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你做筆錄時留的地址。」那蘭在沙發上不邀自坐,揉著腳踝,顯然昨天跳樓時腳也扭著了。
「我留的是隔壁的地址!」
「你鄰居那對老夫妻,真的很不錯。」
謝一彬憤怒地在空中一揮拳:「我專門跟我……這對老夫妻囑咐過,不要把陌生人往我這兒帶……」
「陌生人?我失憶了,難道你也失憶了,我們昨天不是剛見過?好了,別怪他們了,他們守口如瓶,是我自己猜出來的。」那蘭的目光停留在茶几上的那張紙上,「我一打聽你,他們一邊說不認識你,一邊緊張地互相看,然後下意識地往你門前瞟兩眼。是他們的眼睛露餡兒了。你和這對老夫妻做鄰居多久了?」
謝一彬一愣:「什……什麼意思?」
「大概也就三十年吧?你管那位大叔叫老爸,管那位大媽叫娘,對不對?」那蘭自己都有點忍俊不禁。
「你胡說什麼呀!」謝一彬還在微弱抵抗。
「好啦,也不怪你,誰讓他們牆上掛了那麼大一鏡框呢,你們仨的合影。」
「照片上我才初中!我有那麼天山童姥嗎?」
「牆上還有另外一大鏡框,江京鐵路分局機務段,謝長盛,光榮退休。」
見謝一彬終於放棄了抵賴,那蘭拿起茶几上那張紙,「看來你是真打算寫懸疑小說啊,佈局都布好了!」
「我想琢磨出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誰能都跟你似的:我失憶了,再見,撒手不管了,誰也別找我的麻煩。」謝一彬把紙搶了回來。
那蘭笑道:「我要是撒手不管,找你來幹嗎?」
「什麼意思?」
「你要是丟了記憶,不想立馬找回來嗎?所以我比誰都更想知道昨天到底怎麼回事。我看了你們的筆錄……」
「憑什麼!」謝一彬叫起來,「他們怎麼能讓你看我們的筆錄?合法嗎?」
「沒辦法,誰讓他們逼著我做這個案子的犯罪心理咨詢顧問呢,我想不看都不行。」那蘭從來不喜歡撿便宜賣乖,但此刻還是忍不住俗氣了一把。「你到底想不想和我一起把這個案子破了?」
「你開什麼玩笑,我們倆?市局刑偵總隊那麼多警探,難道都立正、稍息,等著我們兩個小業餘破這個大劫案?我可不能這麼糊弄我的讀者。」謝一彬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一陣小興奮。
「那就算了吧。」那蘭站起身,「我以為我去給他們做顧問,有些內部材料,你會多少有點興趣呢。我自己來吧。再見。」
她走到門口,謝一彬忍不住問:「我能做些啥?」
「很多。」那蘭知道他剛才不過是在試探和發牢騷,轉身一笑,「首先,我需要一個人跟我一起開發智力,互相啟發。比如,我們的重點應該放在什麼上面?」
「或者說,放在誰上面?」謝一彬把手裡那張紙談在茶几上,那蘭再次坐下。「你看這裡所有人的關係,大多鬆鬆散散的,但和這個劫案、爆炸案緊密相關的,就是他。」他指著「戴向陽」三個字。
那蘭點頭說:「他恰好又是比較容易調查的……相信警方也會以他為突破口。但我們有優勢。」「你繼續推銷吧,我聽著。」
「據我跟市局合作幾次的瞭解,警方有人力,因此可以全面出擊,但全面出擊可能帶來的缺點是忽略細節,或者說,不會立刻進入細節。這就是我們的優勢,可以試著找警方不見得會注意的細節。」
「能打個比方嗎?」謝一彬一時沒有什麼思路。
「警方會去調查劫案發生前,戴向陽是否得罪過什麼人,跟哪些人有過生意往來,可能會結怨,知道保險櫃內容的有哪些人,其中哪些可能會有興趣或者動機將其中的好東西據為己有。他們會更容易掌握戴向陽經濟上的一些情況,調查他的家庭,調查他集團裡的複雜人事關係。我所說的細節,是……比如他喜歡吃什麼,喜歡什麼樣的品牌,看什麼樣的書,他有沒有沒公開的健康上的問題,比如抑鬱、失眠。另外,我們可以去抓一些他生活中的規律,比如經常光顧什麼樣的餐館、酒店、會所,從那裡可以道聽途說很多警察正式詢問問不出來的小細節。噢對了,」那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戴向陽的侄女戴娟曾經告訴警方,戴向陽每年要去東南亞度假好幾次,只是一個細節,他具體去了哪裡?他去幹什麼?遇見了什麼人?我不覺得警方在目前這個階段會專門派一名警探去調查這個細節,但是我們這樣的游擊隊員正好可以有所作為。」
謝一彬說:「你是說像我這樣的游擊隊員可以做些什麼,你一定還有別的打算。估計我只是個跑腿兒的,你還是大Boss。」
那蘭笑笑說:「我一樣得跑腿兒,大家都是游擊隊員,都是志願者,沒有僱傭關係。把你手機號給我吧。」
謝一彬又抱怨了一通昨天心愛的手機被付之一炬,只好買了個「小三」,和那蘭互相加了微信。他伸長脖子看了一眼那蘭的微信聯繫人,驚呼:「哇,你真是傳說中的交際花呀,好像我們這些難友都加上了。」
那蘭說:「難友都是緣分,要珍惜哦。我這裡還不全呢,華青和建偉還沒有新手機,還有吉三樂,基本上見了我就頭痛。」
兩名成功脫逃的劫匪聽到門鈴聲,互相看了一陣對方恐懼的臉,然後去關掉了電視機。其中一人在貓眼裡往外看看,外面的人對著貓眼拍了一巴掌,把他嚇了一跳。讓來人進門後,其中一個說:「嚇死我了,不是說今天不聯繫的嗎?不是說我們哥倆要人間蒸發幾天嗎?危急情況例外。」
另一個說:「那肯定就是有危急情況了。傻不傻呀你?」
來人說:「當然危急,人命關天。」
兩名前劫匪的臉色更難看了。來人問:「你們以前的那些手藝,還會嗎?」
其中一個劫匪說:「當然。要幹嘛?」
來人說:「殺人!」
5月19日下午2:30許,余貞裡瀟湘會所週一顯然是余貞裡在一周之內相對平靜的一天,遊客不多。剛出過大劫案的瀟湘會所附近,還有人駐足,對著黃色的警戒線和燒成黑麥麵包色的巴克樓拍照,但一天前的喧鬧彷彿是上個世紀的事兒了。那蘭向執勤公安出示了市局的臨時顧問證,跨過警戒線,走入會所大門。
小小的院子裡仍是一片狼藉,地上散佈著碎石、斷木、焚燒後的灰屑。那蘭昨天也曾跨入這小院,但此刻才有時間仔細觀察瀟湘主樓的整體構造和外部環境。瀟湘主樓和大多數巴克樓一樣,有天井。入院門後的那小片院子,三面是牆,一面是樓,叫院子也行,叫「前天井」也湊合。樓心還有一片露天空地,被四周房屋環繞,那是真正的天井。郭子放告訴過她,兩人從醉花陰包間裡爬下樓後,落腳在主樓樓體和三面後院牆形成的小小「後天井」裡。
瀟湘主樓畢竟是當年的「豪宅」,和絕大多數巴克樓不同的是,其院落雖小,但卻是矮子裡的巨人,前後天井以窄窄的巷道溝通。後天井的東拐角處是廚房的後門,西拐角處是另一扇小後門。那蘭猜測劫匪乙就是從西拐角處的小後門出來,把她和郭子放擒獲後,再從廚房進樓。
大概是為了讓嘉賓一眼心怡,前院天井基本上就是個小花園,一塊塊直徑約一尺的圓磚在花草間鋪出一條路。那蘭在前院天井的正中偏西處找到自己被救起來的位置,向右平視,離略東南向的正門尚有一定距離,不在急救人員的第一視線之內,難怪巴渝生說她沒有第一時間被發現,而是在第三次爆炸前才獲救。
第三次爆炸,根據在現場勘查的邢瑞安和唐雲朗共同協商定論,是由廚房內大火直接導致。之前主宴廳裡的爆炸和火情雖然已對整個樓的上下都造成了破壞,但仍有相對局域性,而廚房燃起的大火因為有食用油和柴油助力,起勢迅猛,瞬間就擴展到廚房之外的和上面的樓層。緊連著廚房的樓梯下面是電表間,還新安了一個燒熱水的小鍋爐,氣、電兩用,爆炸就是從那裡發生的。
而第三次爆炸,是對瀟湘主樓的毀滅性打擊。如果救援工作稍有遲緩,樓中將沒有倖存者。所以此刻想起來,著實令人後怕。
她開始在自己倒地的位置細細查看。根據救援者的描述,她被救起時是側身,不是嘴啃泥的俯臥,也不是仰八叉,從儀態學的角度說,謝天謝地。但因此也很難判斷是頭敲地上磚還是被高空落下的磚石擊中。當時她頭下是圈小花圃的沙色方磚,她蹲下身,那些磚大多還算完整,但隨眼可見被磕磕碰碰的痕跡,她甚至能看見其中一塊磚上的血跡。
看來,更多的可能還是落地時摔得很慘,頭敲在地上。她再次看看那些圈花圃的沙色方磚,伸手去推了推,方磚都嵌入地面,很牢固。站起身,她踩著那一塊塊圓磚,盡量避免踩踏碎石和玻璃,走向院子正門。快到門口時,她突然立定,低頭看去,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5月19日18:15左右
「你可夠野的,昨天還在昏迷中,今晚就要去夜店。」從大二開始,陶子就是那蘭的「御用化妝師」,此刻她一邊在完善那蘭的眼影,一邊不解地絮叨。「我知道,你一定別有用心,葫蘆裡賣什麼藥,要給誰吃藥,都從實招來。」
那蘭說:「真要聽實話嗎?我感覺自從腦震盪一下後,就像換了一個人,真心認為青春不要虛度,一定要玩兒得轟轟烈烈痛痛快快才是,所以從今晚起,你就當我這個室友搬進夜店了,不到凌晨雞叫,絕不回宿舍門。」
陶子咯咯笑:「你知道你腦脖後還綁著紗布吧?給你個講台,你還真就瞎掰起來了。」「你才瞎掰呢,明知我要去見誰,還說我要去夜店。」陶子說:「會所難道不是夜店?」
「你對夜店的定義索性再寬泛點得了,夜裡開的店都是夜店。學校對門的那家包子店,也開到晚上九點半呢。可不可以說我們倆經常一起去夜店吃包子和茶葉蛋?」那蘭開始收拾提包。電熱水器「叮」的一聲響,水開了,可以泡茶了。
《焚心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