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聽見「棺材」兩個字,肖肖呀的叫起來,手一甩,棺材菌噗通一下落在我的身上,就勢往下滾。
我趕緊躬腰伸手接住棺材菌,「哎哎,小心點,別摔壞了。」
「騙我的吧你?」肖肖回過神,但還是把剛剛拿過棺材菌的手在我褲子上擦了又擦,然後把散在前額的頭髮捋向耳後。
「沒騙你,上午阿水來過。」我說。
「這東西是他拿來的?」
「嗯。」
「真的假的?」肖肖盯著棺材菌,半信半疑。
「當然真的。」我說,架起二郎腿。
「不至於吧。」肖肖瞪大雙眼,十分驚訝,「阿水可真夠朋友!都這麼多年了,阿水居然還記得,特意把棺材菌帶來給你圓小時候的夢是不是?」我曾經和肖肖說過小時候我拉阿水去破廟找棺材菌的事。
「得了吧,他是要我幫忙把這個東西給賣掉。」
「賣?還有人肯花錢買這東西?」肖肖詫異。
「嗯,說是一味非常,非常,非常稀罕的中藥材。」
「非常你個頭。」肖肖白了我一眼,忽然想起我以前說的事,問:「我記得你以前說,你老家有人吃這個吃死了是不是?還是中藥?」
「哎,吃錯了嘛。」我有點不耐煩,再讓肖肖問下去會沒完沒了,於是趕緊轉移話題:「不說這個了,晚上吃什麼?」
「隨便。喂,我說,阿水要你幫忙賣棺材菌,你又不是藥販子,你打算拿去哪兒賣?」
「找盧子岳問問囉。」
「這東西阿水是從哪兒弄來的,揀骨頭揀的嗎?」
「你哪這麼多問題?」
「問問不行嗎?」
「不行。」
「討厭!」
鑒於我不耐煩不合作的態度,肖肖很不高興,告訴我她要生氣一個晚上,於是吃飯時不理我,睡覺時也不讓我抱,我覺得有商量的餘地,鍥而不捨要去抱她,結果被她一腳踹下床。
「滾沙發睡去!」她說。
「親愛的,不用這麼狠吧?」
「沒得商量,說一個晚上就一個晚上,一點折扣也不給你打。」
「得了,得了。」我鬱悶道。
抱了床被子來到沙發,一時半會睡不著,於是擰開落地燈,從茶几上隨手拿了本雜誌來翻,翻了幾頁,忽然感覺周圍有點怪怪的,這與深夜走在僻靜小路上忽然覺得暗處有雙眼睛在盯著你看的那種感覺類似,我放下雜誌,抬眼一掃,目光落在茶几右角處的棺材菌上——怪異的感覺源自它。
落地燈上的節能燈已經嚴重老化,開到現在,還是熒熒如鬼火,冷冷的淡青色的光,棺材菌在幽暗如斯的燈光下,隱約泛出暗紫色的光澤,看上去十分詭異,一時間,我竟不敢伸手去碰它。我坐正身體,愣愣地盯著棺材菌看了足足有十分鐘,第二天醒來,發現額頭上被貼了張紙條,感覺自己活像殭屍片裡被道士貼了道符的殭屍,扯下紙條一看,上面寫著一排娟秀的小字:豬,睡相不錯。肖肖這死丫頭,居然乘人之危,沒想到自己居然睡得這麼死。我把紙條揉在手裡,喊了兩聲,沒人答應,一看牆上的掛鐘,已經八點半了,肖肖早就上班去了。
看見茶几上的棺材菌,忽然想起昨晚忽然冒出來的古怪感覺,不過奇怪的是,現在再看它,已經沒有了當時的詭異感,昨晚菌傘泛出的那種令人極不舒服的暗紫色,居然也消失了。
我看著棺材菌,愣了好一會,搞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
洗漱完,我走到廚房打算看看有什麼可吃的,看見櫥櫃上擺著一盒酸奶、一條澳奶毛毛蟲麵包和一個白煮雞蛋,是肖肖給我準備的。心裡頓時泛出一股暖意,我一邊開酸奶,一邊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小時候常唱的一首歌曲:我心愛的小馬駒呀,你就是太頑皮,你若是變得乖乖的呀,今兒我就喜歡你……
吃過早飯,找出手機給盧子岳打電話,阿水的棺材菌還得幫他賣。
「喂——你好。」一聲渾厚的極其做作的男低音自揚聲器裡傳出。
我頓時飆出一身雞皮疙瘩,忍不住罵:「盧虛虛,你不裝騷X會死啊。」
「哈哈。」盧子岳笑起來,恢復了正常聲音:「我說你火氣夠大啊,要不要給你開點敗火藥吃吃?」
「敗火就不用了,我還顯火不夠旺呢,壯陽的有沒有?」
「靠,當心精盡人亡,找我什麼事啊?」
「我老家有個親戚在山裡弄到個據說是非常珍貴的中藥,想找你鑒定鑒定。」我說。
「是什麼?」盧子岳頓時來了興趣。
「給你看了再說吧,我估計你也不認識,沒準要找你老子才行。」我笑著說。
「拉倒吧你,是什麼藥?」盧子岳又問。
「你什麼時候有空?」
「這幾天都沒空,要不你來醫院找我吧。」
「那行,我下午來。」
「今天不行,忙得很,要不後天吧,後天下午,我正好當班,下午一般也不忙。」
「那好,那後天下午見。」
「我說,電話裡說不行麼……」
我嘟的一聲掛斷電話,急死你個盧虛虛。
盧虛虛,也就是盧子岳,是我從小一塊玩到大的朋友。他生在中醫世家,爺爺和爸爸都是省內頗有名氣的中醫,據他自己說,從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開始——究竟要追溯到他哪代的爺爺,因為年代太過久遠,他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他們家就開始懸壺濟世了。家學淵源,一脈相承,十分了不得。
盧子岳四歲起,開始被迫接受家學熏陶,每天被他爺爺揪著認中藥,背湯頭歌,背不下來就挨揍。每次見到我,盧子岳都要訴苦至少半個鐘頭。這樣被迫熏陶了幾個年頭,盧子岳在某天突然開竅,對我說他「漸漸體悟到中醫的博大精深」,對中醫的學習,也由當初的趕驢上架開始變得積極主動起來,再後來每次見到我,就會老氣橫秋地把手一伸,說:「來來來,手伸過來,我來給你把把脈。」此時,我就會忐忑不安地擼起袖子,再哆哆嗦嗦地把手伸給他。
《湘西異聞(冥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