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於是一位宮女代替她坐上了恭桶,另一個則坦然出門回復前來催促的戰北野,「夫人肚子不好,稍候便來。」

聽過那出狗血大戲的宮女,面對家庭施暴案的男主角,那眼神和語氣自然有些詭異,男主角自然覺得有些奇怪,不明白人家的敵意從何而來,卻想不到,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冠上了「強奪民女,勒逼墮胎」的絕世衰人名號了。

敗壞他人名譽的孟扶搖,自然毫無懺悔的自覺,從後窗爬出後,一路快奔,見人就躲,見門就鑽,很快脫離了慶雲殿範圍,然而走了一大截子之後,孟扶搖發現轉來轉去,所有的宮殿都差不多,正門卻找不著在哪。

她迷路了。

眼看著面前一座空置的宮苑,孟扶搖蹲在地上揪頭髮,暗罵太淵皇宮不按規矩辦事,以她前世學歷史和考古的經驗,皇城三重,以正殿為軸心,沿著慶雲殿直線向外走,就能走出宮門,然而現在看來,她好像走到內宮來了。

她現在穿的是宮女衣服,那兩個宮女在淨房內有備換衣裳,借她穿了一套,一時倒沒什麼人盤問,孟扶搖正打算找個地位低的小太監問問路,忽聞見一股熟悉的幽香,自一處迴廊拐角迤邐而來。

這香氣十分熟悉,像是牡丹混合芍葯,再加上上好的冰片製成,孟扶搖仔細嗅了嗅,臉色忽然變了。

這好像是裴瑗常用的香氣!

孟扶搖暗叫不好,轉身就想避開,身後環珮叮噹,迴廊拐角轉出一個紅衣人影來,身側還有一個人,那人邊走邊笑道,「郡主要去信宮,老奴給您帶路。」

「不必了。」果然是裴瑗冷而傲慢的語氣,比以往更多了幾分森然和肅殺,她淡淡道,「不勞金總管親自去,叫個宮女也就成了。」

孟扶搖心中暗暗叫苦,僵著背試圖將自己隱入一叢花木後,剛動了動身子,身後金總管已經大聲呼喝道,「喂,你過來!」

孟扶搖定在原地,一霎間心底轉過千萬個念頭,逃,還是不逃?逃的話,自己真氣已經被戰北野那個天殺的封住,根本跑不遠,不逃,被裴瑗認出來,她見自己沒死,立即就會猜出來臉上的毀容是她幹的,到時候,她想好好的死只怕都不容易。

孟扶搖磨了磨牙,暗恨自己幹嘛要現在逃出來,戰北野雖然禁錮她自由,但最起碼不會傷她性命,現在好了,小命難保。

這麼一猶豫,看在裴瑗眼底,已經引起了她的怒火,面紗外雙目一冷,寒聲道,「金公公,你手下這些宮人們,越發沒個規矩,連你這內廷總管呼喚,也敢不理。」

金公公在郡主面前失了面子,也是勃然大怒,腳一跺尖聲道,「那小蹄子,你哪個宮裡的?這麼沒規矩!自己去敬事房領三十杖!」

叫我去挨杖?

孟扶搖一聽大喜,趕緊躬躬身應了,拔腿就要走,還沒邁出兩步,忽聽身後裴瑗冷冷道,「慢著。」

孟扶搖無奈站定,指尖扣進掌心,掌心裡微微滲出汗來。

裴瑗突然不再說話,四周沉靜下來,一雙有如實質的目光落在她背後,刀子般劈開一切偽裝,將她穿肉搜骨的探索了個遍。

孟扶搖背心裡,也漸漸浸出汗來。

也不知道是那目光的冷,還是因為深秋的風如此的涼,一層層的寒意無聲潛入,孟扶搖只覺得背心裡似有蛇爬動般,濕冷裡帶著毒液般的腥氣。

身後,裴瑗突然笑了一下,隨即對金公公道:「金總管,這宮女看來有幾分愚鈍,又不懂規矩,但倒也不至於杖責,就讓她將功贖罪,侍候我一場,你且辦你的事去,今兒陛下壽辰,等下要從乾安宮起駕赴宴,少了你不成。」

「郡主慈心,老奴自然依您。」金公公諂笑著退了下去,這一處廢置宮苑內,只剩下裴瑗和孟扶搖兩人。

孟扶搖吸一口氣,擺出一臉的諂笑,回過身來。

一句「見過郡主」還滾在舌尖未及出口,對面,裴瑗雙手負在身後,腳步微提,如浮雲般飄了過來。

孟扶搖一看她連師門「飛雲渡」身法都用上了,心頓時沉了沉。

果然,裴瑗在她身前站定,笑意盈盈的看著她,眼底卻寒光暗隱,如隱藏在烏雲之後,即將穿透蒼穹的閃電。

她微微偏頭,字眼咬在舌尖,一字字的,輕快而又鋒利的道:

「孟、扶、搖。」

手指在袖內無聲的搓了搓,將指尖汗水搓掉,孟扶搖坦然轉身,看著裴瑗殺氣畢露的眼睛,笑了笑,道,「裴、瑗、」

「果然是你。」裴瑗目光刷子似的將她渾身一刷,森然道,「我看著這身形就覺得熟悉……孟扶搖,你沒死。」

「你沒死我怎麼敢死?」孟扶搖笑,「我還沒來得及報仇呢。」

裴瑗本已跨前一步,聽見這話反倒頓了頓,想了想,冷笑道,「你裝什麼蒜?你的仇不是已經報了嗎?我臉上的傷,你敢說不是你的傑作?」

「我有什麼不敢說的?」孟扶搖不退反進也跨前一步,目光一抬直直射入裴瑗眼底,她清亮的眼神在裴瑗殺氣森涼的目光面前毫無退避,「我倒真的很希望你臉上那精彩的傷疤是我的傑作,瞧那叉叉,畫得真是大快人心。」

「你!」裴瑗渾身微微顫抖,面紗裡齒縫格格作響,然而目中的疑惑之色卻越發的濃,孟扶搖出奇的坦然,倒令生性多疑的裴瑗舉棋不定,她咬牙沉思半晌,突然目光一厲,疾聲道,「不對!你落崖之後我們沒有再相遇,而我現在面紗遮面,你怎麼知道我臉上是個叉?」

孟扶搖等的就是這一句,臉上卻露出失口慌張的神情,退後一步不語,裴瑗此時怎肯干休,快步逼前,「說!你怎麼知道的!」

孟扶搖手籠在袖子裡,偏頭看了看她,突然道,「喂,裴瑗,你靠我這麼近,不怕我出手殺了你?」

裴瑗心急之下失態,被孟扶搖這麼一提醒才想起她武功在自己之上,猶豫了一下,微微後挪一步,冷笑道,「若是在別的地方,我倒要小心你,可惜現在是在太淵皇宮,三十步外,便是值守的御林軍,我一個招呼,你就會化成肉泥,孟扶搖,你還是小心你自己吧。」

孟扶搖雙手抱臂,閒閒往廊柱上一倚,「來吧,搗我成肉泥吧,或者就像你上次一樣,不動聲色的殺了我吧,然後,恭喜你,你就永遠也不會知道毀你一生的真正仇人是誰了。」

「我的真正仇人就是你。」裴瑗目光閃爍,上下看著孟扶搖,「在我面前,你還是別白費心思玩花招。」

孟扶搖斜眼看看她,忽然笑了,一挺腰站直身,輕佻的勾勾手指,「裴瑗,你其實在疑惑是麼?要不你早動手了,用的著還在廢話?你不是笨人,你自然知道那晚我本就重傷在身,就算落崖僥倖不死,也不可能那麼快恢復功力去刺殺你,對不對?」

裴瑗目光一縮,這正是她心中疑慮之處,然而那晚她結仇的只有孟扶搖一個,隨即她便被重創,如果不是她,哪裡還有這麼巧的事?

「實話和你說,」孟扶搖時刻觀察著她的表情,早已看出她的心思,笑得越發無所謂,「那晚我被人救了,而救我的那個人本就是你的敵人,救我是順帶的,殺你是必須的。」

「是誰?」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告訴你之後讓你殺了我?」孟扶搖靠著廊柱,大力搖頭,「裴瑗,你當我和你一樣,腦容量不足?」

裴瑗聽不懂孟扶搖說什麼,直覺不是好話,雙眉一豎,怒道,「我先擒下你!」

孟扶搖手一攤。

「來,來啊,你相信不相信,在你呼喚護衛那一刻,我絕對來得及幫你再畫一對叉。」

裴瑗的聲音欲待出口突然定住,她張了張嘴,一霎那間突然猶豫。

對面,孟扶搖笑得張狂不羈,眼底滿滿自信,張開的手掌間,小指微翹三指平攤,一個十分古怪的起手式,裴瑗從沒見識過這種手勢,更為孟扶搖無所謂的態度所鎮住,一句「來人!」,愣是在舌尖滾了數次都沒有出口。

孟扶搖始終在笑,笑容在日光下亮得像一匹在風中飛捲的璇璣國上品的雪緞,純粹潔淨,舒展如雲,那樣的笑意流淌在太淵皇宮色彩濃重的深紫木槿和明黃帝皇菊中,像一段流泉,所經之處,萬木蔥蘢。

沒有人知道,她攤開的手指縫間,早已生出了細細的汗。

風一吹,從指尖涼到腳底。

裴瑗心性本就狠毒,就算她一時相信她不是兇手,還是一樣會想把她擒下,以她現在的變態心態,難保不會也送她一對叉。

只能拚命裝大尾巴狼,寄希望於她的謹慎多疑。

裴瑗的目光一刻也沒放鬆過孟扶搖臉上神情,她目光閃動,腳下卻終於微微動了動。

她退後了一步。

孟扶搖磐石樣的站著,按捺住自己見裴瑗後退欲待飛奔的衝動。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