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


出門,鐘聲響起,正好是晚上十點。
崔葉玲吃力的將我背出門口,原來這一片小洋樓的門外都停著人影,有些是三個,有些是四個,無一例外,領路的都是極為不正常的影子,天色昏暗我也看不清楚,秋夜本就風大,因為這些領路人的存在,陰風陣陣,嘶吼聲捲著塵沙與枯葉瞇人眼,便是凍入骨髓的涼意。
媽的,我除了一層白單,啥也沒穿。
路的盡頭,是個一米多高的人或鬼,等再沒人從屋裡出來後,他敲響手中鑼,尖細的嗓音高喊道:「開戲!」
鑼聲嗡嚀,隨之而來是樓與樓中間黑暗處翻滾出的影子,儘是些戲子打扮,有青衣花旦,黑衣小帽的短打武生,長鬚白面的老生,這些戲子不多,卻每三五個客人面前就有一組,而路的前段也躥出七八個人,聽著令開始吹打起來。
絲竹的韻,鑼鼓的神,戲子們開始盡情的表演,三人為一組,可沒組的動作出奇一致,手舉得一般高,聲發的一般準,他們好像不是人,輕飄飄的一個墊步能飄起一米多又極緩慢的落下,我齜著牙看他們,這鬼坊集到底有多少亡魂。
隊伍跟在帶路人的後面,都是男背女,女背男的配置,有些男經紀人領著男客人,卻另有一女子相陪,這鬼坊集實在是想的周到。
行到拐彎處,面前的戲子轉身,居然是極薄的紙片人,我猛地低呼起來:「皮影戲?」這些紙片人的身後都連著一根不太明顯的細線,線頭赫然在那最前端的領路人手中!
我的呼聲不高,前方那人卻轉頭看我,隔著十幾米也能聽到他清晰的聲音:「客人好眼力,當年北平大天橋下有八大絕活,其中之一就是我老潘家的皮影戲!」
耍皮影戲的應該不是人了,否則絕不可能聽到我的聲音,他所說的北平大天橋也不是如今的那種天橋,名北平的年代造不出天橋,而是有一條橋連接著天壇,乃是天子王公供奉上天所走的橋,故名為天橋。
我又是悄聲一句:「若是潘家祖上有靈,能見到潘老將這門手藝發揚如此光大,恐怕在九泉下也笑的合不攏嘴了!」
我想拍個馬屁混臉熟,那皮影人卻硬生生回了一句:「是麼?一會進了集裡,你看看他們是否含笑。」
自討個沒趣,好在沒人聽見,崔葉玲步履維艱,前面帶路的左紅蓮卻輕飄飄的蕩著步子,既然有姓潘的鬼總領路,為什麼又給每位客人陪個鬼?不單單是這個,為什麼必須由人背著進山我一樣想不通。
從屋子裡到土地廟走了一個小時,崔葉玲好幾次摔倒卻不知道憑這什麼樣的信念堅持下來,我估計不是為了錢,沒必要拿命去拼呀。
一路無話,終於蹣跚著到了土地廟,潘姓鬼在廟前高喊:「停,請諸位客人下轎。」
我急忙跳下來,崔葉玲汗流浹背險欲摔倒,我扶著她的胳膊,潘姓鬼喊道:「諸位之中有回頭客卻也有生客,我在這裡多囉嗦幾句,一會進了集裡大家不要多言,陪著那些大老爺們聽曲就好,若是有緣,老爺們自會循著想要的古董來相見,若是無緣,客人們也不要焦急,等著戲完了,自會有人主持給諸位排憂解難,現在就請引路和經濟領著你們客人按房號排隊。」
引路和經濟就是左紅蓮與崔葉玲,左紅蓮還是不與我說話,捧著木盒子等有五位客人排成一行後,拖著我的手腕站到第六,餘下沒排上隊的人的眼睛便直勾勾定在我身在,幾人想說話卻被背他們來的急忙按住了嘴,可即便沒人叨叨,光那眼神也讓我心裡毛毛的。
二十多位客人排好了隊,潘姓鬼站在前夜我們呆過的門裡,左右各有捧著銅盆的童男女,潘姓鬼捻著一根樹枝,尖叫起來:「鬼坊集,開集嘍,諸位客人請上集!」
第一個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也不猶豫昂首便走進去,經過門時,潘姓鬼用樹枝在左邊的盆裡沾點水揚在他身上,之後的幾位也都是一般待遇,輪到我邁著小步子進門,他居然將樹枝伸進了右邊的銅盆,我側身躲開他撒來的水:「為什麼不給我沾左紅蓮我草你」
還沒問出話,左紅蓮撩起一波水灑在我臉上,還沒罵出口,又被她一腳踹了出去。
踹出門,進了集。
第一百八十四章上集
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就好像寒冬的凌晨六點,冰涼涼的屋子裡裹好厚重的衣服準備上班。you一打開門卻發現外面是炙熱沙灘,人頭攢動的泳衣人喧嘩不止,熱鬧非凡,而身後的屋子也頓時消失,理所應當,泳衣人要看裹著棉大衣的傻**。
與這間古樓裡各種服飾都有相比,我披著沾了水緊貼身上的白單子就是十足的傻**。
正對面是一座戲台,正中站著一名側頭甩手掐指塗著花臉的大花旦,身邊圍著三位短打武生,這四位戲子的身後就是穿著灰色長袍,手拿二胡小鑼等樂器又帶著大墨鏡的老頭。
戲台下擺著十來張太師椅。後面又是成排的長椅,都是坐滿了人,絕大多數頭戴瓜皮帽,身披粗布衫,腳上套著一雙黑布鞋,只有最角落裡的幾個是現代打扮,而那太師椅上的幾位無一例外,男的穿亮面黑綢唐裝,女的穿粉紅真絲旗袍,看年紀都是老者,不考慮他們死去多年的事實,儘是些**十歲的老頭老太太。
面前少說有上百張冰冷的死人臉,尤其以那些帶瓜皮帽最為生硬。無論長臉圓臉扁臉,都是濃郁黑眼圈中兩點陰森的眸,面上的筋肉呆板不帶絲毫表情,更有些微微張嘴將森然的白牙露出來,猩紅長舌頭不停舔舐著。
不帶人氣的目光。如千百柄時刻準備刺出的刀子。
幸好。這些人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便轉頭看戲,戲子也從最初的呆滯回過神來,咿咿呀呀開始我聽不懂的戲文,左紅蓮此時出現在身後,肘子搭在我肩膀上:「小方航,這地方合你意麼?」
我低頭怒視:「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領我上來?」
左紅蓮在笑,看那笑容好像要一點點將我生吞活剝:「你想上來。我就領你上來嘍,至於我為什麼在這裡。」她輕輕扇我一巴掌,也不知是勾引還是嘲弄:「當然不會告訴你。」
「你知道我是誰麼?」
「小方航嘍!」
「你知道我確切的身份麼?」
「你還有什麼身份?袁世凱的私生子?」左紅蓮冷哼,並不多說轉身離去,崔葉玲從進來之後並沒有與我說話,而是走到角落裡圍桌而坐的一群人身邊,那是經紀人休息的地方吧!
我跟在左紅蓮身後喋喋不休:「姓左的,你要殺就殺,別搞這些虛頭巴腦。」
「你敢不敢說句話?信不信老子罵你?」
「喂,你再不理我,我可就走了!」
左紅蓮走到牆邊的一張桌子前坐下,捻起一粒瓜子邊磕邊說:「小方航,怎麼你在我身邊總愛撒嬌?是不是第一次給了我,只要一見面就會變成當初那個青澀的小男孩?」
「老子給你個鬼的第一次!」
「可不就是見鬼的第一次?」
什麼人最容易挨揍?嘴角上翹帶著似有似無的嘲笑,明明不佔道理,胡攪蠻纏,偏偏要做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要不是不能動手,真想試試能不能超度了她!
生生壓下被左紅蓮挑起的怒火,我也嗑瓜子剝花生,盯著戲台上或扭捏或翻滾的人影搖頭晃腦,上下點動著腳尖,不就是聽戲玩深沉麼,誰不會呀,偶爾我還跟著哼兩聲呢!
左紅蓮驚詫的咦了一聲,她問我:「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不想知道那龍匾被誰揭下?不想知道當年的事了?」
「佛曰:不可說。往往真意都在其中明瞭,一落言詮便是桎梏,眾因緣是法,一切皆是空,既然都是空,你說與不說有什麼關係?」歪頭,默然等著左紅蓮答話。
「哼,裝神弄鬼。」左紅蓮起身而去。縱廣聖血。
「賤人,誰先開始裝神弄鬼的?你就一碧池!」
看著左紅蓮走到戲台下的聯排太師椅前,湊在中間人的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那人扭頭瞇眼看我,隨即笑的眉眼拘在一起還彷彿很和善的點點頭,我沒理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從見到左紅蓮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不會有好事,若非心存僥倖想救表哥,付雨辰彭海庭又被她拿為把柄,早就腳底抹油溜了。
我現在的打算就是熬到找鬼辦事的時候,若是土地爺給的金釵貴重,就借口要找人手盜墓,等四大家族的人手召集完畢,直接下手陰了那跟隊的亡魂再將剩下的舉報給那位領導,若是金釵不貴重,就看看能不能偷聽到某些人要做的惡事,等出去了再舉報。
「小友,來這裡的人,屬你打扮最別緻!」帶笑意的和善老聲,我扭頭看去心中猛然一驚,正是昨夜領我們進村的老人,此時已不是那副老農打扮,也是寬鬆舒適的料面唐裝,一頭白髮梳理的一絲不苟,黑布鞋上露出裹著腳腕的白色棉襪比白灰還白,怎麼可能是常年呆在地裡的老農民。
《鬼畫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