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具體位置在哪?」我看看遠處黑壓壓的山脈,問道:「再往前走是個荒地,咱們找誰去?」
「到了你就知道。」
上面說過杏橋村三面環山,只有一條出路,我們出了村走了好久,爺爺牽著牛拐進一條田間小路,這是我從沒來過的地方,以前出村時倒是有些印象,聽豬仔說那裡土地貧瘠,連仙人掌都沒法生存,七八十年代的時候那裡有條河,是從山裡流出來的,後來山裡興辦煉焦廠,髒水全排進河裡,連帶著毀了河道兩旁很大的一片土地。
離河近的村子裡去鎮裡告狀,關了廠子又得了一批賠償款後就遷走了,慢慢的那裡就成了荒地,土地皸裂出一道道深縫不說,裡面還鑽著毒蛇蠍子。
豬仔說他在這裡看見過一條兩百米長的大蛇,如果我能給他三百塊,就把蛇抓住給我玩,我給他了三個嘴巴子。
爺爺帶我走了快兩個小時的路,額頭不見一滴汗水,反而喘氣聲越來越粗,粗糙的面皮也有些泛紅,我問他是不是累了,爺爺說不累,好久沒見老朋友,興奮的。
又走了半個多小時,就能看到零星的幾座村屋,我笑著說這裡很有絕村的感覺,說不定還能看見一隻厲鬼,爺爺也笑著答,這裡鬼很多,就是沒厲鬼。
經過一座荒村時,爺爺牽著牛走進去,這座村裡還有幾個家亮著燈,只是不像杏橋村那樣,院門口都點著燈籠,爺爺說住在這裡的都是窮極了實在離不開的,他們吃的井水都泛著一股子臭氣,用不了多少年,這村也會人煙盡滅。
在村裡七拐八繞,終於到了田邊上的一座破廟前,遠遠看去雜草叢生,蟬鳴燥響的更襯著破敗,廟牆上紅皮斑駁,好多都掉了下來露出大片的牆灰,兩扇畫片木門都鏤空著,地上是一堆玻璃渣子,爺爺牽著牛走到門口就停下,叫我下來後推門走進去。
廟裡有個供奉泥人,也就半人多高,被一塊滿是灰塵的紅綢裹著腦袋和身子,爺爺在牆角摸索著,找見根繩子拉了一下,昏暗暈黃的燈泡亮了,勉強能看出破廟的樣子。
泥人是紅色臉膛,黑色鬍鬚,兩道眉毛厚重眼睛卻瞇成一條縫,它雙手交疊放在腿上,成一個坐著的姿勢,屁股下是一塊稜角整齊的青石,前面豎了一塊牌位和香爐,爐裡半盛著小米和泥灰,一看就是好久沒人來上香的,牌位也久沒人打理,一行字十分模糊,我拿起來看了一眼,只能看清最下的兩個字,什麼什麼之位。
我的動作很不恭敬,爺爺也沒有制止,他繞到泥人後的影壁之後,沒過兩分鐘就帶著一個老頭出來了,爺爺對說我:「叫人。」
沒想到這裡還有人住著,估計是看廟的老人,我趕忙將牌位藏在身後,別進了褲子裡,木板硌的屁股蛋子疼,我說:「老爺爺你好。」
老人很普通,佝僂著腰臉上的皺紋很深,穿著簡單樸素的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洗過,他伸出滿是老繭老人斑的手摸摸我的頭,順手抽走了屁股上的牌位,恭敬的放在泥人前說:「小伙子,給城隍爺上柱香吧,你可把他老人家別褲子上了。」
原來是個城隍廟,我訕笑著從供桌上拿了四根香,點燃後還沒插進香爐,老人就嘖嘖稱奇:「咦,還有打火機?」
爺爺從我口袋裡掏出煙和打火機,兩個老頭一人一根蹲在廟外的台階上抽了起來,這老人應該比爺爺年紀大,行將就木的階段了,坐在台階上還沒我的腿高。
爺爺問他最近香火如何,老人說附近早沒人了,香火斷了十幾年。
爺爺歎口氣,說是讓我以後經常上上香,老人扭頭看我一眼,渾濁的眼白轉了一個圈,乾脆的伸手拒絕:「算了吧,把城隍爺別褲襠裡的小傢伙,我可受不起。」
爺爺哈哈大笑,兩個老頭又聊了幾句附近村裡的情況,爺爺說:「我們村有個小伙子沒了,暴斃。」
「我知道。」
「杏眉村有個人瑞老頭,一百零六歲,生日與那小伙子的頭七同一天。」
老人微微扭頭,笑的眉開眼合:「那人我知道,清末的秀才,當年還是鄉里的解元,準備進京趕考,朝廷忽然宣佈取消科舉,他還捶足頓胸了好幾天,說什麼黃金榜上龍頭喪,明代永遺賢。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腐儒!」
爺爺慎重的說:「我懷疑小伙子的死跟他有關係。」
「怎麼說?」
「人瑞壽宴,沒理由十里之外有人頭七,而且村裡人說那小伙子是被棺材妖吞了。」
老人隨意的點點頭:「你想讓我怎麼做?」
「先別勾他的名字,等我查清楚再說。」
老人沉默,煙屁燒手的時候猛吸了兩口,很頑皮的彈到老牛身上,看著它哞哞的叫了兩聲後,才問道:「等幾天?」
「不會讓你難做,頭七的時候查不出來,你就按章辦事吧。」
「這簡單,我等你消息。」老人又不說話了,我在他倆身後偷聽,估計這老人也是個道士和尚的把戲,老人卻忽然扭頭,看著我說:「這是你孫子?」
爺爺欣慰道:「是啊。」
「你還能生出來孫子?」
「屁話,老頭我該絕後不成?」
「嘿嘿。」老人怪笑兩聲:「你這孫子有些特殊。」他瞇著眼睛打量我,我全身好像被紅外線掃過,總覺得被他看了個通透,老人說:「水裡的東西惦記他,還有一隻小陰魂也纏著,不好搞啊。」
「沒事,我有辦法。」
「杏橋山的小丫頭就是給他準備的吧?」
「嗯。」
「哎。」老人沉沉歎氣,又沉默了半分鐘才說:「你莽撞了。」
爺爺將我招去,拉著我的手慈祥的說:「自己孫子,有啥莽撞的?換了你,難道能不管?」
「你們都不甘心吶,像老頭我一樣安分守己著多好,那瘋和尚最近怎麼樣,還和你折騰麼?」
「沒有,最近比較消停,估計醞釀壞水呢。」
老人陰測測的說:「你將他的骨頭挖出來,我給你燒了。」
爺爺趴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老人一愣,哈哈大笑,直罵五乘活該,隨後他拍著爺爺的肩膀說:「迅哥,該放手就放手吧。」
「我省的。」爺爺站起來說:「我先回去了,你不忙的時候,我帶你上山找五乘敘舊。」
「再說吧,他恨我比恨你多。」老人不再說話,也不送別,轉身回了破廟,連門也沒有關。
騎在牛背上,爺爺帶著我趕路回家,我一直想著他們的對話,問道:「爺爺,他是誰?」
「老朋友,當年跟我一起拜道士學藝的。」
「為什麼住在廟裡?」
「沒錢。」
我根本不相信:「讓我爸再蓋一間屋子,把他接咱們家住。」
《鬼畫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