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節


張儀接過葫蘆,咕嘟咕嘟連喝幾口,伸衣袖擦擦嘴,笑道:「好了,師姐。」
玉蟬兒看看前面,急道:「張士子,快點走吧,童子不知哪兒去了。」
張儀望玉蟬兒一眼,半開玩笑道:「師姐,要是童子真的不見,這兒可就沒人了,只有你和我。」
玉蟬兒皺下眉頭:「那可不成!」
「哦?」張儀心裡一沉,急問,「有何不成?」
玉蟬兒咯咯笑起來:「你我是二人,童子就是孤零零一個人了!」腳步加快,「快走吧,咱倆得快點。」
聽聞此話,張儀打個激靈,急趕一步,明知故問道:「師姐,咱倆怎麼了,我沒有聽清。」
玉蟬兒嗔他一眼:「沒有聽見就算了!」
「乖乖,」張儀心裡忖道,「咱倆……真有意思……嗯,蟬兒此話別有深意,看來有戲,待我再拿話兒探她。」又趕幾步,欲言又止,「師姐,要是……」
玉蟬兒放慢腳步,扭頭望向張儀:「要是什麼?」
張儀囁嚅道:「要是……要是……這個天下沒有童子,沒有先生,沒有蘇兄,也沒有其他任何人,只有師姐一人,孤零零地待在這雲夢山裡,師姐……師姐將會如何?」
玉蟬兒撲哧一笑:「張士子何出此言?」
「師姐還沒回話呢?」
「我呀,真得好好想想。天下只有蟬兒一人,這……天哪,蟬兒……蟬兒會瘋掉的!」
張儀心裡一喜,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任誰都會瘋掉!」略頓一下,「師姐,師弟還有一問,若是另有一人與師姐做伴呢?」
玉蟬兒撲哧又是一笑:「嗯,這還差不多,不過,蟬兒要看這個人是誰嘍!」
聽到此話,張儀兩眼放光,兩嘴一咧,「呵呵呵呵」傻笑不住,那模樣真如得了個天大的寶貝。望著他的興奮樣兒,玉蟬兒心中納悶,正欲問他傻笑什麼,忽聽童子在叫,抬頭望去,見童子正在遠遠招手,也就顧不上此事,加快腳步,急走過去。
張儀跟過去,打眼一看,乖乖,童子的面前竟是一大片何首烏,若是全挖出來,少說該有幾十斤重!
揣知玉蟬兒並不拒絕塵緣,張儀的心情就如春暖花開時節放飛的風箏,笑意寫在臉上,即使幾十斤重的簍子壓在背上,走路也似腳不沾地。
這日晚間,張儀雖然疲累,心情卻是愉悅,躺在榻上輾轉反側,熬至夜半,眼見毫無睡意,索性走出房門,並膝坐於月光下面的草坪上。
張儀沒有再望月亮,而是微閉雙目,細細回味,思緒從洛陽周室開始,一直游至鬼谷裡的幾年,最後才進入關鍵場面,耳邊再次響起玉蟬兒的聲音:「我呀,真得好好想想。天下只有蟬兒一人,這……天哪,我……我會瘋掉的!……嗯,這還差不多,不過,蟬兒要看這個人是誰嘍!」
張儀陡然打個驚愣,思忖道:「對,除我之外,這個人會是誰呢?是先生嗎?若是先生,說明玉蟬兒仍無塵心,與前意不符,因為修道之人,心中唯有天地道心,斷不會說出自己會因孤獨而『瘋掉』。不是先生,又會是誰呢?龐涓、孫臏?不對。蘇兄?絕無可能。周天子?不會是他。難道是姬雪?」
張儀眼前現出姬雪的面容,思索有頃,搖頭忖道:「斷不會的!男人若有凡心,斷不會與另一個男人生活一輩子。女人也是一樣。儘管是姐妹,若是終生廝守,也是無趣。除去這些人,還會有誰呢?」
張儀陷入苦思。
又過一時,張儀陡然打個驚愣:「大師兄!」
童子立即浮現在張儀面前。前些年,童子是個孩子,今日卻不同了,童子已跟他差不多高矮,聲音也變了。修道使童子過早成熟,智慧更使他卓爾不群。再往細處想,鬼谷數年裡,真正與玉蟬兒形影不離、不離不棄的,是童子,不是他張儀。
是的,他們二人志同道合,真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譬如說今日挖藥材……
張儀不敢再想下去。
「是的,」張儀抱頭自語,「在這世上,除我張儀之外,真正關懷師姐,也值得她去廝守的還有一人,就是大師兄。」
想到自己的情敵竟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張儀不禁苦笑一聲,搖頭歎道:「唉,天下滑稽之事,莫過於此了!」
翌日午後,四子草舍前面,張儀悶坐於草地上,蘇秦坐在離他不遠的石几邊看書。正看之間,蘇秦遠遠望見鬼谷子、玉蟬兒二人走來,起身招呼張儀,拱手揖禮。鬼谷子與玉蟬兒直走過來,在張儀旁邊的草地上坐下。蘇秦、張儀見了,也自坐下。
張儀偷眼望向玉蟬兒,恰好撞見她的目光,臉上頓時一紅,一顆心撲撲狂跳不止,急急轉過頭去。
鬼谷子望向張儀:「張儀,適才見你心神恍惚,可有所思?」
張儀臉上燥熱,急道:「弟子在回味先生所傳的揣、摩之術。」
鬼谷子笑道:「哦,可有感悟?」
「揣即審時度勢,摩即窺人心事。」
「呵呵呵,」鬼谷子點頭笑道,「這麼解釋,倒也簡明扼要。悟至此處,已屬難得。常言說,知己易,知彼難。揣、摩之術,旨在知彼。你二人若能靈活運用,對手的形勢、心事就會瞭然於胸。孫武子曾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蘇秦問道:「請問先生,如果知己知彼,就一定百戰不殆嗎?」
鬼谷子搖頭。
「既然如此,」張儀問道,「孫武子之言豈不有誤?」
「孫武子此言,旨在強調知情。如果知情,如果做到知己知彼,你就可能取勝。否則,你只能一敗塗地。」
蘇秦又問:「如果知己知彼,捭闔之中可有取勝之術?」
「有兩術或可助你取勝,一是權,一是謀。」
張儀急問:「何為權、謀?」
「權即權衡,謀即籌算。權衡是依揣、摩所得,權衡利弊、得失,決出是否出言,是否出手。至於如何出言,如何出手,則需籌算,就是謀。」
「先生是說,權即何時言,謀即如何言。」
「正是。」
張儀心裡一動:「請問先生,如果揣摩已成,得失已權,如何出言,可有依循?」
鬼谷子呵呵一笑:「當然,捭闔道術,皆有循依。如果揣摩已成,利弊已權,則可決定如何出言。一般說來,當因人而言。與智者言,依博;與博者言,依辨;與辨者言,依要;與貴者言,依勢;與富者言,依高;與貧者言,依利;與賤者言,依謙;與勇者言,依敢……」
張儀恍然悟道:「先生是說,見什麼人,說什麼話。」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