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保險推銷員是案發當天去的陳秀家。——保險合同已經一個月前定了下來,就缺她簽名確認了。本來推銷員已經同她電話約好,下午去她家裡簽字。但到她家時,聽到家裡有電視聲,卻怎麼敲門也沒有人答應。打電話時又關了機。……後來,保險公司通過郵寄的方式,將合同寄到了她家大門外的郵件箱裡。但那時已經是案發後一個月的事了,因為房子一直沒有人居住,所以沒有被人發現。前不久,屋主準備翻新房子時,才發現了在郵件箱裡呆了三年的保險合同。」
  「這樣看來,當時的案情分析是出了偏差的!」我說。
  「是的,僅從案發時間來看,當時的結論就有很大的問題!」張法醫說,「根據保險公司推銷員反映的情況分析,應該是在推銷員去她家之前出了事!你後來的推斷是正確的,陳秀應該死於白天!」
  「我記得,你們到現場時,陳秀家的電視是開著的是嗎?」
  「是的。」
  「這倒跟保險推銷員說的很相符!」
  「沒錯!」
  「這樣說來,其他的結論也被徹底推翻了!」我說,「記得當時,案發時間是整個案件分析的依據。」
  「是的,當時認為是熟人作案,而事後根本查不出這個人是誰!現在想想,是把兇手的範圍劃定得過小了!」
  「現在再來分析這一點,不怕為時已晚嗎?」我笑著說。
  「這就是這次領導把你請過來的原因!」張法醫也笑了,「當時沒聽你的,現在來個亡羊補牢吧!我知道,你們轄區剛出了個命案,而且是起白骨案,再怎麼說,也不會比白骨案難辦吧?」
  「這可不好比較,白骨案雖然有難度,但是只要找到屍源,可就什麼都解決了!」
  「看起來你信心很足嘛!」
  「你提到的陳秀的真實身份,是從保險合同上得來的信息嗎?」
  「合同顯示,死者的真實姓名叫陳林秀,身份證號碼也有。相關的調查工作正在繼續,如找到了她生前的活動軌跡,破案就指日可待了!」
  「我沒有這樣樂觀!」我感到不是那樣簡單,「很多謎團仍未解開!」
  「這可不太像你!」張法醫笑道。
  「那是因為,案件也不像我們平常遇到的!」我說完,接著又問:「查到陳林秀的同居男人了嗎?」
  「還沒有。這確實是件很蹊蹺的事!」
  正說著,主管這件案子的領導通知大家,所有辦案人員到會議室集中。
  「我算不算在內?」想到沒有人理會我,我笑著問張法醫。
  「不算在內怎麼叫你過來?」張法醫笑道,「走吧,別謙虛了,連我都算了呢!」
  「你是辦案單位的,不算你還會算誰!對了,你說你也是剛到這裡,都在忙些什麼呢?」我想起他剛開始時所說的,覺得有些奇怪。
  「沒什麼可忙的!忘記跟你說,我已經退休了!」他笑笑。
第七十一章 欠下的,總得自己去還(二)
  「您到退休年齡了嗎?」我有些意外。
  「還差幾歲呢!我和你師父鍾任之同年,不過人事部門有政策,像我這種情況可以提前退休。跟你師父不一樣,他還可以躲到學校裡去教書,我沒那個水平,幹得太累了,想想就只能退了!幾天前,案子有了線索,領導才把我叫過來幫忙。——誰叫我以前參與過這件案子呢!」
  「像您這種老而彌堅的專家級法醫,領導怎會捨得讓你走呢?」
  「是我堅持要退下來的!」張法醫有些落寞,「說實話,內心對這個崗位還是有些感情,但有些事情總是由不得自己!」
  「又沒有人逼你!」我笑著說。
  「是自己逼的自己!」他說,「人有時就這樣,不得不強迫自己做一些本不想做的事!」
  「你說的是強迫症吧?」我說。
  「看來你對這方面也很專業!」
  「久病成醫。」
  「怎麼這樣說?」
  「我也是!」我笑著說,「這年頭得點強迫症什麼的似乎很常見!」
  「但像我這種因為潔癖引起的,不怎麼常見!」他苦笑道。
  「潔癖?!你是說……」我有些吃驚。
  如果一個法醫患上潔癖,那將會是怎樣的痛苦感受!
  「是的。」他說,「當你解剖完屍體,老覺得手洗不乾淨,或者身上老是有瀰漫著揮之不去的屍臭!你會有怎麼樣的感覺?」
  「法醫好像多多少少都有這樣的心理吧?」
  「偶爾如此很正常。但如果過分在意這件事,那就是潔癖!」
  那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從我當上法醫開始,這種情況就存在,老覺得有什麼東西粘在手上,洗不乾淨,每次從屍體現場回去,需要洗幾次手,還把外衣脫下單獨洗幾遍。不過那時候還很輕微,我有意識地鍛煉自己,盡量減少洗手的次數,甚至檢查屍體時有意不戴手套。但後來發生了一件事,使我所有的努力付之東流!
  有一次,搞完屍體檢驗,晚上跟你嫂子親熱時,她嫌我的呼吸裡有股怪味,怎麼也不肯靠近!當時還以為是她疑心太重。後來才知道,如果在腐敗屍體現場呆的時間過長,人的肺部粘膜會就會粘附那種異味,長時間難以消除。當與人相處時,異味會隨呼吸散發出來,別人嗅得到,自己卻感覺不到!得知原因以後,我每次解剖完屍體,就會長時間地刷牙,反覆洗澡,反覆搓洗雙手,反覆嗅自己的全身!甚至用到了消毒水!久而久之,就是沒屍檢,也總覺得身上有股異味。
  人有時越想遠離一種東西,越是揮之不去!這樣,我完全失去了判斷,人云亦云!你知道嗎?不斷地勉強自己是很痛苦的事,尤其當這種痛苦終於從內心表現到了外在時,什麼都無法進行下去了!……」
  為了克服這類心理障礙,師父鍾任之曾對我們這些學生進行過特別訓練:組織觀看人體解剖!他在課堂上對我們說:「那些所謂骯髒的東西,不過是從一種很常見的物質變成另一種讓別人排斥的物質而已,『髒』只是在人的心裡!而排斥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別懼怕死亡,死不過是生的未來,也是新的開始!」
  我把師父的話說給張法醫聽時,他笑著對我說:「別信他的,說服別人比說服自己容易!」
  「現在好些吧?」我問。
  「現在好了很多,對什麼都釋然了。人處的環境不同,心境也就會不一樣。雖然偶爾還會洗上幾次手,犯上以前的小毛病,但我已經漸漸豁然了!」
《法醫的死亡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