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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哎,别这样,妈!我要带爸爸去看船屋!”他既兴奋又失望,眼睛都快鼓出来了。他第一次看见暴风雨后的壮观,很想找人分享。
  “你现在就进去!那些电线很危险,而且──”
  “爸说它们要找的是地面,不是我──”
  “比利,别再说了!”
  “我会过去看,小子。你先过去吧。”我可以感到黛芬靠着我的身子再度变得僵硬。“儿子,你从另一边绕过去。”
  “好!遵命!”
  他经过我们身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环绕住屋西侧的石阶,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只远远传来一声:“哇塞!”想必又发现了另一处遭到风雨摧毁的奇景。
  “他知道那些电线很危险,黛芬。”我轻轻揽住她的双肩。“他很怕那团电线,这样很好,他就不会有危险。”
  一颗泪沿着她的脸颊滑落。“大卫,我很怕。”
  “不要这样!都已经过去了。”
  “真的吗?去年冬天……还有今年春天来得晚……在镇上,他们说什么黑春……他们说从一八八八年以来,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春天──”
  “他们”,无疑是指“桥墩古董店”的卡莫迪太太。黛芬喜欢偶尔进去东摸西摸。比利喜欢跟她一起去。在后面一间阴暗的房间里,有玻璃眼珠的猫头鹰标本永远张着双翅,两脚永远抓紧一截上了漆的木头;三只浣熊标本站在一圈,环着一条“小溪”──实为一长片灰扑扑的镜子;还有一只被飞蛾蛀蚀的狼标本,口鼻处有一团木屑而不是口水,依然龇牙咧嘴。卡莫迪太太声称,那只野狼是一九〇一年九月某日下午到帝汶溪喝水时,被她父亲射杀的。
  我太太和我儿子对造访卡莫迪太太的古董店乐此不疲。黛芬着迷于有图样的彩色玻璃,比利则对那些已死的标本着迷。黛芬本来个性很实际、也很有主见,但居然会听信那老太太的话,让我颇为不悦。她发现了黛芬的弱点。而黛芬也不是本镇唯一听信卡莫迪太太的“乡野传闻”和“民俗秘方”(她总以上帝之名开药方)的人。
  如果你丈夫是那种喝了三杯就喜欢动拳头的人,树汁可以祛伤消肿。六月时数数毛虫身上有几圈花纹,或是八月时测量蜂窝有多厚,便可预卜今年冬天是暖、是寒。现在呢,真是天可怜见,一八八八年的黑春重现(你可以自己加上惊叹号,一个不够就再加几个)。我也听过这说法,在这一带流行很久了──假使春天够冷,湖上的冰最后就会变成烂牙般的乌黑。这种情况很罕见,但也不是百年难遇。这里的居民喜欢说这些,只是我想没人会像卡莫迪太太那样言之凿凿。
  “去年冬天是很冷,春天也来得很晚。”我说,“现在又是个闷热无比的夏天,再加上一场风暴。但风暴也过了。黛芬,你平常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普通的风暴。”她以同样沙哑的声音说。
  “不错。”我答道,“这点我同意。”
  “黑春”的说法,是毕尔.乔提告诉我的。他在盖斯克镇与他的三个酒鬼儿子合资经营一家乔提修车厂(偶尔他的四个酒鬼孙子也会帮帮忙,要是他们能抽空放下雪地机动车和越野摩托车的话)。毕尔高龄七十,看来像八十,喝起酒来却像二十三岁的小伙子。五月中旬,一场来得意外的风雪为本区带来将近一呎的积雪,把刚长出的花草都盖住的第二天,比利和我一起把我们家的斯柯达四驱车送到乔提车厂去。毕尔刚喝了几杯取暖,因此兴冲冲地对我们提起“黑春”的说法,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然而五月下雪也不是什么千载难逢的罕事;那场风雪只持续了两天便消逝无踪,没什么大不了的。
  黛芬又怀疑地望向那团落地的电线,“电力公司的人什么时候会来?”
  “尽快吧。不会太久的。我只要你别为比利担心,这孩子不笨。他会忘了把衣服收好,但不会笨得走去踩一堆冒出火花的电线。他跟我们一样想好好活着。”我碰碰她的嘴角,望着她不由自主绽出一抹微笑。“觉得放心点了?”
  “你总能让事情看起来好些。”她的话教我安心了些。
  在住屋临湖一侧,比利喊着要我们过去看。
  “走吧。”我说,“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坏了。”
  她哼了一声。“我要是想看有什么坏了,客厅里就够我看了。”
  “那么,我们去讨个小孩的欢心吧。”
  我们手握着手走下石阶。才刚弯过石阶的第一个转角,比利便全速从另一个方向冲过来,差点撞上我们。
  黛芬皱皱眉说:“慢一点。”也许,在她脑海中,她正想像着他冲向那团致命的电线。
  “你们一定要来看!”比利气喘吁吁地说,“船屋被压烂了!堤防落到石头上……泊湾里还有树……耶稣基督!”
  “比利.戴敦!”黛芬吼了一声。
  “对不起,妈──可是你一定得──哇!”他又跑走了。
  “说完就跑,这些人都是这样。”我这句话使得黛芬又笑了。“听着,我先把横在车道上的那些树锯开,然后就到波特兰路的中缅因州电力公司去一趟,把我们这边的情形告诉他们。好吧?”
  “好。”她欣然说道,“你想大概什么时候能去?”
  如果不是因为那棵青苔满佈的老树,我大约只要花上一小时就够了。但加上那棵大树,我想至少得忙到十一点。
  “那你午餐后再去。可是你得到超市去帮我买些东西回来……我们的牛奶和奶油都快没了。还有……呃,我最好写张购物单给你。”
  只要有点灾难的影子,女人就会像松鼠一样忙着储备粮食。我搂了她一下,点点头。我们绕到屋子后面,一眼便明白比利为什么会那么大惊小怪。
  “上天保佑。”黛芬低语了一声。
  我们所站之处地势较高,可以看到将近四分之一哩长的湖岸,包括左邻毕柏家的,我们自己家的,还有右邻诺登的。
  原来护着我们泊湾的那棵巨松,已经拦腰截断,残株像一枝乱削一通的铅笔兀自竖立着,树心在深色老树皮的对比下显得无比惨白。至于长约百呎的松树上半截,如今只有一部分从浅浅的泊湾中露了出来。我突然想到我们的小“星游号”没被松树压沉到水中,实在是够幸运。上星期,汽艇的发动机有些毛病,因此现在它仍停泊在拿坡里码头,耐心地等着归期。
  在我们这一小段湖岸的另一边,我父亲所造的船屋被另一棵大树压扁了。在我们家还算有钱的年代,这栋船屋还曾停过一艘六十呎长的游艇。我仔细一瞧,原来那棵树是诺登的,让我不禁怒火中烧。那棵树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早就该砍掉才对。现在那颗死树从四分之三处折断,不偏不倚压在我们的船屋上。屋顶被压扁了,木板在风中绕着屋子的大洞打转。比利的说法:“压烂”,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黛芬说:“那是诺登的树!”听她愤愤不平的口气,尽管还是气在心头,但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旗杆躺在水里,旧国旗和一团绳索湿漉漉地漂在一旁。我可以想像诺登的反应:去告我呀!
  比利站在消波块上,研究那段被水冲到石头上的堤防;堤上漆了醒目的黄、蓝条纹。比利回过头,高兴地对我们喊道:“那是马丁家的,对不对?”
  “不错。”我说,“比利,你涉水过去把国旗捞起来,好不好?”
  “没问题!”
  在消波块右侧有一小块沙滩。一九四一年,珍珠港事变之前,我父亲雇人用卡车运来整整六卡车的海滩细沙,直铺到水深五呎左右的深度,差不多到我胸口高。那个工人要了八十元工资,自此以后那片沙地就一直在那里。还好那时候可以这样做,这年头即使在自己的土地上,你也不能造沙滩了。由于小木屋越盖越多,废水毒死了大半的鱼,剩下的活鱼也因含有毒素而不宜食用,因此环保局便禁止私人设置沙滩了。你瞧,沙滩可能会破坏湖泊生态;因此现在铺设沙滩是违法的,除非你是土地开发商。
  比利涉水去取国旗,但忽然停住了。同一时间,黛芬靠着我的身体也僵住了,然后我自己也看到了。哈里森镇那头的湖不见了;眼前只有一团白色的雾,看来犹如一团大晴天的白云无端从天上掉到地面上来。
  我想到了昨夜的梦。所以当黛芬问我那是什么,我差点没冲口说出“上帝”。
  “大卫?”
  对面的湖岸完全不见了。但根据多年来眺望长湖的经验,使我认定看不见的湖岸线大约只有几码。那团浓雾的边缘几乎是笔直的。
  “爸,那是什么?”比利喊道。他站在及膝的湖水中,伸手去捞水中的旗子。
  “雾峰。”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