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裡西風瀚海沙(4)

這日正是禮拜日,無數的回民潮水般湧入廟內,我和沐昕對望一眼,都不想與這記載了親人過往的寺廟擦肩而過,也相跟了進了寺。

在富有民族色彩的禮拜堂內,我們與回民們一般虔誠的俯伏在地,我的掌心緊緊貼著彩繪的地磚,感覺到那冰冷的溫度,想著許多年前,舅舅的官靴,是否也曾踏過這一方彩磚?

想起舅舅英年早逝,心中一慟,眼淚無聲落下,在青蘭紅三色鑲邊的彩磚上,緩緩洇成一片雲暈。回思良久,緩緩抬起身,無意一抬頭,突然覺得,側前方一個背影,看來竟有幾分眼熟。

那應該是個年輕人的背影,即使跪著,身姿依然看得出挺拔頎長,我盯著他身上的普通回民衣飾,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回頭,又將見過的人思索一遍,只覺得模糊,也想不出究竟。

心裡暗暗安慰自己,背影眼熟說明不了什麼,也許……只是相像而已。

聽了一會教義,我掛心客棧裡的近邪和方崎,便和沐昕先退了出來,自寬闊的大殿走出,行不了幾步,沐昕突然輕輕「咦」了一聲。

我也有所察覺,皺了皺眉,悄聲道:「會不會是因為我們行止奇異才會被……」

沐昕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幾不可察的搖了搖頭,輕聲道:「不像,輕功不錯,剛才我們都太激動了,也不知道他跟了多久。」

我冷笑一聲:「任他是誰,管叫他有去無回。」

忽然想起了留在客棧裡的近邪和方崎,頓時心中一驚:「糟了!我們太激動了,只記得紀念舅舅,把傷病的人和女子留了下來,這裡雖然離崑崙還遠,可萬一……」

越想越擔心,急急一拉沐昕,也不顧驚世駭俗,直接施展了輕功奔回客棧。

上房靜悄悄的,門戶緊掩,我急促的步伐也未曾驚動任何人開門探看,這般情狀更令我心驚,我衝到方崎房間門口,「砰」的一腳踢開了門。

房內無人。

我心一緊,不及多想,立即轉身向外撲去,卻與端著托盤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砰的一聲,散發著藥香的瓷盞碎了一地。

然而那人行動間隱隱的自然清爽香氣卻令我心裡一鬆,欣喜抬頭:「方崎,你沒事啊。」

被我冒失撞到的女子雖然一臉奇異神色,依然不掩容色裡明珠生光的朗秀神清,她微微顰眉看我,問:「你可有看見你師傅?」

我一驚,心下大呼不好,也顧不得答她的話,急急搶過她身側,便去推近邪的門,房間裡果然空蕩,卻聽身後方崎悠悠道:「不用看,我剛才送藥時就發現他不在,我還以為他隨你們去了街上,現在看來……」

我轉頭問她:「你先前看見我師傅時他在做什麼?」

方崎道:「你們去街上時,我們便各自進了房間,我從他房門口過,看見他在桌邊坐下,小二正送了茶過來,我想著他該吃藥了,便去樓下煎藥,等我煎藥回來,人已經不見了。」

沐昕一直跟在我身後,此時皺眉進了房,仔細看了看桌上的茶壺,用手試了試茶盞,又用銀針探了探茶汁,緩緩道:「茶水猶溫,無毒,你師傅有喝過,」他突然抬頭,看向對面。

我立時醒覺,順他的視線看去,果然,正對桌子的一扇窗戶,此時正大敞著,我和沐昕探身到窗外端詳半晌,縮回身來,和沐昕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見重重的憂色。

我皺眉在桌邊坐下,沉吟道:「師傅坐在桌邊喝茶,然後,跳窗而出,他功力已無,所幸這樓層較低,窗下便是迴廊連廈的屋脊,師傅落下時踩破了一片瓦,不過還是平安落地……問題是,他為什麼要從窗戶出去?」

齊齊對望一眼,三人幾乎異口同聲:「因為看見了什麼。」

沐昕點頭:「你師傅一定是坐在桌邊喝茶時,在對面窗戶看到了要緊的人或事,所以才跳窗而出,去追趕了。」

我知道他的推測一定沒有錯,忍不住要生氣:「他還逞什麼能!任是看見什麼要緊的,不能等我們回來再……」

話到一半突然止住,東關大清真寺裡那個熟悉的背影毫無預兆的從我腦海裡跳出,生生令我打了個寒噤,某種令我畏懼的猜測猶如猛獸般緩緩走近我的煩亂的內心深處,帶著咻咻的腥味喘息漸漸靠近,那氣息如此令我擔憂,以至於我有片刻忘記自己該說什麼。

直至被一道奇異的視線驚醒,我才恍然驚覺沐昕一直在凝神看著我,不由訕訕一笑,含糊的給自己找理由:「師傅丟了,我也糊塗了……」

沐昕見我難得的走神,也並無驚異之態,只是眉宇間平添了淡淡的郁色,轉開了目光,道:「先前我們在東關寺被跟蹤,只怕也與你師傅失蹤的事有關聯。」

我走到桌邊坐下,微微抬高了身子,估算著近邪坐下時應有的高度,將目光向外投去,目力所及,不由輕輕「咦」了一聲。

方崎立刻走到我身側:「懷素,發現什麼了?」

我抬手指給她看:「你看,西北角。」

方崎仔細看了陣,半晌迷惑的搖頭:「怎麼,我看不出什麼奇怪來。」

我輕輕一笑:「你不知道,是因為你剛才沒出去。」招手示意沐昕過來,他站到我身側,俯身看了看,長眉頓時一皺。

我緩緩道:「你看,這個位置,往偏西北的方向看,那座酒樓下的街面,是不是很熟悉?」

沐昕點頭:「那個賣胭脂水粉的攤子,我先前記得你因為跑得太快,險些撞上,還被攤主罵了一句。」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