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鐵騎千重只似無(6)

父親的眉頭皺成深深的結,良久,點了點頭。

我心一鬆,呼,大功告成!

父親這一點頭,別人還不怎樣,朱高煦丘福等人,霍然變色。

父親也不看他們神情,只沉聲道:「如此說來,確是誤會,賀蘭公子和沐公子,皆對我北平有功有恩,既然不是謀刺大罪,自當揭過,只是你二人行事放縱,還望日後善加約束。」

父親這話,等於明白為兩人開脫了罪責,我輕輕舒一口氣,有了這燕安殿上,賀蘭剖白,眾將作證,燕王親口認可開釋,沐昕以後是走是留,都不會再有被報復的陰影,今日行險之目的,總算達到。

然而卻有人不肯放過大好良機。

此時氣氛微鬆,婢子們正在給各位將軍上茶,我和朱高煦坐對面,那紅衣婢女行至他面前微微一頓,我心中警兆突生,微偏頭看去,卻被她身子遮住視線,再想看時,那女子已退下。

然後便見朱高煦目光大亮,臉上掠過一絲極細微的喜色。

我一驚,頓覺不好,連忙站起,向父親笑道:「父王,既然誤會解開,你海量雅涵,那我們也就不……」

「慢著!」

出聲的果然是朱高煦。

他慢慢站起,斜眼盯著我一眼,隨即轉開目光,向父親一揖:「父王,請勿聽信奸人之言!這絕不是個誤會!」

本已舒了口氣的眾人,立時又緊張起來,紛紛挺直腰背,目光在我們幾人身上轉悠不停。

父親頓了一頓,他緩緩轉目看了朱高煦一眼,這一刻他目光暗沉難明,聲音也微帶疲倦:「有何不對?」

朱高煦迎著父親目光,側臉偏向我,滿面陰狠獰笑。

「如果他們只是依約比箭,那為何城樓之上的二十守兵,全數被沐昕殺死?!」

我驚的猛立而起。

衣袖拂過幾面,帶翻茶盞,茶汁濕了我半身也未察覺。

怎麼可能!

當初我上城樓時,那些守兵都只是被點了穴道!

心念一轉,渾身的寒意,立時如雪降冰生,凜凜的罩了下來。

為了擊倒我,殺沐昕,他們對無辜的士兵下了手!

只是因為私慾舊仇,因為我這個令他們不滿的小小存在,便以那許多剛從大戰歷劫得生,拚死血戰為他們守衛藩土的無辜士兵生命作抵!

心瞬間寒到極處,徹骨的冷翻捲上來,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已經失去了溫度。

隨之而起的是雄雄怒火,燎著我全身。

只是一己之仇,為何要牽扯這許多生命枉死!

這些人,除了記掛自身權位榮華,何曾有悲憫之心?何曾有大義風骨,何曾有百姓蒼生?

對面,沐昕的目光看過來,比我的心還冷上幾分的目光,他並無明顯的怒色,可從那比平常更為明光璀璨的雙眸可以看出,他也動了真怒。

賀蘭悠轉過頭來,注視著我,他衣袖飄拂,神態依舊曼然,死二十條無辜生命,他不會介意,被栽贓陷害的不是他,他也不會關心,然而他鳳眸裡幽暗難明的光流蕩如汁,深水般烏黑不見底,竟令我也不自覺錯開目光。

父親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他瞇著眼看著朱高煦:「死了?」

語聲森寒。

朱高煦竟也為這冰冷的語調驚得一縮,隨即重振旗鼓,亢聲道:「是!一招斃命!沐昕如果只是要比箭,為何枉殺無辜?」

我冷笑一聲:「郡王,你進這大殿有時辰了吧,為何一直不提此事,到現在才說?」

朱高煦甚是狡猾:「此事原本就是證據確鑿,我想著就算不說,沐昕也是如此定罪,不曾想父王竟為你等夥同蒙蔽,為不致使元兇首逆脫逸法外,給父王安危和北平大業埋下隱患,自然要將他重重罪惡盡皆伏稟父王!」

他怒氣衝天的站起,走到殿中,手一揮:「來人,拿下!」

燕安殿守衛轟然應諾,立時就上來一個小隊,圍住了沐昕,精鋼打造分外鋒銳的刀尖向內,如散開的白色菊瓣,齊齊對住沐昕。

殺氣凜冽如鋒,自那些神色如鐵的衛士身上散發,重重逼向被圍困的沐昕。

朱高煦說著話,我在一邊緊張沉思,雖然不知道是誰下的殺手,但既然動了手,必然不會留下後患,那些士兵屍體,只怕已被做了手腳,定不容我等有辯駁餘地。

除非……

眼見朱高煦如此跋扈,不殺沐昕誓不罷休,我心一狠——也罷!

正要開口,卻聽人叢圍困中的沐昕淡淡道:「敢問郡王,你可看過屍體?」

朱高煦轉了轉眼珠,堅決的道:「自然。」

「如何死法?」

「一掌斃命。」

「是何掌力?」

朱高煦笑起來,說不出的得意陰狠:「自然是你沐公子獨擅的乾坤掌法。」

朱高煦果然調查過沐昕,竟連他的武功也知道,只是,沐昕的武功得來奇異,乾坤內力也是武林失傳已久,他又從何得知?

沐昕卻也笑了起來,他素來是個清冷少言的性子,雪般的高遠冷淡,然而這一笑,卻是雪霽春回,冰消雲生,如蒼穹星彩乍現,美至令人眩惑。

滿殿震撼裡,他笑意不減,慢慢道:「是嗎?」

聲音尚自拖曳著尾音在高曠的殿堂中緩緩逸散,呼的一聲,他卻已袍袖捲拂,風拂雪花般飛飄而起,只一閃,白影便已到了那數十人的包圍圈邊沿,雙手一遞,便已到了正面敵人的肩上,彷彿只是輕輕一按一掀,那人已經大呼著倒栽出去。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