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苗君儒大吃一驚,登時清醒了許多,記得睡覺之前喝了幾杯酥油茶,沒想到這一睡就睡了這麼久。糟糕,酥油茶有問題!他朝桌子上望去,只見原本放在上面的那罐酥油茶不見了。昨天送這罐酥油茶進來的,是一個40多歲的藏族男人,他以為是驛館裡的人,也就沒有在意。沒想到居然會「中招」,那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僅僅是讓他睡一覺嗎?
他想了一下,問那士兵:「康先生他們呢?」
士兵回答道:「從我們住在這裡開始,就一直沒見他們,不知道他們怎麼了!我們想叫扎布出去打聽情況,可他出去後,也一直沒有回來!昨天晚上,我們都聽到土司府邸裡面有槍聲傳出來!」
苗君儒說道:「你去告訴其他人,不要輕舉妄動,我會想辦法的!」
那士兵離開後,苗君儒坐回床邊休息了一會,頭還是有點脹,外面的紛雜聲不斷傳來,情勢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不管怎麼說,董團長和那些士兵畢竟是負責保護康禮夫的,以康禮夫與貢嘎傑布大頭人的關係,不應該會鬧成這樣。
他正要出門去看,就見門外進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剛才出去的士兵,另一個則是他們的嚮導扎布。
那士兵一進門就說道:「苗教授,扎布回來說,貢嘎傑布大頭人是被董團長殺死的,索朗日扎已經發下話來,要董團長為貢嘎傑布大頭人陪葬,明天一大早,就要舉行天葬!」
苗君儒再次大驚,他得到貢嘎傑布大頭人死亡的消息時,董團長和他在一起,怎麼會是董團長殺的呢?再說,依藏族的慣例,像貢嘎傑布大頭人這種地位顯赫的人,停屍在家裡,由高僧唸經超度的時間,應該在七天以上,怎麼這麼快就要舉行天葬呢?
他想著董團長對他說過的話,昨天晚上董團長帶人偷偷進入貢嘎傑布大頭人的府邸,想去救康禮夫他們幾個人,沒想到卻被別人算計了。
難道是有人設計故意陷害董團長?那個人會是誰呢?
那士兵急道:「苗教授,你趕快想辦法,天一亮,董團長就要被他們……」
苗君儒思索了一會,說道:「你去對外面管事的人說,我要求見一見索朗日扎!」
那士兵出去沒多一會就回來了,說道:「他們根本不理我們,我們也沒辦法衝出去,怎麼辦?」
「那就找一套藏袍來,我想辦法混出去!」苗君儒拿出懷表一看,已經是凌晨4點多了,離天亮沒多長時間了,他問扎布:「你知道天葬台在什麼地方麼?」
扎布驚恐地點了點頭,說道:「我們上不去的!」
苗君儒說道:「先出去再說!」
那士兵很快弄來了一套藏袍,苗君儒穿上之後,還挺合身的,這麼一打扮,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與普通藏民有什麼不同。他在那士兵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那士兵皺著眉頭出去了。
扎布問道:「苗教授,你叫他去做什麼?」
苗君儒從帆布包裡拿出一樣東西,說道:「等下我跟你出去就是!」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傳來叫喊聲。他走到窗邊一看,見守在門口的西康軍士兵和那些藏軍打起架來了,雙方推推搡搡拳打腳踢,頓時亂作一團。
他對扎布說道:「走!」
兩人下了樓,混入人群裡,拚命擠過藏軍的隊伍,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天葬台就坐落在離昌都不遠的一座石山的半山腰上,苗君儒跟著扎布來到山下時,天色已經微明,他們藏在一塊岩石後面,見前面那支上千人的龐大隊伍,正緩緩移動著。
走在最前面的,是上百個手拿法器和旗旛,身穿絳紅色長袍和袈裟的年輕喇嘛。年輕喇嘛的後面跟著幾十個身穿黃色袈裟,手拿經筒,低頭唸經的老年喇嘛。在這些喇嘛的後面,有十幾乘十六人抬的敞床大轎,每乘大轎上都坐著一個頭戴黃色雞冠形僧帽、身穿黃色袈裟,披著金線貂毛壓邊僧袍的活佛。
每個抬轎的都是年輕的喇嘛,步伐穩健有力,行走有條不紊。
一大隊藏軍緊跟其後,有騎兵也有步兵,分為兩隊。五花大綁、嘴裡塞著棉布的董團長,被兩個身體健壯的大漢拉扯著往前走。
緊跟著藏軍的那些人,從服飾上看,便知是貢嘎傑布大頭人的親戚,具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在這些人的後面,是穿著各色藏袍的普通藏民,一個個低著頭,手裡拿著點燃的藏香或者經筒,步履緩慢地往前走。
苗君儒他們跟過去混在人群中,可是還沒走出幾十米,就見前面被藏軍堵住,不讓人再往前走了。那些藏民全都匍匐下來,把香插在土裡,面向山上跪在地上磕頭禱告著。
扎布跪在那裡,說什麼都不肯往前走了。
苗君儒彎著腰在人群中靈巧地穿梭,由於腿傷的緣故,走得並不快。往上走了一段路,剛一抬頭,就被兩個藏兵攔住,隨即雙臂被人抓住。
他不想掙扎,坦然摘掉帽子,大聲叫道:「我知道大頭人是怎麼死的!」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走過來,拔出槍對準苗君儒,用漢語說道:「你是什麼人?」
苗君儒大聲道:「帶我去見索朗日扎,我有話要對他說!」
那軍官的臉色一變,說道:「你們漢人沒有一個好的,我先斃了你!」
苗君儒一見那軍官要開槍,他可不想白白死在這裡,正要運力將抓住他手臂的兩個藏兵甩開,就聽到上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把他押上去,給大頭人陪葬!」
那軍官憤憤地把槍收起來,揮了揮手,衝過來幾個藏兵,一齊押著苗君儒往上走。
山路崎嶇不平,苗君儒每走一步,腿傷之處都疼得很厲害,他咬著牙一步步往上挪,沒多一會就來到了半山腰。
所謂的天葬台,其實就是一處數百平方米大小的平地,此時平地上圍搭著二處大小像籬笆式的方形帳子,四周掛著無數各種顏色的布條和各式綵帶,圍著紅、白、藍三色布,掛有藍、白、紅、黃、綠五色布條做成的幡。平地的中間有一堆大石頭,石頭旁邊還豎著一根一米多高的石樁。其中一塊最大的石頭上,放著一捆白布包著的東西,裡面應該就是貢嘎傑布大頭人的屍體了。那些喇嘛分成三排,圍坐在大石塊的周圍,雙手合什低頭誦經,莊嚴而渾厚的唸經聲,在石台的上空久久飄蕩。
幾個穿著土黃色僧袍的「熱甲巴」,脫掉袈裟,戴上僧人專用的藏式三角口罩,身上纏件深黑色袢襖,在石台的旁邊燒火煨桑煙。董團長被兩個壯漢壓跪在石台下,不屈地掙扎著。
天空中出現了禿鷲的影子,而且越來越多。這些具有靈性的神鷹,即將履行神聖的職責,帶走死者的肉身,贖去死者身前的罪孽,使死者的靈魂早日得到解脫。
幾個穿著青色藏袍的壯漢擁著一個老頭子走了過來,那老頭子約莫70歲,頭戴高頂狐皮帽,身穿質地精細,繡有龍、水、魚、雲等紋飾的五色蟒緞藏袍,披著一件貂皮披肩,下穿雲紋金絲線大褂;腰束牛皮金絲緞腰帶,上面別著一把短刀,還有一些裝飾品,足穿低筒牛皮靴;右耳戴松耳石,左耳垂長耳墜。左手捻著一串紫檀木佛珠;濃眉長鬚深目,舉止豪邁,不怒自威。
苗君儒身後的幾個士兵壓著他的肩膀,想讓他跪下,但他卻運足了氣,硬挺著不跪。
老頭身邊的一個壯漢用漢語呵斥道:「你這個下賤的漢人,見了我們丹增固班老頭人還不下跪?」
苗君儒暗暗一驚,他以前在西藏時,就聽說過這位老土司的傳奇故事,被藏民們稱他為「雪山之鷹」。老土司年輕的時候,只是一個世襲的小土司。他縱橫念青唐古拉山以東的大片草原,多次率部與清軍交戰,曾獨自一人深入清軍大營,斬獲清軍將領的首級。清廷久戰不贏,無奈只得封丹增固班為昌都地區的大土司。
他冷冷地望著丹增固班,說道:「這麼說,你就是貢嘎傑布大頭人的父親了?」
那幾個士兵見苗君儒這麼沒有禮貌,揮起槍托就要往他身上砸。只見那丹增固班的眼睛一瞪,把手輕輕一揮,那幾個士兵嚇得退到一邊去了。
丹增固班走到苗君儒面前,沉聲問道:「你是誰?為什麼要來送死?」
苗君儒也不答話,挺直著腰,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平端在手上。這是一串佛珠,由36顆不規則的珠子串成,珠串中每一顆珠子的色澤都不同,或黃或白,或深或淺,但每一顆珠子在晨起陽光的映照下,都泛出一種奇異的七彩光暈。整串珠子泛出的七彩光暈,將苗君儒環罩在其中,遠遠望去,他猶如一尊降臨塵世的神佛。
丹增固班呆呆地望著苗君儒手中的那串珠子,眼中閃現出不可思議的目光,臉上出現異常虔誠的神色,他緩緩跪了下去,匍匐在苗君儒的面前。
那十幾個端坐在敞床大轎上的寺院活佛,也都走下大轎,來到苗君儒面前,虔誠地匍匐在地。
《藏地尋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