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節


惠文公撲哧一笑:「怎麼,都成啞巴了!就跟平日一樣,暢所欲言嘛!」
仍是沉默。
「好哇,你們都不說,寡人只有點將了!」惠文公說著,將目光落在公孫衍身上,「公孫愛卿,你是怎麼想的?」
公孫衍抱拳道:「微臣以為,關外列國此番紛爭,源起於泗上之爭。」
「嗯,不錯,」惠文公點頭讚道,「你就說說泗上是如何爭的?」
「回稟君上,」公孫衍望向版圖,指著泗上一片小國,「泗上諸國位於齊、魏、楚、越、韓、趙幾個大國之間,國小地肥,人口眾多,阡陌交通十分便利,歷來就是魚米之鄉,山東諸國俱想據為己有。六年前,魏王出兵伐衛,非衛公不敬,實欲趁機滅衛。齊、韓、趙出兵救衛,名為義舉,實為各有貪念,誰也不願讓魏獨吞這口肥肉——」
不待公孫衍說完,司馬錯急急問道:「泗水遠在魯、宋,與衛國並無關聯,大良造為何言及衛國?」
「國尉有所不知,」公孫衍笑道,「在下說的是泗上,不是泗水。今說泗上,指的是這一片的十餘國,並非魯、宋、滕、薛等幾個小國!」
「呵呵呵,」司馬錯亦笑一聲,「是下官無知了!」
公孫衍接著道:「泗上諸國,國小力微,卻能保國至今,皆因大國互不相讓,結果是誰也無法獨吞。泗上諸國,宋國地盤最大,宋公偃偏又是個刺頭,看準了這點,因而誰也不靠,一心只過自己的日子。楚人打來有齊人,齊人打來有魏人,魏人打來有楚人,十幾年來竟也是有驚無險。至於傳聞宋公射天鞭日,都是大國為伐他而尋出的借口。宋公此番稱王,必是受魏王挾持,由宋人惠施居中撮合的。魏王因稱王之事惹出一身麻煩,此策無非是想攪亂天下,混淆視聽。」
惠文公連連點頭:「公孫愛卿,說下去!」
「楚人數年前伐宋,因齊人援助而功敗垂成。此番越人伐齊,齊自顧不暇,楚人以為是天賜良機,再度伐宋,不料魏人再次援救。楚定料到魏會出兵,因而有所準備,萬想不到的是越人竟又趁火打劫……」
看到公孫衍這樣一味敘述下去,沒有講在點子上,惠文公不禁眉頭微皺,打斷他道:「公孫愛卿,這些寡人都看到了。寡人想問的是,這幾步棋的背後有何玄機?如果說是妙棋,妙在何處?」
「妙在魏人救宋。」
「嗯,」惠文公點頭道,「魏人救宋,不去宋國,卻奔項城,當算一步妙棋。」掃一眼諸臣,「諸位愛卿,你們可知此棋是何人所下?」
司馬錯急道:「必是龐涓!」
「不不不,」惠文公連連搖頭,「從棋風上看,此棋絕非龐涓所下!」
公孫衍怔道:「君上何以知之?」
「若是龐涓,魏軍必赴宋國,先斷睢水,將楚人困在睢水以北,再與其決戰。」
「君上聖明!」公孫衍沉思有頃,不無歎服,「不是龐涓,又會是誰呢?」
「是龐涓的師兄孫臏!」惠文公斷言,「此人入魏之後,先讓魏民大量返流,壞我大事,這又來個攻其必救,玩弄昭陽於股掌之上,使楚人疲於奔命,損兵折將又失地。今日看來,此人之才,不知要高出龐涓多少!」
眾臣紛紛點頭。
「不過,就這幾步妙棋來說,」惠文公望著諸臣,話鋒一轉,「魏人救宋雖然甚妙,卻不為最妙。諸位愛卿,你們可知最妙的又是何招?」
見眾臣面面相覷,惠文公一字一頓:「越人襲楚!」
眾人更是驚異。
「越人襲楚?」樗裡疾打個驚愣,恍然悟道,「是的,越人襲楚,的確是妙棋。越人不知齊人,卻知楚人。楚人所短,正是越人所長。楚遍地水澤,卻無舟師,越人舟師天下無敵,正可在楚橫行。楚人西困於巴、蜀,西北困於秦,東北正與魏國大戰,後腹最空,越人溯江而上,直入其腹,真是恰逢其時,用其所長,當真是最妙的一招!」
「上大夫所言甚是!」司馬錯甚是歎服,「越人至楚,如入無人之境,數月之內,就已攻至雲夢澤,直逼郢都。若不是屈武的西北大軍及時回救,當年吳禍必已重演了。」
惠文公不予理睬,直將目光轉向公孫衍:「公孫愛卿,你也這麼看?」
「回稟君上,」公孫衍沉思有頃,「越人襲楚是否妙棋,微臣眼下尚看不出。不過,微臣甚是奇怪,越人長驅直入,楚人未加設防不說,似是一觸即潰,未見任何抗拒。唯在越人強渡漢水時,楚人方才拚死相爭,雙方互演攻防,互見傷亡。除此之外,越、楚之間並無惡戰。依微臣觀之,楚人腹地再空,斷不至於似此般不堪一擊。」
惠文公連連點頭,表情興奮:「愛卿所言在理,說下去!」
「微臣以為,這種情勢唯有兩種可能,一是楚人猶記當年吳禍,從內中懼怕越人,因而望風而逃;二是楚人另有圖謀。」
「有何圖謀?」惠文公傾身問道。
公孫衍遲疑一下:「微臣尚未思考透徹。微臣以為,楚人極有可能在與越人斡旋,以和代戰,或在等待時機,與齊謀越,夾擊越人!」
眼看公孫衍就要說到點上了,忽又游離開去,惠文公甚感失望,略頓一下,掃視眾臣:「寡人方才說,越人襲楚是步妙棋,但它妙在何處,你們這還沒有說呢?」
眾臣又是面面相覷。
「妙啊!」惠文公顧自陶醉其中,「妙啊,此棋當真是妙不可言!」
「敢問君上,」樗裡疾問道,「此招妙在何處?」
「你們若能猜出此子為何人所下,就知妙在何處了。」
「君上,」甘茂恍然悟道,「微臣猜出了,此棋必是魏人所下,旨在轉移視線。」
惠文公連連搖頭。
司馬錯一拍几案:「君上,末將知道了,此棋必是齊人所下!越王伐齊,旨在報復昔日勾踐之仇。齊人懼怕越人舟師,這才生出此計,嫁禍於人!」
惠文公再次搖頭,將目光緩緩轉向公孫衍:「公孫愛卿難道也看不出嗎?」
公孫衍沉思有頃:「總不會是楚人所下吧?」
惠文公微微點頭。
「楚人?」眾臣皆驚,「這不可能!」
惠文公微微一笑:「可能不可能,你們這就回去,好好琢磨,何時琢磨透了,再來稟報寡人。」
眾臣互望一眼,叩道:「微臣告退!」
諸人退出後,惠文公又在御書房中呆坐一會兒,輕歎一聲,叫道:「來人。」
內臣急至:「臣在!」
「怡情殿!」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