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爺爺上去拉開海牙爹說:「春生,別哭了,海牙冤不冤是警察的事,鄉上的醫生問你要不要報案,你不也說不用了?」
「方叔,那時我也不確定,可你看現在,海牙連香火都不讓點,顯然是死的冤。」
爺爺拉著海牙爹小聲勸了一句,無非是說人死不能復生,就算死得冤,現在也查不出來原因,而且靈堂裡的人都像是受驚的兔子,要是在出了蛾子,他們鳥獸散去,既驚動海牙,又沒有人給他守靈,說不定他都不能投胎。
海牙爹喘了一陣粗氣,也就沒有在折騰,爺爺讓他親自把香續上,老頭顫顫巍巍的拿著香去點,這次倒是成功了,四根香安安穩穩的插進香爐,可那暴躁小伙忽然大叫:「大伯,你看蠟燭。」
屋裡更亮了,蠟燭正飛快的燃燒,就這麼一會功夫,兩個拇指粗的白蠟燭居然燒完一半,而且還繼續變短,那速度比螞蟻爬慢不了多少,滴下來的蠟成一條直線,像是被冰凍了的瀑布掛在供桌上。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海牙爹求助的望著爺爺,畢竟他是知賓,爺爺正要說話,斜刺裡飄來一陣風,冷颼颼的吹熄了白蠟燭。
靈堂的門閉著,窗戶上蒙著黑布,蠟燭一滅,只有一盞小燈泡還亮著,那暴躁小伙頓時尖叫起來,拉開門就要跑,幾個長輩也面如土色,跟在後面要出去,爺爺連忙大喝:「站住。」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幾個村民詢問發生了什麼事,爺爺三言兩語把他們打發出去後,對著所在牆根的海牙家親戚說:「這麼大的人了還怕風?別說是蠟燭滅了,就算海牙真的回來,他是你們親戚,能把你們怎麼樣?我這外人都不怕,看你們嚇成什麼樣?老頭我提前說好,咱們這是在守靈,你們要是鬧得海牙不安穩,當心他晚上找你們。」
有這麼一打岔,那些人也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神來,都哆哆嗦嗦的重新坐回小板凳上,小伙也沒了剛才的牛氣,他們相互打氣說是電風扇把蠟燭吹滅,不是鬧鬼。
「春生,你將蠟燭都拿出來,滅一根就點一根,畢竟是死了人,哪能不鬧點怪事?以前花子他爹死了也是我給主持的,那一次鬧得更凶,不也沒啥事?你放心吧。」
海牙爹說:「我不是怕,就算是鬼,那也是我親兒子,只是他這哎。」又歎了氣,海牙爹搬了一箱子白蠟燭坐在靈案邊上,一根接一根的點著。
為了不讓靈堂有太陽光,屋裡被捂得嚴實,現在又是夏天,靈堂裡的兩個角落擺著兩個電風扇,可那陣風絕不是電風扇吹出來的,剛才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一張人臉,人臉吸氣的時候噘起嘴,蠟燭便燃燒的飛快,吹氣的時候腮幫子鼓成蛤蟆,蠟燭便滅了。
我小聲把這個發現對爺爺說了,他讓我安安心,不再多說。
下午三點,太陽移到西邊,便開了門讓人進來填棺材,我萬分忐忑的拿著狼皮毛鞋墊插隊在中間,擔心扔進去的時候被人看見,萬幸的是身邊的人沒興趣注意棺材裡的死人,那些答禮的家屬光顧著磕頭鞠躬,居然沒一個人發現,可我沒想到,眼看就要鬆口氣出去時,爺爺忽然衝過來抓住我的手,嚴聲問道:「狗,你把啥扔進去了?」
我不明所以的看著他,也不知道啥意思就沒說話,爺爺在棺材裡一撈,面色大變,抬手就扇了我一個嘴巴子:「你這小畜生,是要害你海牙叔啊,我打死你。」
他舉著竹竿在我胳膊上打了兩下,海牙爹又跑過來攔著,看清爺爺手裡抓著的鞋墊後有些不悅,但還是攔住了,爺爺怒罵:「誰讓你把這扔進去的?」
我氣得真想舉報了他,可忍了忍後還是膽怯的說:「沒有人,就是看見這鞋墊挺好,擔心海牙叔上路磨腳,就送給他了。」
海牙爹鬆了口氣,好言相勸了幾句,爺爺又打了幾下,才裝的很沉痛的說:「春生,是我沒教好孫子,這樣吧,既然我孫子讓海牙沾了皮毛,那後面的事我解決,你去鎮上找幾個和尚來做法事,守靈也改成七天吧,多念幾天經也好,無論花多少錢,都由我出。」
海牙爹推脫了幾下也就答應了,使喚親戚去找和尚,爺爺又道了謙,凶著臉送我回家。
第三十八章白澤枕頭
爺爺是故意惹出狼皮鞋墊的事端,原本海牙會停靈三天之後出殯,經我這麼一折騰,為了給他做法事就得再耽誤幾天,方便爺爺去看那老人瑞,若真是他搞的鬼,也有時間想個法子救海牙。
在家裡收拾了幾件東西,爺爺帶我去杏眉村,他要見那個人瑞。
兩個村子離得不遠,中間隔了一大片田地,我背著一個小包裹跟在爺爺身邊,走了快一個小時,烈日正毒的時候,終於到了地方。
杏橋村很窮,村口只是柏油馬路與土路的分界線,而杏眉村則有個門牌樓,雖然不大,卻高級了許多,門牌樓下挺了兩輛髒兮兮的麵包車,是送村裡人去古城鎮的客車,經常有四周的村民趕來搭車。
爺爺跟那黑麵包的司機打問人瑞住處,司機牛氣的豎起大拇指向後一指:「看見那院子沒?孫老爺子就住裡面。」
爺爺道了謝,帶我走了。
這個人瑞姓孫,全名不知道,估計連他自己也忘了,他的後代倒是爭氣,幾個孫子都在鎮上當官做買賣,這一家子在杏眉村與我家很像,說不準還強了許多,畢竟人家人丁興旺,而我們家從爺爺這一支算起,也只剩下五個男人,其中就有一個是不爭氣的鄙人。
孫老怪住的三層小院在村裡很顯眼,拐過一條石子路,土坡盡頭就是,正經的仿古小院,青石圍牆朱漆紅門,院門敞開露出裡面的方磚地面,院子南處還栽了一個杏樹,也是上了年頭的,樹皮干皺卻蒼意挺拔,樹下有個石桌,石桌旁放著一張躺椅,一個穿著白絲唐裝青緞蘿褲的老人正坐在椅子上扇扇子,吱紐吱紐的好不愜意。
同樣是老頭,看看人家再看看我爺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家絕後了,連個老人都沒人撫養!
面對這樣的高門大院,爺爺也沒拘謹,拉著我過去在門上敲了兩下,等躺椅上的老人睜開眼,爺爺樂呵著說:「是孫老哥麼?」
孫老怪詫異道:「您是?」
爺爺跨進院子,又拱拱手說:「我是杏橋村方家的,聽說您老要過壽了,趕忙來叨擾一番!」
「哎呀,原來是您來了,快請進。」這老怪確實健碩,一百多歲的人健步如飛,進屋裡拿了兩個小板凳,一腳將躺椅踹到一邊去,和爺爺對坐在石桌兩旁,有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從廚房出來,又倒了兩杯水,孫老怪對爺爺說:「方老爺子,您今年貴庚?」
爺爺笑道:「肯定比您小很多,叫您老哥都該掌嘴了。」
孫老怪不好意思的說:「您誤會了,我今年七十四,您找的人是我父親,他下地裡幹活去了,還沒回來。」
靠,我說孫老怪怎麼長的這麼年輕,原來是他兒子。
「哎呦,那可了不得。」爺爺誇張的叫了一聲:「你父親期頤之年還去地裡幹活?老爺子可真是硬朗。孫兄弟,我還有兩年過八十,就托個大了。」
爺爺又吹了,老狐狸和他八十年前就認識,顯然不止這個年紀。
孫小怪招呼爺爺喝水,從屋裡叫出孫女,打發她去找孫老怪,又吼了一嗓子,屋裡出來個五十左右的老者,孫小怪指著爺爺說:「平茂,這是你方叔,杏橋村的。」
平茂是他兒子,孫家小小怪。
孫小小怪趕忙給爺爺續水,經他這麼一解釋,我才知道孫家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客氣,原來孫小小怪和我大伯是朋友,他去太原辦事的時候,大伯沒少幫忙。
孫家的小怪和小小怪陪我爺爺聊天,也就是問些身體吃穿這些沒油淡水的話,反而對我們的來意隻字不提,喝了好幾杯茶,我跑了兩回廁所的時候,那個小小小怪女孩帶著孫老怪回來了。
一看孫老怪的模樣,我握杯的手都抖了一下。
這老頭穿著灰塵撲撲的粗布長衣,全身只有腦袋和雙手露在外面,走路時腰彎的像是背了座五指山,可即便直起腰來也只有一米五左右,活脫脫一個老侏儒的模樣,他腦袋圓滾滾發著油光,稀疏的頭髮卻根根烏黑,面皮也很紅潤,兩個眼窩深陷進去眼神異常有神,要說他唯一像老人的地方,只有眼角和嘴角的幾道皺紋,如果不考慮他萎縮的身體,最多就是四十歲出頭的謝頂男人。
老怪的雙手粗糙,指甲縫裡全是污泥,一層乾枯的皮裹在手骨上異常恐怖,好像是老鷹爪子那樣堅硬又鋒利,他拉著小丫頭的手,對比起來很分明,嬌嫩乾枯相互重疊交叉。
進了門後,老怪抓起門上掛著的掃帚在身上掃了幾下,就看著爺爺問道:「您是?」
爺爺站起來,很恭敬的說:「是孫老爺子吧?我是杏橋村方家的人,聽說您要過壽了,提前過來看看。」
孫老怪恍然大悟:「你是方文爹吧?前幾年方文還來家裡吃過飯,當時我就說請你一起來,方文說你身體不好,受不了顛簸。」孫老怪拉著爺爺的手,很親熱的說:「哎呀,咱們兩家的後輩交好,咱倆早應該走動起來,怎麼能今天才見面呢?老弟,你就在這住下,等我過壽的時候咱們喝幾杯酒。」
到了他們那個年紀,也就不再談什麼輩分,只是孫小怪有些彆扭,卻沒人注意他而已。
孫老怪讓爺爺住下,爺爺面露難色的說:「老爺子,之所以今天過來,就是因為參加不了您的壽宴啊。」
《鬼畫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