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每回給我把脈,盧子岳都有新發現,但萬變不離一個虛,什麼心虛、脾虛、腎虛、氣虛、血虛、陰陽兩虛……凡是他所知道的虛,我全佔了。為此我十分憂慮,虛成這樣,長大後可怎麼當解放軍?盧子岳安慰我,說虛沒關係,不是大問題,只要他給我好好調理調理,保證妙手回春,前提是我必須配合治療。我信了他,他也很夠意思,從家裡偷出兩盒金匱腎氣丸塞給我,並且告訴我說,這兩盒藥是補腎的,腎乃先天之本,只要把腎補好了,那其他什麼虛都不在話下了。盧子岳言之鑿鑿,十分胸有成竹,一副濟世神醫的派頭,我簡直崇拜死他了。於是,我謹遵盧神醫醫囑,金匱腎氣丸早一粒,晚一粒,三天後,我就開始冒鼻血……為此,盧子岳挨了他爹一頓狠揍,見我時依然嘴硬:「我說你呀,實在是太虛了,虛不受補了都。」
「你才虛,你這個盧虛虛。」我記得我當時這樣反駁他。
中醫藥大學一附院的新門診大樓剛落成不久,外觀看起來像五星級賓館,氣派得要命。我走進大廳,服務台後站著兩個身材高挑的迎賓小護士,模樣十分可愛,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下午兩點半左右,來醫院就診的患者並不是很多,寬敞明亮的門廳顯得有些冷清。盧子岳上周由門診調去了住院部,我徑直穿過門診大廳,來到住院部,盧子岳所在的綜合科在二樓。
「喲呵巧了,剛查完房你就來了,走,辦公室去。」盧子岳朝我一揮手,昂首闊步地往醫生辦公室走去,白大褂在其屁股後頭一飄一飄,神氣極了。
我朝護士站裡看了一眼,裡面站著個相貌姣好的小護士,臉上猶帶笑意,也正在往外看,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了個正著。小護士立刻偏開頭。我在心裡「哦」了聲,難怪盧子岳心情好得不像話。前些日子問他在醫院有沒相好的小護士,這小子還一臉道貌岸然,說不到三十歲絕不考慮男女問題,好像不滿三十他的小雞雞就不能拿出來用似的。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這傢伙該不會到現在還是處男吧?據我所知,除了初中和某女生那次拉拉小手的青澀接觸外,他好像再沒談過戀愛。
五、屍蕈
進到辦公室,盧子岳匡啷啷地拽過一把椅子,一邊招呼我坐,一邊問:「哎葉茂,你電話裡說的那個,什麼非常珍貴的藥來著?」
我從無紡布袋裡拿出棺材菌,遞給他,「就是這個東西。」
「這個是……」盧子岳接過棺材菌,皺著眉頭打量,以十分不確定的口吻自言自語道:「這個是黑芝吧這個……不過不太像啊。」
「怎麼樣,沒見過吧?」我有點得意,到底有你盧子岳也不認識的中藥啊。
「還真要向你討教,這是什麼藥來著?」盧子岳一反常態,居然謙虛地向我一個外行請教起來。
看他這麼不恥下問,我也就不再賣關子,「我告訴你吧,這個東西是……」
「這是師訓啊這是。」一聲略帶驚訝的男中音打斷了我的話,回頭一看,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不知在什麼時候站在了我和盧子岳身後。此人身材高大,和盧子岳差不多高,看模樣四十五歲上下,皮膚黑,鬍子拉碴,面部的線條十分硬朗;白大褂像縮水縮過了頭,皺巴巴的掛在身上,除了顏色,和風乾的鹹菜幾乎沒區別,下擺明顯短了一截;這人的頭髮也亂糟糟的,像是幾個月從來沒梳理過,一撮頭髮在其腦袋左後側昂首翹立,十分卓爾不群。看見我,他像見到老熟人似的對我點了點頭,我同樣點點頭示意,報之以微笑。
「老石,你剛才說這是什麼?師什麼來著?」盧子岳屁股離開椅子,舉著棺材菌問。
「師訓啊。」叫老石的醫生從盧子岳手中接過棺材菌,回答說。什麼「師訓」?明明就是棺材菌嘛。
「這是棺材菌。」我忍不住插嘴說。
「唔?」老石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說:「沒錯,俗稱棺材菌,還有其他一些民間叫法,什麼地靈芝血芝冥芝對口芝的,不過最早醫書上記錄的名字,叫屍蕈。」老石說到這,從口袋裡摸出一本化驗單,撕下一張擺在桌上,在背面寫下了兩個字——屍蕈。大概是為了我和盧子岳能看明白,他的字寫得非常端正,完全不像醫生開處方時的鬼畫符。
原來是這個屍蕈,我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指著第二個字問:「這個字,讀訓?」
「對,蕈,屍蕈,就是你說的棺材菌。」他頓了頓,又耐心地跟我解釋「這個蕈字,就是菌類的意思,比如蘑菇。」
「哦,明白了。」我受教匪淺,同時覺得這個老石博聞廣識,醫術也肯定不一般。
「這是藥麼?我從沒聽說過,屍蕈也好棺材菌也好,好像一般的醫書上也沒有記載吧。」盧子岳撓著頭皮問老石。
「嗯。」老石點點頭,說:「知道的人確實很少,一般醫書上對這個東西也沒有記載,我也只是在明代李中梓的那部《辨藥指南》裡看到過,書裡對這個東西有一點介紹,但總共不到三十個字。」說到這,老石頓了頓,接著又說:「我年輕時,在莊縣中醫院的時候,跟過一個師傅,他治癌很有一套,在他治療此類疾病的方子裡,棺材菌這味藥,是一定有的,他寫方子的時候把這味藥寫作對口芝。」
「對口芝?」盧子岳瞇起眼睛問,「嗯,說是棺材菌生在在棺蓋內面,位置一般都是在屍體頭部這個地方,和嘴巴相對,所以又叫對口芝,這東西別名很多,基本上一個地方一個名,民間流傳的也很玄乎,說棺材裡要長出一株棺材菌,首先棺材材質要好,屍體必須是生前吃了許多人參的男性,入棺後還必須噴一口血在在蓋板上,七七八八各種條件加起來,才能長出這麼一株棺材菌。」
「至於麼?」我瞠目道。
老石一笑,說:「當然不至於,無非都是一些民間傳說罷了,其實這東西就是長在棺材裡的一種菌,雖說不常見,但也不至於像傳說裡講的那麼玄乎。」
「那這東西藥效如何?」盧子岳問。
「還不錯。」老石回答。
「那我怎麼從沒見你用過?」
「這東西不像其他藥材,有錢也難買到,另外……」老石說到這,像是有難言之隱似的,忽然閉上嘴巴,不再繼續。
「怎麼了?」盧子岳問。
老石擺擺手,意思是不說了,接著問盧子岳:「這個東西是哪弄來的?」
盧子岳指了指我,「我朋友的,說是要賣。」老石一臉疑惑望向我。
「是這樣的,我老家有個親戚,在山裡無意中撿到的,希望我能幫他賣掉。」我解釋說。
「哦,這樣。」老石掂重似的把棺材菌放在手掌裡掂量了幾下,說:「這株菌品相真好,少說有五十年了。」
「越老越好?」我問。
「是這麼個說法。」老石回答得有點含糊。
「能賣掉嗎,我親戚想賣兩萬。」
「兩萬?值嗎?」盧子岳眉毛一挑,從老石手裡拿過棺材菌,湊近鼻子聞了聞,不知他有沒有聞出棺材板的味道。
老石淡淡一笑:「這株菌起碼有三百多克,按一克兩百塊錢算,你說值多少?」
「六萬往上!?」盧子岳驚呼一聲,手裡的棺材菌差點沒拋掉,「這都趕上麝香了!」
我也嚇了一跳,想不到這東西居然這麼值錢,阿水啊阿水,你發啦!
「稀罕嘛。」老石說,「碰上需要的,這個價倒也沒什麼,前年我去廣東開會的時候,遇到個藥商,說他曾經做過龍棺菌,價格在五十到三百一克不等,哦對了,他們那邊白話叫這個東西為龍棺菌。」
「我說老石,這個這個,棺材菌,對什麼癌效果好來著?」盧子岳對棺材菌價值一點興趣都沒,他關心的是它有何療效。
「都還行,不過治骨癌疼痛效果非常好,可以說是奇效。」老石回答。
「奇效!?」盧子岳看棺材菌的眼神都變了,「這麼好的一味藥,怎麼以前聽都沒聽說?」盧子岳邊說邊用拳頭捶了下自己的大腿,大有和棺材菌想見恨晚的意思。
「用的人太少了,學院派基本上不知道也不會用這個東西,也就是下面一些草醫會用。」老石說,話聽起來似乎有點傲氣,不過語氣裡卻聽不出有任何瞧不起土郎中的意思。
「那這棺材菌現在好賣嗎,哪裡能賣掉?」趁盧子岳還沒開口,我趕緊先插進話去,我和他不同,我關心的是棺材菌好不好賣,值錢是值錢的,可如果有價無市那也是白搭。
「賣嘛……」老石沉吟了幾秒鐘,「怕是不大好賣,要碰上有需要的人才行啊。」
「那廣東那個藥商呢,石醫生你有他的聯繫方式嗎?」我問。
「當時好像給我了一張名片,不過早弄丟了。」老石雙手一攤,表示愛莫能助。
《湘西異聞(冥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