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從墨脫到113k

  嘎隆拉雪山。
  在太陽冒出山尖之前,我和森格登上了路途中的第一座高峰。這座山幾乎沒有路,全是順著泥石流滑道朝頂峰攀越。我問森格,去嘎隆拉山的途中像這樣的山峰還有多少座,森格喘著粗氣說多得很,數都數不清。
  按計劃,今天我們要走60里,趕到一個叫113K的地方。113K是一個因修公路而自然形成的村子,這個村裡住的幾十戶人幾乎全是當年修公路的民工,這些門巴族民工攜帶妻子和兒女在這裡繁衍生息。
  下午兩點,我們走到一處小村落。這是一個老村落,幾十個木樓全修建在一個陽光能照射到的坡崖上。森格說,就在這裡煮飯吃,吃飽了下午再趕路。算算行程和時間,路程還未走到一半。
  森格來到一個住戶家,很快就談好了,在這家灶頭上煮飯。他拿出大刀,將堆放在屋外的短木劈成小塊柴,熟練地生火煮飯。我拿出曲珍為我炒的牛肉絲放在木板上,肚子已經餓得咕咕亂叫起來。
  從山坡上快速下來一個男人,看模樣像是一個村幹部。我把證件交給他看了,他很驚奇地問我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原來,他是墨脫縣府的一個幹部,按照縣府的安排專門駐留在這個村裡負責發展生產。
  我告訴他,我從墨脫過來,去113K,幾天後將翻過嘎隆拉山去波密,我有一個很有經驗的嚮導,遇到有危險的路段我們就繞道走。他問我:這個嚮導要帶我走完全程嗎?我說,僅帶我走到嘎隆拉山下,我一個人翻越嘎隆拉山。縣幹部驚奇地看著我,連連說太危險、太危險……
  與縣幹部告辭後,我們又朝新的高坡爬去。這一段路上我們常常看見隱在荒草叢中的公路,不注意看還真不敢相信這曾經是通汽車的路。路面早已被荒草刺叢層層覆蓋,令人膽怯的泥石流段,多次將這公路攔腰切斷。
  在一個坡崖邊緣,森格停住了腳步。原來,前方有一處地陷段,路不見了。我朝地陷帶對面望去,全是垮塌的岩石,根本就沒有路徑的痕跡。森格說,他先過去看看,找著了路徑後,我再過去。他背著背兜慢慢地下地陷帶去了。
  這個地陷帶是被山峰上的泥石流和溪水沖出來的,對岸道上是一派蔥鬱的原始森林,地陷帶的下方便是萬丈深淵。森格就這麼過去了,但他一直沒能找到路口的斷層處,也不敢輕易地爬上崖去,背著大背兜在淹沒膝蓋的稀泥中走來走去。
  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了,我心裡暗暗地著急。最多還有一兩個小時天就會全黑下來,森格雖然很有經驗,但他畢竟還是一個孩子,在千變萬化的路段面前,也不能保證不走錯路。
  無論怎樣,時間已經容不得我們多考慮了。我告訴森格先爬上對岸崖壁,到了對岸後再找路。我真害怕天黑後還過不了地陷段,畢竟地陷段的下方是一個萬丈深淵。
  我們相繼爬上了對岸的森林帶,但上來才知道寸步難行——一人高的刺叢野籐,簇簇團團,根本無法行走。很顯然,我們爬上來的地方不是路口。
  我和森格對路況仔細分析了一下,認為路的缺口應該在上方。因為下方不遠處就是深崖。森格也肯定地說路口不在深崖段。就這樣,我們一前一後地貓著腰朝上方爬去。森格揮著刀連連砍去阻擋我們前行的刺籐,足足朝上爬了近一百米,才看見路口。
  我問森格離113K還有多遠,他說還有二十里。照這樣的路況走下去,這二十里起碼還要走四個小時。估計現在海拔高度是二千米。
  我們不敢在路上停留,匆匆走進森林,在黑沉沉的坡道上走著。
  晚上九點鐘,我們終於到了113K路段,但是,卻看不見屋舍人跡。森格告訴我,這裡的人全住在山頂上,我們還得拖著又脹又軟的雙腿朝山頂上爬。我已經非常明顯地感覺到,走出墨脫比走進墨脫更苦更累。
  總算爬上了山頂,我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森格也累得直喘大氣。待體力慢慢恢復了一些後,我們搖晃著身子朝房舍走去。
  接待我們的是一個精瘦的門巴族老人,約六十歲,會說幾句漢語,曾是113K路段修路的負責人,看起來很精神,也很健談。我和森格就住在他家裡,他專門為我們開了一個空的工棚屋。
  晚上下起了小雨,繼而越下越大,我很擔心這種雨會把路衝垮。
  按照計劃,明天僅走30里,因為這30里路太陡太險;後天也只走30里,後天的駐地叫80K,也就是從墨脫到波密的350里路途中的大本營。每年開山季節送貨物去墨脫,人們就是將貨物送至80K,在80K的民工再將這些貨物背到墨脫。從80K至波密的近二百里路段,全是荒無人跡的冰川雪崖,嘎隆拉山埡口就在這段路途中,走出墨脫的這段路是越走越艱苦,越走越危險。
  雨越下越大,整個山谷迴盪著雨水聲和洪水沖擊聲。如果這大雨連續狂下幾天幾夜,我們的行程真不敢設想。此地下大雨,那嘎隆拉山埡口則下大雪,想著這些,真是難以入睡。
  113K的天亮了,傾瀉一晚上的雨仍在任性地下著,我站在木門前,看清楚了113K的全貌。
  113K有幾十間木屋,其實就是原來的工棚,這裡還保留了一段約五十米長的公路,這段公路修在山頂的兩端,像模像樣,過了這五十米路段,兩端都齊刷刷地垮掉了,根本無路可言。
  113K也是被群峰包裹著,群峰的四周噴湧出各種姿勢的瀑布,瀉下深谷。深谷底部洪水滔滔,昨天晚上我和森格就是從深谷下的原始森林爬上山頂的。
  雨漸漸小了,東面遠天的霧靄裡,奇跡般地露出一絲紅光。我興奮地告訴森格準備好行裝,可以上路了。
  那位老人來了,和我談起當年修路的情況。他說這段路根本沒辦法修,每年都要塌方,今年看見的山,也許明年就不見了,他來這麼多年,很多山都發生了變化。
  我問老人,翻過了埡口後路段有什麼特徵。他說,翻過埡口後,根本就沒有路,必須緊靠左面的山脈前行一百米後,方可坐在冰雪上朝下滑,這條滑道避開了懸崖。有些人第一次翻嘎隆拉山埡口時,不認識山上的雪道,翻過埡口後就徑直下山,他們不知道埡口處徑直朝下行300米左右就是一個近千米落差的懸崖,非常危險,由於終年積雪,在視覺上不易被發現。
  木屋修搭在公路兩旁,末端的木屋還開了一個窗賣東西,貨架上放置著膠鞋、過期的軍用罐頭、瓶裝白酒、兩頭髮黑的粗掛面及十幾個粗大的野芭蕉。森格對白酒和罐頭感興趣,我便買了一瓶白酒、兩個過期罐頭、兩把發黑的掛面,並把那十幾個野芭蕉全買了,共花去了二百多元錢。老人告訴我,從此處去80K沿途沒有任何東西可買。

《一個人的墨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