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只是這那驚電般的剎那。

五指一翻,孟扶搖掌心裡短劍滴溜溜靈活翻轉,劍芒突然暴漲,刷的一聲拉開一道扇形的瑰麗光幕,炫目至令人驚艷的光幕裡,一道幾乎肉眼難見細長的白光流水般瀉出,冷芒一閃,咻的一聲,射向對方胸膛!

破九霄劍法第三式,「碧落流電」!

如蒼穹之上電光突綻,剎那穿越滄海八荒。

極近的距離,極強的力道,那道冷芒,將以常人無法避開的速度,攫殺生命!

風聲極厲,殺氣如鋒,以至於空氣被大力摩擦,發出鬼嘯般的利音。

驚呼聲炸起,白山掌門等人霍然自座中站起,正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磕手指的林玄元,也被這厲殺之勢驚得一頓,手指磕在了空處。

一個站得比較近的弟子哎喲一聲捂臉倒退,半晌,指縫間有細細的血流下來。

他被外溢的真氣之鋒傷了面門。

這樣凌厲凜冽,幾乎難以逃脫的必殺一招,令驚立而起的人們面面相覷,心生寒意。

那少年眼力和反應卻是十分超卓,冷芒方起,尚自隱在光幕之中,他已急急後撤,黑影一閃怒龍般翻身而起,一個倒仰便竄出三丈,饒是如此依舊慢了一步,一片靜寂裡嚓的一聲輕響,白芒穿過他的肩骨,一朵碩大的血花,在他略有些單薄的肩背後燦爛綻開。

少年落地,身形踉蹌不穩,孟扶搖微笑整袖,獵獵風中矗立原地。

孟扶搖,勝。

白山掌門臉色大變,試劍會有規矩,不得倚多為勝,他算準了玄元劍派門下弟子中,沒有誰能是黑衣少年對手,所以諸家掌門中實力最強的青城劍派掌門對戰林玄元輸了一招後,他也有恃無恐,不想卻被這突然冒出來的醜女給攪了局,不由暗恨自己先前為什麼要嘴賤,不然那醜女早已離開,哪裡能出此奇變。

演武場中一片寂靜,玄元劍派的弟子怔怔看著孟扶搖,日光下,那女子長髮與黛衣飄飛,微微仰起的下頜,翹起一個精緻流暢的弧度,她含著譏誚的笑意環視一周,那一瞥間飛掠的眼風,比日光還燦烈幾分。

有些先前嘲笑過她的人,在她目光掃過來時,都不由自主向後縮了縮。

噙著一絲冷笑,孟扶搖將短劍啪的一扔,咯嚓一聲劍身入地三寸,白石地面裂出長達尺許的裂縫,看上去像是冷而譏諷一撇的嘴角。

劍上紅纓在風中獵獵飛舞,肆意張揚,灼痛了那些意味難言的眼神。

演武廳齊整精緻的白石地面被孟扶搖大喇喇破壞,全場卻無人開口。

那黑衣少年頭也不回走到門口,突然回身,清冷的眼神,正正撞向解開布巾抬起頭來的孟扶搖。

雙目交視,少年的眼底,神光變幻,如滄海之上波浪層迭,不住翻捲。

孟扶搖平靜的回看著他,目光清亮,如海上明月初生。

少年突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抬眼向孟扶搖身後看了一眼,隨即轉身大步離去。

孟扶搖有點納悶的回首,發現林玄元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來到自己身後。

孟扶搖嚇了一跳,趕緊退後,腦中突然一暈。

一股帶著腥氣的罡風,突然捲起。

「砰!」

一彎鐵青的月,鑲嵌在臧藍的天幕上,月色森冷,照得山林一片幽翠。

風從高高低低的樹梢掠過,擦動樹葉的聲音呼嘯若吟,不知道從哪座遙遠的山頭傳來淒厲的狼號,帶著令山林震顫的肅殺隼利氣息,穿越浩瀚無窮星空,穿越茫茫大行山脈,穿入山洞裡重鐐在身的人耳中。

山洞陰暗潮濕,遍佈青苔,深且狹長,風從洞口過,便響起幽幽若鬼哭的嘶吼,洞深處隱約有點白光閃亮,仔細看去,卻是肢體零落的白骨。

孟扶搖蜷縮在潮濕的地面上,衣衫襤褸,遍體鱗傷。

她被關在這個玄元劍派秘密死牢洞裡已經快七天。

那日,她力戰後,林玄元竟然不顧身份偷散米藥迷暈她,隨即驟下殺手,一掌將她擊飛,並當眾怒斥她「偷學本門珍藏武藝」,眾弟子頓時「恍然大悟」,對「偷學絕技」的孟扶搖好生一頓侮辱,隨即林玄元將她關入這死洞之中。

七天內林玄元每天都來,逼問她的來歷,並要她交出她那天對戰黑衣少年所使用的劍法。

當今天下,武力為尊,一門絕技對於一個勢力的興盛具有非同凡響的重要意義,林玄元眼光高妙,早已看出那天這個擅長偽裝的女弟子所使的劍法雖因功力不足未臻完美,本身卻是絕學,所以,他勢在必得。

孟扶搖卻只是咬牙沉默,她知道這條老狗十分狡猾,幾句言語,自己的劍法便已經成了他的「秘門絕技」,將來玄元劍派多了一種絕世劍法,也就成了順理成章之事,而自己這個交出劍法的「偷藝者」,最後的下場,定然是被滅口。

孟扶搖不想死在這裡,她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可是當一個人身受重傷,又時時被嚴刑拷問,再加上沒有任何食物,要如何生存下去?

孟扶搖喘息著,透過洞口用來封鎖她的石頭陣,看向遠處的月光,那月色在她泛起血絲的眼底,看來越發模糊妖異,遙遠而不可觸摸。

那自由的月光,灑遍五洲大地的月光,照上那老狗安眠的枕前,卻照不上沉溺於黑暗中七天七夜的她的身。

嘴角浮現一絲淺淡的苦笑,孟扶搖閉上眼睛,感受著自己體內消散大半的真氣,自己的「破九霄」功法,本已練到第三層頂峰,今日一劫,功力倒退大半,一年多來的苦修,全白費了。

「破九霄」據死老道士說是震古爍今驚世駭俗的絕頂功法,越往上越難練,練到第九層可謂獨步天下,孟扶搖對此嗤之以鼻,認為八成死老道士是在吹牛,只是這功法難練卻是真的,她練了十年,才到第三層,就這速度,死老道士已經大讚奇才,如今生生倒退一層,孟扶搖真真大恨。

夜色更沉,一絲隱約的水聲,漸漸響在安靜的山洞內。

掙扎著爬起身,孟扶搖一點點蹭著地面挪過去,精鐵的鐐銬撞擊著嶙峋的地面發出嗆啷的聲響,好半天才挪到山壁邊。

重重的對壁上一靠,用盡力氣的孟扶搖不顧山壁髒濕,將臉頰緊緊的貼上正在緩慢滲水的山壁,一滴滴的等那救命的水源。

這七天,她就靠這每天半夜會準時出現的水源,活了下來。

喝了幾口水,喘了口氣,孟扶搖摸了摸臉,發現自己臉上的假傷疤都已經被水沖去,不過也沒關係,反正這洞中一時也沒人來。

喝了水,精神好了些,孟扶搖倚在山壁上,無意中向洞外一看,突然眼神一凝。

前方,一座突出的孤崖,如一刃被天神劈裂的劍鋒,斜斜曳出在山體之外,那輪淡銀色的月,正正掛在那絕崖之上,圓而光亮,看上去像是被陡峭的絕崖之尖勾住一般。

月色森涼而柔潤,山巔明月裡有人正在作飛天劍舞。

那人衣袍寬大,被山風吹得獵獵飛舞,於峰巔之高飄蕩的薄雲淡霧間若隱若現若在九天,舉手投足飄然欲舉瀟灑靈動;長劍撩點裁雲鏤月風華迤邐;明明只是一個遙遠的影子,起伏轉折之間,卻生出林下之士的散逸風度,和靈肌玉骨的神仙之姿。

瑤台之上墜落明珠,蓬萊之境盪舟欸乃,那諸般種種景致,都是極美好的,卻不及此刻那月中舞劍之影,迅捷與優雅同在,剛勁與曼妙共存。

星河浩淼無極,皓月煙籠寒沙,淺黑的劍舞之影鍍上玉白的月色,鮮明如畫,而斯人一劍在手,不謝風流。

不知不覺間,孟扶搖已經看癡了去。

以至於洞口突然覆上一層斜長的黑影,暗處傳來有人悄然走近的細微聲響,一時竟也沒發覺。

裴瑗站在洞口已有許久,看見隱在黑暗裡,一身憔悴的孟扶搖呆望著遠處某個方向,始終沒有動靜,忍不住輕咳一聲。

聽得這一聲,孟扶搖霍然轉首,不由怔了怔。

裴瑗?這大半夜的,她過來做什麼?

心裡疑問方起,又有點捨不得剛才那美妙的一幕,孟扶搖眼波又忍不住向方纔那個方向掠去。

只是這麼一轉首的剎那,那使劍作舞的影子已經不見。

孟扶搖心中一陣悵然,隨即自我寬慰——也許那真的是仙人舞劍,凡人哪有那麼好的風姿?

裴瑗沒有發覺她的魂不守舍,發覺了也只以為她奄奄一息神智不清,她就著手中的火折子打量著孟扶搖,神色間突然浮出幾分驚訝。

這個從來沒有正眼看過的師妹,火光一照,才發現她竟生得十分好姿色,容顏竟比自己還要精緻幾分。

她怔怔看著孟扶搖,一時竟忘記自己來意。

月光淺淡,密林裡被勾勒出一片深深淺淺的黯綠,四下裡寂靜無聲,連蟲鳴聲都不聞,只有偶爾掠過草尖的風,在林中割出細碎的聲響,那聲音若有若無,反襯得整座山林更幽深了幾分。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