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節


張儀嘿然一笑:「你說孫兄他——走就走吧,還勾魂,看把蘇兄整得遠看像根枯木,近看像具殭屍!」
蘇秦復將眼睛閉上,身子卻動了動,屁股朝後挪有一寸。
張儀看在眼裡,撲哧笑道:「說是殭屍,有點屈了,改稱活肉吧,這個確切點,蘇兄畢竟能動,只是沒有精氣神而已!」
蘇秦再度睜開眼睛,回應一句:「是說你自己吧。」
「好好好,」張儀笑道,「就算是說我自己吧!無論如何,只要蘇兄能開金口就成。」
「賢弟有話,這就說吧。」蘇秦淡淡說道。
「我想說的是,」張儀提高聲音,「這個天下真有意思!」
蘇秦斜他一眼:「賢弟何出此言?」
「龐涓那廝還沒弄明白子丑寅卯,急匆匆地就出山了。真也奇怪,在下做夢也未料到,僅只一年,就他肚裡那點貨色,竟然也能封侯拜將,蔭妻乘龍,大紅大紫呢!」
蘇秦不屑地白他一眼:「我還以為賢弟說出什麼駭世之語呢,不想卻是這個。」
「再觀孫兄,」張儀也不與他強辯,顧自說道,「尚未出山,呵,瞧這威勢!太子親臨,重金禮聘,前簇後擁,車馬塞道!」
蘇秦埋下頭去,沉默不語。
「你說說看,」張儀激動起來,「你我與他二人一同進谷,不是吹的,無論哪一點,總也不比他們差吧!」
蘇秦輕歎一聲,悶在那裡。
「我說蘇兄,」張儀將聲音提高幾分,幾乎是在嚷了,「隨便想想,要是你我出山,這個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呢?」
蘇秦抬起頭來:「你說會是什麼樣子?」
張儀放聲長笑:「天翻地覆,天翻地覆喲!」
蘇秦再度埋下頭去,沉默半晌,方才說道:「依賢弟看來,難道我輩皆已成器?」
張儀哈哈又笑數聲,方才說道:「蘇兄何能用此『難道』二字?依龐涓之才竟然橫掃列國,孫兄之才遠勝龐涓,天下何人可敵?在這谷中,閉眼想想,你我二人縱使不濟,也不至於遜色於孫兄吧。」
「賢弟之才,自在孫兄之上。」
「蘇兄莫要謙遜,你我既已結義,就要說心裡話。蘇兄,你摸摸心窩,當初來這谷中,可為終老於山林?」
蘇秦一驚,抬頭望著張儀:「賢弟是說——」
「以在下之見,我們也當尋個機緣,下山大幹一番!」
蘇秦正欲說話,有聲音從門外傳來,不及扭頭,童子已是閃進房門,望二人嘻嘻一笑:「是哪位師弟要下山?」
二人皆吃一驚,急忙起身,拱手揖道:「師弟見過大師兄!」
幾年下來,不知不覺中,童子已經變聲,長得跟張儀差不多高了,言談舉止也較先前成熟,但身上的一股童稚之氣仍未消除。
看到二人震驚的樣子,童子呵呵笑出兩聲,擺手道:「坐坐坐,我又不是先生,你們不必多禮。」見二人坐下來,眼睛瞟向他們,「說呀,師兄在候回話呢。」
見童子盯過來,張儀只好揖道:「回大師兄,是在下說的。」略頓一頓,「我跟蘇兄連悶數日,有件事情想不明白,大師兄來得正好。」
「張師弟,」童子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嘴角外側各顯出一個淺淺酒窩,「這幾日,你們存心下山,卻又不好向先生張口,可是為這事兒嗎?」
張儀略略一怔,點頭。
「兩位師弟過慮了。」童子的酒窩加深加大,聲音卻不無揶揄,「鬼谷之中,既沒有安門,也沒有上鎖;先生既未硬請兩位上山,自然也就不會扯住兩位袍角,不讓你們下山。兩位師弟想走,隨時都可上路,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童子不軟不硬幾句話,把張儀噎了個上不來氣:「這……」
「大師兄,」蘇秦抱拳解圍,「在下和張師弟並無此意。前幾日孫兄下山,我們二人都很難過。方才念及此事,張師弟有所感喟,僅此而已。」
「是嗎?」童子轉望張儀,「孫臏出山,張師弟是何感喟,可否說予師兄聽聽?」
張儀略想一下:「飛龍在天。」
童子笑道:「聽這話音,張師弟這是困龍在山了。」
張儀又被噎個半死,憑他伶牙俐齒,竟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蘇秦只好再度解圍:「大師兄,師弟有惑。」
童子兩戰皆勝,轉過頭來,笑呵呵地望著蘇秦。
蘇秦問道:「以大師兄之見,龐兄、孫兄可算成器?」
童子笑道:「當然算了!」
「這……」蘇秦略怔一下,「在下和張師弟呢?」
童子連連搖頭。
「大師兄,」張儀急了,質問過來,「你憑什麼說他們成器,而我們未成?」
「就憑這個,」童子手指二人,「他們二人已經下山,你們二人仍舊待在此地。」
「師兄此話不公!」張儀大聲抗辯,「他們下山,是因為他們想下山。我們不下山,是因為我們不想下山!」
「好了,好了!」童子擺擺手,呵呵又笑幾聲,「本師兄來到此處,不是與你辯論的。要想知道成器與否,你們最好去問先生。」
話音落地,童子站起身子:「兩位師弟,請吧。」
蘇秦、張儀皆是怔了。
張儀囁嚅道:「去……去哪兒?」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