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赫爾措克博士?我很抱歉。外面的牌子上可是寫著,診病時間半小時後才開始。」
    「博士到底在不在這裡?」
    這位婦女撇了撇嘴。她剛才說話很客氣,可是她覺得維拉問得太多了。「我剛剛已經說了……」
    「您聽我說,我是赫爾措克博士先生的一位朋友。」維拉微笑著說。從來還沒有一個謊言像這個謊言一樣使她如此高興。
    「啊,原來是這樣!請問您尊姓大名?」
    「馬丁,」維拉回答說。
    「馬丁?」也許她弄錯了,不過,這位門診護士的態度發生了某種變化。「啊,那麼……」
    維拉突然陷入驚慌失措之中。護士為什麼要說「啊,那麼」呢?維拉的四肢一下子變得非常沉重。當那位護士打電話的時候,維拉一動不動地站著。緊接著,走廊盡頭處的一扇門突然打開了,一個男子朝維拉走來。這是一位非常高大、走路時身子略往前傾的男子,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醫生罩衫。他從遠處就對維拉微笑。他向她走去,一邊說:「馬丁夫人!我是揚-赫爾措克。請跟我來。」
    她跟在他的後面。她覺得這過道無限地長,也覺得赫爾措克的聲音非常遙遠。他對她說:「您請坐。我本來等的是您的丈夫,他打算明天到我這兒來。」
    她點點頭。「我今天就來了。」
    他注視著她。此時,她也知道了,利歐前些時候為什麼到他這裡來。這是一個人們可以信賴的人。「博士先生!我想,我不能再等了。我想,也許您已經有了檢查結果。」
    他點點頭。
    「還有什麼?」
    他把雙手放在桌面上,一瞬間,他似乎想站起來,以便走過去安慰她。可是他依舊坐著,只是用那無限悲傷和同情的目光注視著她。
    「馬丁太太,可惜情況和您丈夫所擔心的一樣……」
    這是一家小咖啡館,裡面放著一些用手工編制成的硬椅子。透過窗子的玻璃,維拉可以觀察到那幢她剛才去過的房子。她不僅看到房子淡紅色的骯髒的正面,而且還看到揚-赫爾措克博士的臉,看到他的那些細長和瘦骨嶙峋的手指,它們正不停地擦著右眉毛上方的某個地方。她還聽到他的聲音,這聲音輕微、憂鬱,可是非常親切。他想解釋的事情由於太令人難以置信,以致他無法解釋它們。
    儘管這樣,她還是認真地聽取了他的每一句話。「其實,馬丁夫人,只有直接的血液接觸才是危險的。它可以發生在身體受到小的損傷的時候。可是,在異性愛的夫妻那裡,這種情況很少發生。所以,統計數字表明,在夫妻那兒,傳染的比率只是百分之二十。在這期間,經驗表明,唾液和身體的分泌液在相當大程度上使病毒的傳染潛力不起作用。」
    他一邊講,一邊把針刺入她的靜脈,她看到注射器的活塞把她的血吸入針筒。他曾堅持要給她抽血。天哪,她用不著害怕,可是,如果他也讓人檢查一下她的血液,這的確會更好一些。這將徹底地把情況搞清楚。
    唾液和身體的分泌液……只是百分之二十的……傳染的潛力……多麼親切的話語!他的用意是好的。當然是好的,他還會有別的什麼用意呢?而她呢,她難以理解他的那些複雜而陌生的醫學用語。但是,信息的基本內容她已經理解了。「艾滋病,馬丁太太——在這個問題上,我和許多專家的看法是一致的——還遠遠不必看為是死刑判決,我曾試圖使迪特-萊斯納爾牢記這點。我也曾把這點告訴您的丈夫,因為如今的確有人在談,艾滋病感染者必死無疑。不僅醫生們在談,而且主要是新聞媒介在談。諸如:『致死的疾病』、『毫無希望,預後很差』、『這簡直令人不寒而慄』。所有這些都是故意殺人的話,因為如果一個人自暴自棄,那他的確是毫無希望了。」
    揚-赫爾措克博士越談越起勁,而且滔滔不絕。而她該怎樣理解這一切呢?關於抗原和抗體,她知道些什麼呢?他甚至把抗體畫出來,這是一些微小的肽鏈,本身又含有能識別抗原的部位。對於巨噬細胞、白細胞和淋巴細胞,她知道些什麼呢?這些細胞在T4輔助細胞的影響下,能夠防治病毒,使之變為無害。「除非是艾滋病患者們自己讓人欺騙了,馬丁太太。儘管這樣,許多病人倖存下來了。可是,馬丁太太,人們對他們幾乎避而不談。您瞧,重要的是艾滋病患者的內心態度。即使利歐是陽性——您在大多數艾滋病患者那裡能觀察到這點——可是他體內T4輔助細胞並沒有急劇減少。T4細胞的多少,能使我們準確地知道病人的健康狀況及其免疫系統的抵抗能力。任何健康的人,其一微升的血裡攜帶有上千和更多的輔助性T細胞。在艾滋病人那裡,只有幾十個這樣的細胞。可是,在您的丈夫那裡……」
    維拉叫了紅葡萄酒。紅葡萄酒能使神經鎮靜。她已經喝了半杯,現在她在喝剩下的那半杯。她的臉繼續發紅,心不停地跳,指尖冷冰冰的。
    「所以,馬丁太太,您可以明確地告訴他,檢驗的結果雖然是陽性的,但他的血液裡有很多T4輔助性細胞。也許還沒有完全達到他應該有的數量,也就是說,他血液裡的輔助性T細胞在一千以下,不過,這也可能和他總的健康狀況有關,您明白嗎?免疫系統和心理狀態密不可分,這早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了。」
    她已經明白了。「陽性」——這是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詞。一個本末倒置的概念。可是存在著輔助性細胞。它們像其他的細胞一樣並沒有被消滅。它們在戰鬥,她還明白了另外一點,而這點更為簡單和重要。
    「不存在攜帶艾滋病毒就等於死亡的定律,馬丁太太。有許多病人雖然帶著病毒,但他們的身體能控制它,甚至能對付得了它。在出版物裡,這樣的人被稱為『長時倖存者』。這是一種不近情理的犬儒主義提法。因為我們大家都是長時倖存者。我們大家都面對死亡。您,我……還有一點,馬丁太太。我很高興您首先到我這兒來。您可以更好地幫助他。也許他寧可聽您的話,而不願聽我這個醫生的話。所以,我再說一遍,馬丁太太,我們大家都注定要死亡。就這一點而論,我們大家和利歐一樣,都是長時倖存者。」
    我們身上攜帶著死亡……
    窗外,市公交公司的一輛公共汽車吐出柴油的濃煙。人們上車,人們吞吸濃煙。它是致癌的。誰也無法避開它。我們大家都是長時倖存者……
    為生存而活著?那好吧,她邊想邊去拿她的手提包,以便從中取出一塊紙做的手帕,把眼睛擦乾。眼淚和睫毛油留下一塊黑斑。要活下去!只是對利歐來說,死亡已經成形,這是一個非常微小的死神,即一個病毒。它非常微小,以致一個毛孔裡可容納3萬個,赫爾措克曾經如是說。在一個毛孔裡可容納3萬個病毒!而一個病毒就足夠了……它既微小,同時又具有強大的活力。
    為什麼這發生在利歐的身上,為什麼發生在你的身上?愛情會是致命的……這是個什麼樣的想法啊?是誰派它到這世界上的?
    病毒非常微小,只能以毫微米來計算。換言之,它只是幾十萬個原子中的一個非常微小的粒子。正因為它非常微小,所以從來也沒有把它正確分類。病毒是不是介乎無生命的物質和生命之間的一種東西?最後,病毒能否形成一種結晶體?
    當然,病毒能形成一種結晶體。可是,當它們感染宿主的時候,它們當中的那些仇視人類者就開始侵襲人體細胞。接著,它們按照自己的模板生產出幾百萬個完全相同的複製品,強迫宿主接受它們自己的法則,從而奴役宿主,使之變為一台本身也被破壞的複製機器。
    這是一種惡鬼般的操作過程。大自然在其進化史中,把已存在幾十億年的病毒擺到人的面前,也許是為了改進人的免疫機制,也許是為了創造一種能消滅人這種最危險的哺乳動物的工具——假如人跟大自然偉大的建築計劃不相配的話。
    總之,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病毒並不是無生命的物質,病毒是有生命的東西,而且富於活力,以致可以把它視為宿主機體的組成部分。病毒非常活躍,以致它手裡掌握著自己的生與死……
    1981年春,在美國亞特蘭大國立疾病控制中心,各部門的領導會聚一堂,召開了一次討論會。
    在檢查藥物使用情況的時候,電子計算機報告:戊烷瞇的使用引人注目地上升。這是一種抗菌素,迄今只用以防治一種微生物:卡氏肺囊蟲。如今,這種病菌雖然已遍及世界,但它只侵襲動物。對於人來說——撇開個別晚期的癌症不談,因為此時這種病菌會引起嚴重的肺炎——它被認為是無害的。但是,這種看法也已經發生了變化。研究瘟疫的學者們發現,卡氏肺囊蟲同樣侵襲人,尤其是那些搞同性戀的年輕男人。
    只過了幾個星期,亞特蘭大又再次發出警報。從東海岸傳來消息,卡普氏肉瘤病例莫名其妙地增加。卡普氏肉瘤是一種皮膚癌,迄今被列入「地中海疾病」。被它侵襲的病人,多數來自地中海南部地區,或者他們的祖先是猶太人。
    還得提一提另一個同樣令人困惑不解的現象:這個新的疾病高xdx潮的受害者是同性戀者。在從舊金山至紐約的「出事地點」,即迪斯科舞廳和色情俱樂部裡,驚恐不安的情緒正在蔓延開來。當個別的研究者把這些毫無例外地以免疫系統莫名其妙的崩潰為特徵的新病例稱為「同性戀導致免疫缺損」的時候,這種驚恐不安的情緒忽然變成一種純粹的憤慨。
    科學家們斷言,免疫系統的這種奇特的衰竭「無論如何」是和同性戀活動有必然聯繫的。同性戀者們對科學家的這種論斷感到憤慨是有根據的。因為在80年代當同性戀這種「色情瘟疫」開始在世界上盛行,猛烈地衝擊著美洲、亞洲、非洲和歐洲的都會和大城市的時候,人們最終也認識到了艾滋病毒的主要特徵,即人體自身的防禦系統急劇地削弱。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病毒並不盤據在某個細胞裡,而是專門對付人體防禦疾病的最重要的輔助細胞:T淋巴細胞和T4淋巴細胞。病毒侵襲這些細胞,迫使它們複製自己的遺傳物質,從而破壞它們。這不僅僅發生在同性戀者身上,哦,不是這麼回事。艾滋病毒這個兇手起源於非洲,在那裡,這種病毒的受害者,有一半是婦女!不久,在被這種病毒侵襲的地區出現了相同的景象: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甚至是母腹中的孩子,都會受到這個殺手的侵害。
    有人認為,免疫缺損病毒主要是通過性交傳染的。這種看法未必正確,這是因為,這種病毒只知道一個法則:生存和繁殖。它對哪一種有機體能使它生存和繁殖並不感興趣。它殺死因注射針而受到傳染的吸毒者,甚至殺死母腹中的未出生的孩子。它通過受到污染的血,潛入手術室,或潛入血友病患者的血管裡。艾滋病毒帶來了痛苦、絕望和死亡。
    單單在德國就有十多萬人受到傳染,可是真正的數目至今一直被無能的官方所隱瞞,它不做任何仔細的調查,把自欺奉為一種準則。
    艾滋病——純粹是一個殺人的詞!
    維拉對揚-赫爾措克剛才對她所說的一切堅信不移。每一個句子都深深印入她的意識裡。「艾滋病不過是一個殺人的詞。究竟有誰會說起那些繼續活著的艾滋病患者呢?而在舊金山,他們是艾滋病患者的百分之三十……利歐的免疫系統畢竟還在起作用!」
    可是,對利歐來說,「繼續幹下去」終究不再那麼容易。你看,他一連幾個小時呆坐在電視機前,耳朵上戴著耳機,因為他再也忍受不住那沒完沒了的叫嚷和胡說八道。房間裡滿是煙霧,透過煙霧可以看到他那憂傷的目光。他一言不發,只是倒空煙灰缸,用力打開窗子,保持鎮靜……
    維拉試圖保持鎮靜。
    「他會對付過去的,」克萊娥在電話裡說,「總之,這也是完全正常的,寶貝,你不這樣認為嗎?」
    「不,我不這樣認為。他這樣做,簡直是自暴自棄。」
    「耐心點,維拉!從現在算起,14天之後,他會知道你的血液檢查結果的。你急什麼呀?」
    「從現在算起,14天之後,我也會知道我血液的檢查結果的!」
    「是的,可是那位赫爾措克博士會告訴你,你沒有染上艾滋病,那該死的病毒饒過了你。」
    她差點兒號啕大哭起來。維拉的聲音在顫抖,她為此而生氣。「這14天日子,每一天都讓他無法忍受。他越來越消沉了。」
    「不過,這是可以理解的,寶貝!他現在正在哀悼。馬克斯-霍勒爾醫生也是這樣看的。他在哀悼他自己,哀悼他的過去。只有當他沉到最下面,感覺到地基的時候,他的情況才又會好轉起來。」
    「天哪,你胡說什麼!」維拉說,一邊把聽筒扔回到電話機上。可是她未曾哭。不,她不會哭的。她會經受莊利歐給她帶來的痛苦的。老天啊,她一定要想辦法……
    她走進客廳。「利歐!」——沒有回答。在電視屏上正在重播《作案現場》節目。
    她輕輕地關上客廳的門,登上二樓,從櫃子裡拿出一根木棍,用它去夠通向閣樓的滑梯。上一次她是什麼時候到閣樓上面去的?在秋天。是的,在兩年前的秋天。
    她用鐵鉤拉動環狀物,於是梯子朝她滑了下來。維拉開始向上爬。微明的燈光和閣樓的氣味。此時,她想起了自己青年時代在閣樓裡度過的那些時刻。當時,她為了躲開妹妹,避開母親的批評,在閣樓裡寫日記、讀禁書,夢見那些她深信不疑的童話。
    瞧,閣樓裡還放著那兩隻鋁箱子。當時,家裡人把她以及這兩隻箱子送到寄宿學校。在那只較小的鋁箱子裡,她一直存放著她的衣物和學生練習本。此時,她坐到那隻大的鋁箱子上,一邊搖頭。不要氣餒!這事我們根本不會碰上的!你將看到,這不過是一場無聊的夢。
    她又想流淚了。維拉試圖用手背擦乾眼淚,可這沒有多大用處。她找到了那只上面印有藍色小馬的紅色紙板盒。當他們把有機玻璃書架放在客廳裡的時候,利歐曾堅持己見,認為胡椒蜂蜜餅盒不宜於放在有機玻璃上,於是,這只餅乾盒連同放在它裡面的照片一起上了閣樓。
    她不知道自己在閣樓裡坐了多久。她找到了那盞沒有燈罩的、從一根樑上垂下來左右搖晃的白熾燈的開關,並且打開了它。此時,她看到了那些照片!有一部分照片連同底片塞在一些色彩鮮艷的信封裡,另一部分照片亂七八糟地放在一起。她在某些照片的背面寫上了日期和其他的提示。她不需要註釋。她都知道。
    瞧,這是一張利歐貝魯特採訪歸來時拍的照片,他的衣服因出汗而又濕又髒,頭髮披到肩上;彷彿這還不夠似的,他還蓄著絡腮鬍子,活像一個鄉村歌手。瞧,這是一張保時捷跑車的照片,這車已不是黑的,不,它滿身灰塵,就像撲了白粉似的。此外,有一隻雞在汽車的保險桿上啄來啄去。這張照片是他倆在西班牙安達魯西亞旅行的留影。在烏貝達,有一家無與倫比的豪華旅館,這是一座經過改建的摩爾人的要塞。只是他倆從未發現這座經過改建的摩爾人的要塞,因為他倆在光禿禿的群山之間的某個月色優美的地方迷了路,只好在一家鄉村客棧裡過夜,遭到跳蚤的叮咬……
    一大堆照片,被一根紅色的橡皮帶束在一起。第一張相片再現了茨維法爾滕的風光:高高的樅樹,高頂的房屋。第二張照片給弄模糊了,左邊上只看到一條淺色的條紋,不過她記得,這是一輛自行車,他們的自行車。當時,利歐不顧她的抗議,一躍跨上自行車後面的行李架上,車子在陡峭的道路上往下行駛。本把這驚險的場面拍下照片。當時,她和這位年老而善良的本來到茨維法爾膝。她和利歐一起跌到了下面100公尺遠的公路排水溝裡——三天之後,本深感侮辱地死去了。在公路的排水溝裡,就已經開始留下禍根了……「你到底想幹什麼,維拉?你別忘了,是我把你從公路排水溝裡拾起來的。」他常常一本正經地對她這樣說。
    她奔下樓梯,走進利歐的工作室,取來一卷電傳用紙和膠水,此外還有一把剪刀。可是,當她找到這一切的時候,電話鈴響了。她拿起聽筒。
    「奧爾森。利歐家嗎?」
    「是的,我是維拉。」
    「那好極了!你好嗎,維拉?」
    奧爾森的聲音恬靜,就像男中音,同時也有些矯揉造作。這位就住在轉彎角上的友好的鄰居,不,這位老闆想起了他心愛的僱員利歐,正打電話詢問他的健康情況呢。
    「還好,像往常一樣……」
    「聽著,維拉,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一大堆情況,但是我免去不談了。也許我們下次還有機會再談。」停頓。然後又傳來了奧爾森的聲音,「有一點我們兩個都是明確的:他得從他的洞裡爬出來。」
    「是的,」她說,一邊看了看她手中的剪刀。「只是——怎樣爬出來?」
    「到底誰是他的醫生?」
    「一個名叫赫爾措克的男子。」
    「啊,是他?揚-赫爾措克博士。」
    「是的,他也是萊斯納爾的醫生。」
    又是停頓。然後是奧爾森的喘氣聲。「他能否和利歐明智地談一談?」
    「他已經對利歐說了許多明智的話。我也一樣,厄瓦爾特。你能想像到這點的。」
    「我當然能想像到這點!天哪,你告訴他,我需要他,維拉!而且這不是上帝所喜愛的童話。這是該死的現實。告訴他,他應該到編輯部裡來。告訴他,米勒永遠掌握不了那樁事情……告訴他,天啊,他應該想想這樁事關係到什麼。我們必須逮住恩格爾這個傢伙。利歐已經開了個頭。他不僅對這件事知道得非常清楚,而且寫得很好。他是唯一能夠將此事繼續做下去的人。把我的意見告訴他吧!你聽見了嗎?」
    「我願意試一試。」
    她啪的一聲合上剪刀,然後掛上了聽筒。
    她靜靜地坐了好久。窗前的白樺樹枝在風中彎曲下來。一隻鳥像是要降落在白樺樹上,但它並沒有這樣做,而是繼續朝遠方飛去了。
    利歐!
    利歐……利歐……我們一定會渡過難關。我們必須這樣。相信我吧。也許這事壓根兒不那麼困難。你只需重新學會走路,筆挺地走路,利歐!我會幫助你的。我也清楚地知道,應該怎樣開步。利歐,我們需要一個孩子……
    早上10點鐘。在這個時候,羅拉咖啡館裡幾乎沒有顧客。把桌子和長凳隔開的那些金黃色的黃銅桿,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下閃閃發光。在半圓形的酒吧櫃檯的旁邊,一位女招待由於無聊而整理著她的超短裙。
    利歐把《南德意志報》放回到桌子上。在紐倫堡發生的血腥的屠殺,被認為是俄羅斯的黑手黨干的;聯邦政府打算採取新的有力措施克服大量的失業現象……這些新聞他不感興趣。還有沒有使他感興趣的東西?幾乎沒有。他舉手,以便招呼招待到自己這兒來,可是他馬上又把手放下。一個年輕人站在他的面前。這年輕人留著長而油污的頭髮,一絡絡地盤繞在穿著T恤衫的寬肩上。這T恤衫也不大乾淨。他穿著牛仔褲和體操鞋,耳朵上還戴著一個小的金扣子,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樣子。不,他看上去的確使人覺得不可信賴。
    「您是馬丁先生,對嗎?」
    「怎麼?難道我們認識嗎?」
    「現在認識了。我的名字叫包爾。我是諾沃提尼先生那個科裡的成員。科長在外邊等你。」
    「他在什麼地方?」
    這年輕人用下顎指了指窗玻璃。這次諾沃提尼開來的不是灰色的摩托車,而是一輛綠色的奧迪牌汽車。
    「他到底為什麼不進來?」
    利歐得不到回答。顯然,這個奇特的年輕人是諾沃提尼手下的一個暗探,他已經朝出口處走去,然後消失在外邊的行人之中。
    利歐把5馬克的茶水費放到桌子上,不等服務員找回零錢,便橫穿過酒店。在酒店外的人行道的鑲邊石旁邊,諾沃提尼把車門撐開。
    「你好,利歐!」
    利歐坐到了他的身邊。諾沃提尼曾兩次到他家裡找他。第二次是在三個星期之前。
    「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是從什麼時候反對在早上喝啤酒的?」
    「第一,我得環繞五個街區行駛,以便找到一個停車場;第二,我沒有時間。不過,我想和你談一談。我們在汽車裡也可以談,不是嗎?」
    諾沃提尼開車出發,一邊把右手放到利歐的前臂上。「利歐!我想向你解釋好多事情。」
    「別解釋了。」
    「正是,」諾沃提尼簡潔地說。
    「你究竟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到你家裡。維拉曾對我說,你也許在羅拉咖啡館裡看報。」
    「你為什麼到我家裡?」
    「這是個非常愚蠢的問題。我之所以到你家裡,這是因為我有時候想去看望一位老朋友。第二,我想和你談一談。談公務上的事情。滿意了嗎?」
    「這就要看你是從哪個角度看這個問題了。」
    奧迪牌汽車在街道上蜿蜒前進。他倆到達了女王大街。諾沃提尼驅車緩緩行駛。利歐打量了那些坐在獸醫學院前面的大學生。
    「假如我對你的公務也不感興趣呢?」
    諾沃提尼向利歐投以鄙視的一眼。「要是我告訴你,我們已經審問了恩格爾,你也不感興趣嗎?」
    「我也不感興趣。不過,儘管這樣,你還是說吧……」他的心跳動得很奇怪:它忽兒停止跳動,忽兒又開始急劇地跳動,然後又改變節奏,重新慢慢地、使人痛苦地跳動。他又把頭別過去,故意透過車窗看那些一閃而過的高大的建築物。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不知道。很難說。總之,他不是我倆所想像的那樣的人。他長得很高,看上去比實際上年輕得多。就我所知,他愛好運動。他常到西班牙的伊維薩島度假,所以臉上的皮膚曬得黑黑的。這些也許是他的重要特點。此外,他穿著牛仔褲和細斜紋布做的襯衫到處亂跑;他的腳上甚至穿著大而粗的綿毛鞋。而他的律師卻穿著帶背心的西裝,衣冠楚楚地來到審問地點。審問是在檢察官的辦公室裡進行的。他請來的這位律師叫斯洛德,瓦爾德馬爾-斯洛德,還不到35歲,可是精明幹練,而且有一張利嘴,活像一猴。文特蘭特和我盡力而為,可是我們的一切努力都無濟於事。」
    「還有呢?」
    諾沃提尼搖搖頭。「對恩格爾這傢伙,你簡直毫無辦法。他是個老滑頭。他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沒有聽到,什麼也不感興趣。好多年以來,他真正的經濟利益在西班牙。而生物-血漿公司的具體業務,由他的僱員們負責管理,不是嗎?他們得到很高的報酬。此外,檢察官先生,您究竟想幹什麼?好多年以來,我幾乎不在伯恩哈根!而霍赫斯塔特博士先生是一位有責任心的科學家,他的工作無可置疑。此外,我們的書面資料無可指摘地證明,那些有疑問的血製品根本沒有提供給慕尼黑的醫院。」
    「這個卑鄙的傢伙……」利歐咬緊牙關喃喃地說。
    諾沃提尼點頭表示同意。「是的,這個卑鄙的傢伙。他把所有的罪過推卸到波德爾身上。他說,是波德爾把那些血漿袋賣出去的。波德爾恬不知恥,毫無良心,只是為了一個目的,即損害他,也就是恩格爾的利益,並使他的公司聲名狼藉。」
    「這一切我也曾聽到過……」——

《血漿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