,它似乎是一個軟體動物,只是長得過於肥大。估計應該不是什麼妖怪,更不可能是溺死小孩魂魄化成的水鬼。
  自然界確實有生物出現超級生長的情況,這在科學界是有明確定義的。比如,婆羅洲某條支流中,發現身長超過三十五米的超級水蚺;西伯利亞黑木林區域發現身高超過五米的巨型棕熊。這些生物都是因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體形遠遠超過同類生物的正常指標。
  可這條黑乎乎猶如象鼻子一般的生物到底是什麼東西?
  義真法師音調平緩地說道:「二十年前,有人在此地沉了一口水柳木的棺材。因為有人告訴他,死後之人以『極樂棺木』裝殮可入極樂世界。三年前,他如期打撈出棺材,發現被浸泡了十七年的『極樂棺材』居然沒有絲毫損壞,擦乾表面淤泥後,暗沉的顏色反而更加明亮。因此,他對『極樂棺材』的傳說更是深信不疑。可是打開棺蓋時卻發現,其中居然棲息著一條巨型水蛭,這人幾乎被嚇死。你們可知道是什麼原因使這條原本不過一指長的水蟲能長到如此地步?」
  馬如龍驚訝地道:「難道是因為『極樂棺材』?」
  「所謂極樂不過是人的一廂情願罷了,萬物皆有輪迴,無不從生到死,從死到生,便是真有極樂也不過是眨眼之境,絕非久留之地。生前不留善舉,死後憑著一口棺材就能往生極樂,不過是癡人說夢!而水柳棺木其性極其陰寒,無論死活進去都將成鬼,這條水蛭便是如此。如果你們真的需要找『極樂棺木』,河底現成便有一口。這些成年老柳,還是放它們一馬吧。」
  原來,義真法師出現的目的,不僅是為了阻止我們的驅魔行動,更是為了保住岸邊這些老柳。作為交換條件,他居然給了我們一口現成的「極樂棺材」作為補償。這當然是再好不過,我們三人暗中對視了一眼,馬長玨似乎是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水蛭是吸血動物,可能是受到血腥氣的刺激,居然從水下跳出水面,卻只能是死路一條。即便是義真法師這樣的有道高僧,對這種生性兇惡的吸血生物也毫無憐憫之心。於是馬如龍將御洗鹽掏出遍撒在水蛭身上,片刻之後,它體內的水分便被鹽分子吸出,地面潮濕一片,而它的體形也明顯縮減不少,隨後一把火將這條粗大的怪物燒成灰燼。
  馬如龍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還請法師指教。」
  義真法師緩緩起身,指著身邊碎裂的河岸道:「如果你眼裡沒有它,它一樣看不到你,就像剛才我任由它擊打,它卻始終無法碰到我。如果和它正面為敵,即便最終勝出,也必是慘勝。」
  馬如龍低聲道:「法師所言極是,弟子謹記。」
  義真法師枯槁的臉龐露出一絲笑意,道:「代我問巫師太好。」隨後口宣佛號轉身往林外而去,燈娃看了我們一眼,便跟著師父離開了。後來我們之間多有聯繫,義真法師身具非常之能,燈娃又是熱衷於驅魔的出家人,我們之間的相遇就叫緣分。
  「我可什麼都沒對他說,所有事情都是他預測的。」對義真法師的突然現身,我做了解釋。
  馬如龍只是簡單地說道:「一切自知,無須多言。」
  第二天,我們找了清淤公司的人,經過一番「河道清理」,在淤泥層裡發現了埋藏著的極樂棺材。義真法師並不相信這東西的價值,他覺得這種棺材是大凶之物。但我們只是一幫生意人,目的很簡單,就是利益最大化。
  沒過幾天,大款的母親在病痛的折磨中去世,死亡時她嘴巴根本合不攏,可是屍體放入極樂棺材後,只過了一晚的時間,老人痛苦不堪的表情居然變成了微微笑意。雖然作為「嘉賓」的我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但我絲毫不覺神奇,相反,後脊樑骨反而一陣陣地發冷。大款卻對我們感恩戴德,奉為上賓。這就是最真實的人間百態,我們生於其中,自然就得適應其中的遊戲規則。
《詭物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