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閉了閉眼睛,寧弈的身子顫了顫,一瞬間面白如紙,鳳知微眼尖的發現,他肩上傷口隱透血色,似乎已經裂開。

半晌寧弈伏下身去,低低道:「此人是兒臣府中護衛……但兒臣不知……」

天盛帝打斷他的話,冷聲道:「既如此,你且在偏宮留著,待事情查清再出來!」

這是待罪軟禁了,眾皇子出於意料之外,卻都露出喜色,隱約不知是誰,吐了口長氣。

寧弈伏在地下,良久道:「是。」

有侍衛上前,半扶半拉,寧弈甩開對方,自己站起,轉身退出,走到堂前,迎著一線夕陽淡金,突然淡淡道。

「皇朝之嫡,將如西山落日之薄。」

然後他晃了晃。

暈了過去。

那句話所有人都聽在耳中,所有人都當聽不見。

鳳知微攏著袖子,看侍衛護衛寧弈乘軟轎去了別宮,心中涼涼的想,王爺他老人家雖然看起來傷重,其實也只是皮肉傷,剛才觸及他脈搏,脈象好得很,哪裡就這麼虛弱了?

這個時候,用這個方式退場抽身,真是絕妙啊。

座上天盛帝一直不說話,良久後才疲倦的擺擺手,示意皇子們都退下,鳳知微趕緊也要告退,天盛帝卻突然道:「魏先生請留一下。」

鳳知微怔了怔,天盛帝又看了看顧南衣,顧南衣看看他。

天盛帝再看看顧南衣。

顧南衣看看他。

鳳知微出了一頭汗,趕緊道:「陛下……草民這位朋友心思單純,而且……」她露出難以啟齒神色,吃吃道,「世間常理,他多半不太通……能否……」

話說得含糊,意思卻明白——這孩子是個愚鈍兒啊,走失了會有危險啊……

天盛帝猶豫了一下,終於沒說什麼,又示意韶寧退下,韶寧撅起嘴,卻沒說什麼,乖乖離開。

鳳知微冷眼看著,心想這孩子雖然嬌寵,其實甚有分寸,看剛才毫不猶豫一石殺人的狠勁,還是個敢作敢當的主兒,比她那一母同胞的大哥強多了。

韶寧經過她身邊,用肩頭悄悄撞了撞她,擠擠眼道:「好好表現著……嘻嘻,沒給我嚇著吧?」

鳳知微淺笑,後退一步,行禮如儀:「見過公主。」

韶寧白鳳知微一眼,一路笑著走了,步伐輕快,薄底靴底還沾著刺客腦漿……

天盛帝含笑看著女兒背影,目光一轉過來,卻化為沉肅,「魏先生,朕想聽聽你對今日此事看法。」

鳳知微眨眨眼——老爺子這是要考校她嗎?這話題,似乎不適合和她這個新出爐的「國士」談吧?

「陛下。」她微微一躬,「草民白衣之身,不敢妄論國事。」

「何來國事?」老皇帝眼睛一瞇,「這是朕的家事。」

「天子無私事。」鳳知微微笑,答得簡單。

「嗯?」上座皇帝的眼風,刀般飛過來。

鳳知微接著這個眼光,知道今日再不可能打馬虎眼,無聲歎口氣——老傢伙啊老傢伙,明明你自己心中自有打算,何必一定要為難人呢。

「皇儲國之重器,不可輕授,亦不可輕取。」半晌她答。

眼光收斂,看著腳尖,靴尖上血跡殷然,是寧弈的血,鳳知微心中微喟……寧弈,不是我不幫你,而是你家老爺子,最起碼到現在都沒真的打算廢太子,我如果不知自量的胡亂諫言,死的會先是我。

無論如何,自己小命要緊。

至於你……還有後手吧?

座上天盛帝沉默看著鳳知微,難得這人年紀雖輕,卻心思玲瓏剔透,既看出他的心思,也不忌諱坦言,膽量氣宇,比尋常歷經宦海的人還強幾分。

也許正是未經宦海,所以尚留存幾分明白心性?

天盛帝對於解擢英卷者得天下之說,並不十分迷信——國之氣運,在於君明臣賢,在於上下一心,在於政令通暢,在於民心所向,僅憑一人之力左右一國氣數,他認為除了他自己沒有別人可以做到。

然而眼前這小子,卻也不妨一用……

「擢英卷空懸六百餘年。」天盛帝臉上晦暗神色已去,笑瞇瞇看著鳳知微,那神情很滿意,「如今你當堂得解,不負擢英盛名,朕很高興,朕在多年前便已頒布詔令,解擢英卷者,視為朝廷文供奉,賜屋百間,田千頃,領朝華殿學士職,御書房筆墨侍應,侍左右,備顧問……田就賜你京郊梅山腳下那地,屋嘛,讓負責吏部的老七給你安排,將來若有實績,再論功擢升,你意下如何?」

說著便令幾個重臣進來寫詔旨,當先東閣大學士姚英聽著,眉梢跳了跳。

鳳知微眉梢也跳了跳。

滿意……實在太滿意……滿意到不滿意。

這哪裡是行賞賜職,這是把她放在火坑上烤了。

看起來領的職務是文職虛銜,學士算起來不過正六品,似乎並不過分,然而朝華是正殿,以往未設學士,御書房筆墨侍應更是離奇古怪的新職務,當朝皇帝詔令,一律由幾位宰相之職的內閣大學士負責,如今這筆墨侍應,以及後面那句『侍左右,備顧問』,幾乎就是一部分宰相之職,天子近臣,參贊中樞,這是何等地位榮耀?御書房白衣宰相這個說法,看樣子是逃不掉了。

而賜田賜屋那幾句,雖然她還不清楚狀況,但看那幾個重臣表情,八成也有問題。

老頭子把她高高捧起,是想某日她重重摔死嗎?

「陛下……」姚英舔了舔嘴唇,斟詞酌句的道,「先生年輕,未知朝務,不如先放翰林學士,也好留有日後進身餘地……」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