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變成什麼樣都與你無關 2

「不好?呵,事實上,剛好相反。」說這話的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平靜,「你放心吧,再糟糕的事情我都經歷過,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能打擊到我。」

結束跟樸錚的電話,我回身,那孩子已經醒了,正抱著枕頭坐在床尾,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看著我。

我揉了揉太陽穴,有點頭痛,不知什麼時候落下的病根,神經緊繃的時候就發作。

「姐姐。」小男孩小聲地叫了一聲。

「昨天你是怎麼進來的?」我確定睡前把門鎖了,而更讓我覺得匪夷所思的是他進來我竟然毫無所覺!

那孩子不回答,反而笑了起來,「太好了,姐姐跟玉嶙說話了!」他說著就要下床,卻不慎一滑,直接摔了下來。我看著他爬起來,表情可憐地揉著被撞到的額頭。我沒有想要上前安撫的意思,逕直進了衛生間。我想我沒必要去適應這種橫空出世的親情。至於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房間裡--只要不是鬼魂就好。

從衛生間出來時,我原以為那個小孩已經離開,卻發現不僅小孩沒走,甚至還多了個大人。

敢情這房間現在成公共場所了。

席郗辰抱著簡玉嶙坐在床沿,給他揉著額頭,臉上表情柔和。

「如果你們想要上演親情天倫,建議換個地方。」

席郗辰看到我時眼神閃了一閃,隨即又隱下去,他放下簡玉嶙,朝我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下樓去吃早餐吧。」

我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在遲了一秒後習慣性地拒絕:「不用。」

「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不滿,並不明智。」他說。

我剛想再開口,他轉向簡玉嶙說:「先去洗臉刷牙,然後下樓吃早飯,好嗎?」語氣輕柔,他似乎只有在跟這小男孩說話的時候方才回歸到人性的一面。

「你也一起來。」他抬頭對我說。

我想他這句話是對我說的沒有錯,但是那份附帶過來的溫柔又是怎麼回事?想來是一時忘了我是簡安桀而非簡玉嶙。

不過,我自然是不會跟他們一起的,對著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吃飯,我怕消化不良。

眼角看到簡玉嶙正一步一步朝我靠近。

我下意識地挺直了身子,並不介意自己再多幾條惡行惡狀。

「姐姐……」他走到我身前,試圖伸手牽我的手時,我厭煩地避開了。

席郗辰皺眉,「你應該看得出來,玉嶙很喜歡你。」

他的話讓我一僵,眼神隨之黯下去,「喜歡?那麼我是不是應該來叩謝一下你們的這種廉價恩賜?」

席郗辰回視著我,深色的眼瞳浮起一抹抑鬱。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一室靜默,是樸錚的號碼,我想了想,向陽台走去,也刻意地不去在意房間裡的那兩個人。

「怎麼了?」

「是我。」

我一愣,倒也沒太大驚訝。

「我知道你不會接我的電話,所以……」

「有事?」

那邊頓了三秒,聲音拔高了兩度,「不要每次都只會跟我說這句話!」

我歎道:「那要我跟你說什麼呢?」

「我想見你,現在,不要說不行!我不介意在樸錚這邊等到你出現。」

「……九點,樸錚住處附近的那家咖啡店。」他一向沒什麼耐性,卻出奇地有韌性。我想了一下,還是應承了下來。而我也希望有始有終地跟他道一次別,因為我今後可能再不會回到這裡。

「我說了是現在!」急的時候他習慣用命令口氣。

「葉藺,你知道,我可以不去的。」

那邊想了片刻,最後妥協道:「好,九點,我等你。」

我掛斷電話,望向遠處的景色,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早沒有了那種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的純粹。我以前病懨懨的又內向,不開心的時候就躲在這裡看日出日落,後來去了陌生的地方,被迫地去接受、去面對,然後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敗中終於有能力撕掉那層脆弱的外衣,慢慢地變得自私、惡毒、無情……

我撫上右手的上臂,低頭看花園的圍牆,那些殘留在牆角倔強而不願妥協的殘雪看上去有些灰頭土臉。我盯著它們,眼睛一眨也不眨,已經回不到從前了,即使現在想再做回懦弱的簡安桀也是奢望了。

我轉身回到房間裡,席郗辰已經不在,意料之中。只是簡玉嶙還在,甚至在床上笨拙地折著被子。

「不用弄了。」回頭直接讓傭人來換過一套。

他把雙手背到了背後,「對、對不起,姐姐。」

「你很緊張?」我下意識地問。

「我、我……」

看來真的很緊張,「好了,沒什麼事的話,你先出去吧。」我實在不想應付這些人,小孩也是。

我走到床邊放下手機,轉身向更衣間走去。

「姐姐!」背後傳來的童音有點急迫。

我回頭,簡玉嶙滑下床向我跑近幾步,忽然意識到什麼,又匆匆地退了好幾步,然後站定看著我。

「有事?」

他搖了搖頭,頓了一下又連忙點頭。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姐姐要出去?」

「嗯。」

「姐姐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他說著又向我挪近幾步,不過我想這舉動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

「小少爺,我想,我沒必要向你報告我的行蹤吧。」

「不是的,我、我……」

我覺得我的頭又疼了,「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啊,對了,哥哥說如果姐姐要出去的話可以讓司機大伯送,這樣就不怕、不怕姐姐會迷路了。」

我皺眉,什麼亂七八糟的,「好了,我知道了,沒有其他事了吧?」如果還有,我想自己也沒那耐性再去理會,斷然會直接轉身離開。

「沒有了。」簡玉嶙笑著跑回床尾,套上拖鞋,「那我去刷牙了!」他咧著嘴,跑了出去。

我低頭看自己的手,有些顫,我在心裡默默念了一句:簡安桀,你無須怕,他是活的。

我換好衣服出門,對面樓道上席郗辰也剛好從他的臥室出來,開門的動作在見到我時停頓了一下。

他一套正統講究的黑色西裝,襯托著高挑修長的身形。我一直知道他長相出眾,打量了他兩秒,最後笑了笑率先下樓,他跟著下樓,兩人之間隔了十步的階梯。

面對他,我隱隱會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害怕、厭惡、逃避,眾多的情緒夾雜在一起最後卻只是微笑,我都覺得自己有點不正常了。

「要出去?」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走得很慢,刻意的慢,自覺地與我保持著那十步的距離,不走近也不拉遠。

見我不答,他又說道:「我送你,順路。」語氣很平淡。

「不敢勞煩。」

走到一樓看到傭人已經將早點準備好,這裡的一切我都很陌生,包括早餐,包括餐桌,包括人。

「席先生。」

「林媽,麻煩你帶玉嶙下來吃早餐。」

我走出大門,走到小區的那條林蔭大道上,這是一段下坡路,兩旁都種滿了籐本植物,一到夏天,艷麗多姿。

出了小區就有公車站牌,已經有人在等車,大都是學生,穿著校服。

我走過去,挑了個人最少的位置等車。

十分鐘後,一輛白色車子從我面前開過,在第一個十字路口熟練左轉,消失不見。

我微微一笑,閉上眼眸。

不知過了多久,我有些感應般地睜開眼,便撞進了一雙深黑眼眸中。

席郗辰的身上沒有危險的訊息,可是,他在生氣?他的表情沒有太大的波動,但隱約有著惱意。

「走吧。」他說。

我收起一切情緒,擺出最自然的姿態,「你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我側頭看向三米開外的白色車子,去而復返,這可不像是他會做的事情。

「並不。」他竟然回答得一本正經。

「你可真有空閒。」

「我送你,公車不適合你。」

這觀點可有趣了,「呵,席郗辰你高貴。」既優雅又高貴,而就是這份高傲讓我覺得難以忍受。

他的眉頭攏起,「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我笑道:「我可不覺得我們熟悉到已經瞭解彼此想法的程度。」就算知道我有點潔癖,可又關他什麼事?

他眼中有不贊同,「逞一時口舌能讓你覺得快樂?」

我一愣,哼道:「你不說,我還不知道自己原來有這種喜好。」這話中諷刺的成分顯而易見。

不過細想下來,這種逞能似的言辭並不是我會說的,但每每在面對眼前這人時頻頻惡言相向。

「簡安桀,六年的時間,我該慶幸你變得能說會道,還是惋惜你竟然變得如此尖酸刻薄?」

我胸口一悶,「我變成什麼樣似乎都與你無關。」

他看著我,冷靜自持的表情不變,下一刻,他上前一步拉住我,拖著我往路旁邊的車子走去,他的手抓得很牢,我一時掙脫不開!

我有些惱了,「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不認為你會自願上車。」

「哈!很高興我們意見一致!」

「你的固執可以不必用在這種地方。」

「席郗辰!」我甩不開他緊固的手。

「不要鬧了,好不好?」他忽然停步,傾身過來附在我耳邊低語,這樣的距離簡直是曖昧了,而他的聲音也像是在跟簡玉嶙說話般,溫和輕柔,甚至,還有一絲異樣的情緒存在。

對於他的又一次搞錯對像我感到無所適從,也有點惱羞成怒,「席郗辰,你簡直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嗎?」他看著我,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對我說,說完淡淡一笑,那笑容看起來竟然有點慘然。

《何所冬暖,何所夏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