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這一役因此也算是師出有名,又是四國同心討伐,焉有不勝之理?加上王有令,戰勝,軍士可得金帛若干,想那安西富庶,平常百姓家也略有資產,的確是發財的好辦法,所以願意參戰的貧苦年輕人為數不少。人們正吵吵嚷嚷的排成幾隊,等待登記報名。忽然馬嘶車鳴,號角連聲,有百十人高喝:王至。百姓紛紛讓道。黑壓壓的儀仗通過後,才是四駕的烏金車轔轔駛來,華蓋下端坐著中正的君王,著緇衣,配長劍。車馬近,眾人拜倒,人群中,只有一個中年漢子獨立,懷裡抱著一個長條形的事物,由白布層層包裹著。侍衛警覺,正要呵斥,就見那漢子身形一晃,平地竄起,白布碎,長劍出,忽然間一天的青光。侍衛無能阻者,紛紛被劍氣所傷,一時間大亂,有人高呼:「刺客!」
那漢子東殺西斬,一時間,人仰馬翻,鮮血飛濺,轉眼就衝到了穿著黑衣的國君面前。那國君不慌不忙,嘴角帶笑輕輕喝了句:「樊將軍何在?」
就見一黑甲人沖擋在黑衣君主的身前,手持長鉞,怒目圓睜。漢子清嘯一聲,揮劍劈頭刺下,黑甲將軍用長鉞一擋,頓時如金石相擊,火花四濺,那將軍手中長鉞居然被劈成兩段。將軍大驚,將身一閃,劍擦肩而過,戰甲裂,鮮血出。漢子收劍,抬眼看那君王,那君王已經站起身來,將長劍推至背後,「嗡」一聲長劍出鞘,寒光照眼。漢子微微退了一步,一咬牙,挺劍直刺向王者心頭。啷的一聲,漢子的劍碰上了王者的劍,忽然如龍吟虎嘯,漢子手腕發麻,連退了幾步,面帶驚訝的看著王者手中長劍。就聽王者道:「樊將軍,接劍!」那一旁的黑甲將軍一個箭步衝上,接過王者手中寶劍,也顧不上行禮,直接朝漢子殺去。漢子回過神,和黑甲將軍斗在一處,只見劍光,不見人影,忽然紅光一現,兩人的動作慢下來,那漢子一手扶著臂膀,一手任繼續握劍勉強抵抗,血從指間汩汩流出。
「暫留活口」王者令。
黑甲樊將軍應了聲「諾」,忽然劍劍朝下,對著漢子的雙腿攻去,漢子忙揮劍去擋,就見那劍鋒一轉,嗖的冷冷指在漢子的喉頭,原來這將軍方才晃了個虛招,而眼下,那劍尖離漢子的要害不過三寸。漢子睜圓了雙眼道:「士可殺,不受虜,我今不死,暴君他日必亡」。
「為何行刺?」樊將軍咬牙。
「吳山被活埋的五萬將士。」
「你是何人?」
「公孫弈。」
「公孫弈?公孫蠻是你什麼人?」黑衣君主忽然開了口,聲音裡沒有任何的感情。
「妹妹。沒了我,她一樣殺的了你,總有一天,天下的人都要你死!」
「是嗎?」黑衣君王的語調裡聽不出一絲的恐懼。
而那樊將軍聽到漢子的話,倒是微微一顫,回頭看看身後的國君,那國君面無表情的對著樊將軍點了下頭,說了句「去命,留劍」。樊將軍手往後撤了撤,帶著七分的力度,平平刺向漢子的咽喉。
鮮血噴射而出,染紅了樊將軍的衣甲和漢子手裡的寶劍,那劍忽然嚶的一聲,隱隱的閃出青光。樊將軍上前,試著從漢子手裡取劍,卻是如生了根,絲毫不動。心下大奇,無奈橫劍割斷了漢子的手指。劍出,漢子的身體漸漸倒了下去。
君主看了看地上的屍體,說:「厚葬。」便收了樊將軍遞上的兩柄長劍,整衣袪車而去了。
入夜,無月,漫天繁星更盛,點點閃爍不定。玄黃殿,中正王贏依舊一襲黑衣,坐在殿下的長廊上,手裡撫著一柄劍。那正是白天從刺客手裡得來的長劍,細細把玩,見劍柄上刻著兩個篆字「青蠻」。
「青蠻?」贏低低讀了兩個字幾遍,忽然一雙清亮的眸子又浮現在腦海,思緒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個下午,自己初歸中正故國,那天的太陽很好。想著,贏微微的笑起來,這幾年,自己早已忘了怎麼笑了,原來這麼容易。
轉動手中的青蠻劍,在夜色星光下,那劍閃著妖異的青光。中正王輕輕用手彈了彈劍身,忽想起白天那漢子的話:「沒了我,她一樣殺的了你……天下的人都要你死」不由皺了皺眉,低低的自言自語道:「阿蠻,要我死嗎?」忽然站起身來,仗劍歌舞:「威加四海兮,青鋒拂。安定天下兮,抱太平。太平太平兮,吾一夫。吾獨一夫兮,立八荒……
那劍隨著君王的高歌而泠泠作響,彷彿在和聲吟唱。舞動中,青光四射,劍影重重。那青色的劍影裡,分明有個女子的身影在浮動,隨著君王一起舞蹈。也許中正國君看不到這詭異的景象,站在一邊的小太監可是瞧的清清楚楚。小太監不由連連咂舌,鬧鬼了。
還真是有些鬧鬼了,這一夜過後,王一月不朝,日日只撫弄青蠻劍,終於,中正王病倒了,然而就是連在病中,他也還抱著青蠻,面容安詳,這可太不正常了。看看大王針石無效,又不准大臣宮人近前,小太監有點著慌了,找個借口,悄悄的溜出宮去,叩響了大司馬正伯子後院的小門。
聽小太監咕咕噥噥的一講,大司馬的臉色頓時暗下來。
「此話當真?」
「小的親眼看見,千真萬確!」
大司馬沉吟半晌道:「走,去祭天司。」
祭天司裡,巫祝靜靜的聽了大司馬正伯子的敘述,先用蓍草佔了一卦,有些迷惑的說:「震下乾上,無妄,看這卦象,似乎是吉象,但又藏凶險,凶吉一念間啊……」說完這一番話,那巫祝神色凝重,想了一想道:「大司馬先去宮裡。我帶弟子沐浴齋戒,準備打鬼去邪。」正伯子點頭稱是。
到了王宮,大司馬正伯子和其他幾位來探病的三公九卿全被關在了正陽殿外,誰也不知道大王如今到底境況如何。
殿裡,陽光透過了窗格,散在地面上。中正王贏叫人搬了自己的床榻放在陽光下,靜靜的躺在那裡,身邊是那青蠻劍。
那年,自己才十二歲,不過是個孩子罷了,而且瘦小的可憐。這全拜賜與在武北國當人質的六年苦難生活。父親薨了,只留下兩個兒子。比他大七歲的哥哥根本不是當君王的料兒,從十五歲起就迷上了修仙得道,去年乘著老爹病重,瞅個空兒扔下江山重任,逃入深山去了,誰也找不到他。
萬般無奈,貞皇后和幾位大臣一商量,給武北國一大筆金銀珠寶,外帶美女百人,良駒千匹,又打通了關節,收買了妃嬪,才有機會接回庶出的小兒子回來。臨出武北國時,那北國君主專門派人來看了看這病怏怏的孩子,那兩人早被中正國的金銀買通,回報北國君主道:「小猴子似地,成不了大氣候。這中正國怕很快就成咱們的了。」武北國君哈哈大笑,發了文碟,放中正國君的庶子回國去了。
雙生扣
(下半部分改寫)
莫生挺了挺脊背,回答:「夫君我一向不擅長理這家務事。」這個皮球還真踢得好。
莫夫人扶著頭想了一會兒,便對一屋子人道:「雙生綠綺焦尾琴,一曲兩音不共吟。得借靈猿三分力,巧結魂扣奏同心。趙家會留一個女兒,白生會得一個媳婦,但不是白蕊,也不是紅萼。」
此話一出,趙家幾位,包括白生在內,都大為驚訝,不知這莫夫人有何打算。倒是那莫生閉著眼睛面帶微笑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說完便起身拱了拱手,說了聲得罪,只留下了趙家姐妹和白生在屋裡,將其它人都請了出去。
阿蠻從外邊關上了屋門,然後笑嘻嘻的立在門前,儼然一副閒雜人等,不得入內的架勢。
就見那莫生從袖子裡掏出一支玉笛,放到口邊輕輕吹了起來,那曲調柔和婉轉,趙氏姐妹連同白生很快在樂曲裡自失起來,聽那曲調驅使,乖乖面對面盤腿坐了個圈兒,莫生的曲調忽然變幻,隱隱的有光芒從笛子的指孔中透出,那光越來越強烈,照在趙氏姊妹和白生的身上,三個人的頭頂頓時浮動著許多水平分佈的光環,光環中心圈著淡淡的煙霧。趙氏姊妹的呈半透明裝,而那白生的,則有淡淡的青色。莫夫人廣袖一揮,那兩股半透明的煙霧就和在了一處,被莫夫人攏入袖中。隨後,莫夫人輕輕一挑趙氏姐妹頭頂的光環,那上百個大小不一的光圈便親飄飄飛落在趙氏姐妹和白生中間,層層相套,閃著淡淡的光芒,莫夫人又轉到白身身後,將白生頭頂那上千個光環拋到了同一處,頓時,一個碩大的千層同心圓開始浮動旋轉。莫夫人上前用小指頭勾出幾十個光環來,用手指對著白蕊一彈,那光環統統飛到白蕊的頭頂。
莫生面對著剩下的光環,緩緩合攏了雙掌,忽的用力將雙掌一分,那些光環馬上被分成了兩組,莫生將雙手往白生和紅萼身後一推,兩組數目相同的光環立刻出現在兩人頭頂。莫夫人從袖中如抽絲般引出先前攏在袖中的透明煙霧,平均分成兩份,一半縈繞著白蕊,一半圍住了紅萼。等這一切做完,莫生收了笛子,光環煙霧頓時沒了蹤影,那三人也馬上都睜開了雙眼。
趙氏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笑的十分開心。
莫夫人指著白蕊道:「紅萼,白蕊,這個身體各佔了你們一半的魂魄和從白生那裡得來的八十年陽壽。留在這凡塵最合適不過。」
回頭又看了看白生和的穿著如神仙妃子的那個女子道:「白生,你剩下的長生力被平均分成了兩份兒,你自己留一半,另一半在這個女子身上。她當能和你一生相伴。呵呵,這還真有點不同生,但共同死的意思呢。」
等莫夫人說完,莫生便打開了屋門,卻看到趙氏夫妻遠遠的立在院子裡。見門開了,一對女兒從門裡出來,趙夫人忙喚了聲:「白蕊,紅萼……」
就見兩人笑嘻嘻對視一眼,一起答應了兩聲。
莫夫人拖過一個,塞給了白生道:「這個是你媳婦兒。」那丫頭順勢大咧咧的挽了白生,沒有一點兒女孩兒家應有的羞澀,窘的白生直往回抽手。
另一個則走到趙氏夫婦面前,笑著深深施禮道:「父母在上,女兒有禮。」趙氏夫婦迷惑不已,看這文雅的談吐,周到的禮數是白蕊了,但笑的肆無忌憚的樣子,又應該是紅萼……,正猜疑著,就聽面前的女子道:「此時此刻,女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白蕊呢,還是紅萼。」趙夫人頓時有點目瞪口呆。倒是趙老爺哈哈大笑;「兩個都是我女兒。跟了白生的就是紅萼,這個待嫁的,當然就是白蕊。」話音才落,兩個姑娘一起拜倒,紅萼白蕊的自稱了一通。阿蠻聽的頭大,悄悄靠近夫人,說了一個字;「暈。」莫生點頭贊同,莫夫人不由嗤嗤的笑了。
趙老爺看這結果似乎可以說是皆大歡喜,忙拉了夫人和女兒們對著莫氏夫婦施大禮,口口聲聲稱神仙。
莫氏夫婦輕輕閃開,那莫生淡淡的說:「大人過譽,我們夫妻是一般人,碰巧認識幾個修道的朋友罷了。」
隨後,趙家又要設酒宴款待,莫氏夫婦推辭不受,拜別了趙家眾人,出門去了。那綠衣的丫頭早已引來了一直停在樹蔭下的車馬,在門口等候多時了。
臨行,莫夫人又反覆叮囑白生,不要忘了常回來看看自己的岳父岳母,方才登車遠去了。
車輪轔轔,莫夫人舒了口氣,環顧四周,忽然問:「阿寶去哪了?前腳把白生送到,後腳就沒影了。」
阿蠻笑嘻嘻道:「怕是和鄭狐狸,老和尚喝酒吃肉去了」。(見《清心粥》,《在世佛》兩章)
《莫言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