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敵後

獨立團的任務就是掩護抗大分校的學員深入到敵後。抗大分校的學員經歷了陝北的洗禮,已經成了革命的優秀種子。毛主席號召,要把這些革命的種子撒到敵後去,在敵後生根發芽,長成一棵參天大樹。這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理論的又一次實踐的過程。
    抗大分校的學員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經歷過長征的老兵,革命骨幹,是幹部學員;還有一部分像趙果這樣出身的知識青年,投奔到了陝北,是戰士學員。抗大分校在出發前,把幹部學員和戰士學員進行了混編,以利於提高戰鬥力。畢竟是抗大分校,武器裝備差強人意,平均三四個人一支槍,沒有槍的就給發上兩顆手榴彈。總之,一切都裝備了起來。好在有獨立團的保護,分校的學員並沒有太大的壓力。
    通過封鎖線時,仗還是不可避免地打了。
    還是通往山西的那條封鎖線,鐵路旁縱橫著敵人的戰壕。在這之前,先頭部隊對這一帶的地形早就摸好了,而且買通了偽營長。到時候偽軍睜只眼、閉只眼的,只要鬼子不出聲,他們就不會放一槍。
    儘管有了先頭部隊的鋪墊,馬團長仍不敢大意,對通過敵人的封鎖線還是做了周密的佈署。一營和二營佔領了兩翼通道,三營負責斷後,中間是抗大分校的學員,他們要保護好這些革命的種子。這種戰鬥序列和紅軍通過湘江時如出一轍,不知是條件反射,還是心理感應,趙大刀的右眼一直跳個不停。他預感到,今晚將有一場惡戰。
    他把自己的想法對馬團長說了,馬起義眨巴著眼睛道:打起來怕個球,咱是響噹噹的獨立團,不是紅軍那會兒了,讓人家追得到處跑。
    夜半時分,近兩千人的隊伍同時撲上封鎖線時,還是出事了。
    這道封鎖線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偽軍多,日軍少。偽營長在這之前,把巡邏隊抽調到別處去了,留給獨立團兩個小時的時間通過。雙方不放一槍一彈,裝作誰也看不見誰。可萬萬沒有想到,就在這時候,一小隊鬼子巡邏到此,發現了八路軍的大部隊。鬼子有三十多人,要說收拾這幾十個鬼子不在話下,一個衝鋒,發一聲吶喊,就能把三十多個鬼子踩成肉泥。不料,剛和鬼子交上火,就從四面八方湧上來更多的鬼子前來支援,那些原來退縮回去的偽軍,被日本人督著也真真假假地包圍過來。行進中的部隊,只能打這場遭遇戰了。一營、二營就地阻擊,三營負責掩護分校的學員,不顧一切地往前衝。
    槍聲、炮聲、喊殺聲,伴著馬嘶和雜亂的腳步,把暗夜重重地包圍了。
    馬起義的槍是第一個打響的。馬團長的槍聲就是命令,獨立團的槍聲風一樣刮起來。趙大刀左手握槍,右手拿刀,兩隻眼睛頓時血紅了。他甚至忘記了自己保護馬起義的使命,剛開始還隨著馬起義跑前跑後,不停地提醒著:團長,小心炮彈。
    他這麼一喊,馬團長也聽到了炮彈的呼嘯,把身子伏在馬背上,等炸彈落下去了,又重新衝上去。
    趙大刀忽然覺得自己把注意力都用在了團長身上,很不過癮,這一發現之後,他就用目光瞄著敵人。火光中,他看見一營的陣線被敵人撕開了一道口子,有十幾個戰士正在與蜂擁過來的鬼子肉搏。他猛發一聲力,吶喊著拍馬衝過去,大刀左揮右砍間,三兩個鬼子的頭就落了地。趙大刀一時興起,眼前就只有鬼子偽軍了,他左衝右突,揮手砍倒一個,一揮手,又是一個。一個敵人的機槍手,抱著挺機槍沒命地狂掃著,他打馬過去,斜刺裡殺出,機槍手的頭就落地了。他彎下腰,抱起機槍,把大刀插在身後,將機槍架在馬的脖子上,槍和人一同嘯叫起來。
    大約兩個時辰後,一切都靜了下來。獨立團和抗大分校的學員已經順利地通過了敵人的封鎖線。敵人並不敢追趕下去,一仗下來,獨立團和學員都有損傷。
    天亮的時候,趙大刀看到了馬起義。趙大刀的一張臉已經掛了花,汗水和血水凝在臉上,馬起義也比他好不到哪裡。兩個人一時間就那麼對視著。
    突然,馬團長就朝趙大刀吼起來:你小子跑哪兒去了?
    趙大刀這才清醒過來,他明白自己失職了,忙從馬上跳下,懷裡還抱著那繳來的機槍,垂頭立在馬團長的面前,很沒底氣地說:團長,我失職,沒有保護好你。
    馬起義愣愣怔怔地望一眼趙大刀,低聲地說了句:我這麼個大活人,用你保護?
    說完,打馬走了。
    趙大刀反應過來,忙騎上馬去追團長。
    追上馬起義時,馬團長仍不理他。趙大刀知道自己錯了,賠著笑臉:團長,是我的錯還不行嗎?我失職,沒有當好你的警衛。
    他一連說了幾遍,馬團長才轉過頭,扔下一句:你小子打起仗來是隻虎,我沒有看錯你。
    趙大刀愣了一下,直到這時,他懸著的一顆心才放心了下來。
    當兩個人出現在趙果面前時,趙果正在和幾個學員圍坐在一起吃乾糧。學員們見馬團長過來,紛紛立起身。趙果的紅櫻槍不見了,身旁多了一隻三八大蓋。槍立在她身旁有些不諧調,她看了一眼馬起義,又看了眼趙大刀,捂著嘴笑了。
    馬團長從馬背上跳下來,趙大刀也跳了下來。馬團長被趙果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拍了拍衣服,又抹了把臉,一張臉就更花了。馬起義終於明白趙果為何發笑了,圍著她走了一圈,就發現了那支槍,便說:你這丫頭可以呀,說說這槍是哪兒來的。
    趙果挺著胸脯道:從敵人手裡奪來的唄。
    馬團長不信地搖搖頭。
    關於這槍的來歷,趙果的確是在吹牛了。確切地說,槍是被她「碰」上的。就在她隨著隊伍往前衝的時候,人被這桿槍絆倒了。也就在這時候,她看到了敵人的屍體,也看到了這桿槍。原來扛在肩上的紅櫻槍早被驚得摔出去很遠,她是第一次如此近的看見敵人的屍體,
    當時的樣子可想而知。她沒有時間驚乍,周圍到處都是往前奔跑的腿,她立起身,抓過槍,趔趔趄趄地跟著隊伍跑去。第一次經歷戰鬥的趙果,是在奔跑中完成的。
    獨立團得到了一個消息,日本一個小分隊要押送糧食、補給途經鬼門峽。這個消息對獨立團來說,不亞於一支興奮劑。馬起義召集指揮員開了一個會,所有的指揮員都舉手,贊成打敵人的伏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部隊連夜出發了。獨立團的三個營,按頭、腰、尾佈置在鬼門峽的三段,抗日分校的人作為這次伏擊的預備隊,在幾里外的地方接應他們,負責運送戰鬥果實。
    部隊進入陣地後,趙果找到了馬起義。她一男兵裝扮,頭髮挽在帽子裡,扛著一支長槍,胸前的子彈袋也是鼓鼓的。當時,馬起義帶著趙大刀正準備去陣地上檢查伏擊的情況,趙果如同地下冒出來一樣,攔住了馬起義的去路。馬起義見到了趙果,還沒開口,趙果就先說話了:馬團長,我也要打伏擊。
    馬起義嚴肅地說:你們抗大分校這次沒伏擊任務,你們是預備隊。
    趙果不依不饒:我不管,反正我要打伏擊。
    深入到敵後以來,獨立團和抗大分校一邊開闢根據地,一邊打游擊,使原本沒有經歷過戰鬥的學生,也有了戰爭體驗。一聽說打仗,殺敵立功的心情像潮水一樣漲滿了。此時的趙果如同漲水的河道一樣,橫在馬起義面前。
    馬起義眼下沒有半點兒女情長的意思,只曉得一場迫在眉睫的阻擊戰在等著他。他身體裡的每一根神經都是繼張的,眼睛也被呼啦啦湧出的血染得通紅。
    他不耐煩地揮揮手:我讓你去預備隊,你就去預備隊,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
    趙果的倔勁兒也來了,她寸土必爭地說:我也是名八路軍戰士,有你們打仗的份兒,就也有我的份兒。
    此時的趙果,已經不是以前的學生趙果了,她學會了堅強,對革命的認識也有了質的變化。沒參加革命前,她把陝北革命根據地想像成了一幅畫,熱鬧而又炫麗。當她走進這幅畫時,她才明白革命不是欣賞,而是參與。她不想在戰鬥面前的當看客,她要成為一個戰鬥者。只有這樣,革命才有意義。
    馬起義沒時間和趙果囉嗦,沖趙果揮揮手道:你個丫頭,還反了你了。服從命令,回預備隊去,否則我處分你。
    馬起義一發怒,把趙果暫時給鎮住了,隨後帶著趙大刀往前奔去。趙大刀從趙果面前經過時,也衝她揮了揮手,說:妹子,聽話,快回去,馬上就要打仗了。
    趙果望著兩個人在她眼前消失了,心裡就委屈得很。馬起義和趙大刀在她的心裡,都離她很近,從感情上來說,這兩個男人都是她的守護神。趙大刀作為異性,第一個走近了她。投奔陝北的一路上,她把趙大刀當作了依靠,是她的主心骨,只要趙大刀在她身邊,她就感到踏實。她把他當成了哥哥,一座堅強的靠山。
    後來,馬起義斜刺裡殺了出來,蠻不講理地站在她的面前,口口聲聲地要娶她。起初她有些害怕,她不知道結婚意味著什麼,她千里迢迢地來到陝北,本意是要革命的,怎麼能著急忙慌地結婚呢。於是,她在心裡拚命地抗拒,在抗拒中,見馬起義也不過三板斧,急風暴雨地砍過來,也就沒招了,她的膽子又變得大了起來。她要革命,堅決不結婚!
    馬起義對她的拒絕並沒有退卻,而是採取迂迴戰術,找這樣那樣的借口接近她。對於馬起義的小伎倆,趙果一清二楚,甚至覺得好笑,也就裝起糊塗,只要馬起義不提結婚的事,她是願意接近他的。
    馬起義身經百戰,經歷了那麼多生生死死,無形中就有一股勁兒在深深地吸引著趙果。隊伍深入到敵後,部隊經常化整為零,抗大分校不能隨獨立團一起活動,因此一連幾天,趙果也看不見馬起義,心裡就有些空落落的,打不起精神。偶然間,一聽到那熟悉的馬蹄聲,她的心就狂跳起來,一陣緊似一陣。當馬起義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又做出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馬起義和她搭訕幾句,見她沒有熱烈的反應,失望地歎口氣,拍馬走了。
    馬蹄聲又一次急驟地消失時,她的心再一次空了,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有時她暗暗地拿趙大刀和馬起義作著比較--趙大刀出現在她跟前時,她就沒有這種耳熱心跳的感覺,更不會讓自己掖著藏著,高興就是高興。而對待馬起義卻不一樣,難道就因為他說過要娶自己的話嗎?她說不清楚,但在感情深處,還是把他們當成了自己最親的兩個人。
    這次伏擊,她要求參戰,也是想離這兩個親人近一些,再近一些。和自己的親人並肩戰鬥,她會感到滿足和驕傲。沒想到,馬起義三言兩語就把自己給否定了。她望著消失的兩個人,就想:不用你們管,看我不能不能打伏擊。
    這麼想過之後,她彎著腰,向伏擊陣地摸去。
    就是趙果的這次私自行動,給這次伏擊帶來了隱患。

《最後的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