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蕭蕭一夕霜風起(6)

這就是最慕漢文化的太師次子伯升?我窒了一下,突覺一雙目光灼灼射向我,皺眉看去,卻是跟著伯升進來的那蒙古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眉目英俊,只鼻子彎勾過甚,看來有些陰鷙,他的目光較之先前馬哈木那些手下僅僅是驚艷的目光不同,滿是放肆和掠奪,隱約森森寒意,行動舉止間的霸氣,竟較那威猛外露的伯升還勝上幾分。

我立即轉頭看馬哈木,果見他神色微變,勉強微笑道:「綽木斯,你怎麼來了?」

綽木斯唔了一聲,卻不看馬哈木,兀自盯著我,馬哈木面有不豫之色,又問:「貴力赤首領也來了麼?」

綽木斯又唔了一聲,道:「我阿爸馬上就到。」一指我,問道:「太師,這漢女哪裡來的?是你的女奴嗎?送給我好不好?」

馬哈木面色一變,正要說話,我眼珠一轉,搶先答道:「我不是女奴,我是馬哈木叔叔的遠方侄女,和丈夫常年在西域經商,無意中遇見了叔叔,特來拜訪。」

馬哈木不是說他母親是漢女麼,我便胡扯認了這門親罷,馬哈木與貴力赤有利益之爭,兩人定然不和,馬哈木定然會助我隱瞞身份。

果然他連猶豫驚怔之色都沒有,立即笑道:「是啊阿素,要不是你的貨物被人搶了的時候遇上我,無意中我又發現了你和我的淵源,我還真不知道咱們還有這門親啊,哈哈哈哈。」

那綽木斯卻不依不饒:「太師的遠親?我怎麼沒聽伯升說過?」伯升摸了摸頭,有些納悶的正要開口,被馬哈木瞪了回去,馬哈木怫然不悅,「綽木斯,難道我什麼事都需要向你稟報嗎?」

綽木斯冷笑一聲:「不用,自然不用,您就算是撒謊,綽木斯也不能拿你怎樣啊。」

他走到我身側,斜著眼睛打量我,忽地伸手來抓我手腕:「漢女,有丈夫也沒關係,跟我走,乞爾吉斯部最美的酒,最華貴的皮毛,我都可以送給你!」

我手指一晃,烤全羊上的解腕小刀寒亮的刀刃刷的閃在指間,毫不猶豫剁向他的祿山之爪。

他一驚立即縮手,我冷笑著,刀尖釘入堅硬的桌面,入木三分。

目中閃著奇異的神色,綽木斯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晌慢慢浮起笑容,「好,好,漢人女子,竟然不是只會哭的……」

我冷冷道:「當然,必要時,我還可以讓你哭。」

他聞言,嘴角扯出一抹譏誚的笑容,「是嗎?我們不妨試試看。」

話音未落,帳外忽起喧嘩之聲,夾雜著驚惶的呼喊,馬哈木一驚之下站起,正要喝問,帳簾已被人大力掀開,一個男子衝了進來。

「有刺客!漢人刺客!貴力赤首領遇上了,正在追殺!」

我一驚,幾乎立刻就要站起,然而看見身側綽木斯緊盯著我的奇異笑意,硬生生按捺住,只故作驚慌道:「叔叔,刺客來了你營地,怎生勞動得貴力赤首領親自追殺?我們衛拉特部的勇士們,一定也已經去護衛首領了吧?」

馬哈木看了我一眼,目中精光一閃,朗聲道:「不錯,貴力赤首領遠來是客,這區區小賊,我麾下盡可應付,就不麻煩貴力赤兄弟了。」快步就要出帳,綽木斯伸手一攔,笑得詭譎:「太師莫急,這批人,前數日我們就已發現,依我父親的意思,當場就要格殺,倒是我父親帳下的漢人說,這批人很了得,父親單軍雖可勝,卻也可能損失很大,倒不如到了太師這兒,咱們合力剿殺便不費力氣了。」

我聽得心中疑惑,聽口氣,來的人還不少,難道不是沐昕?當下斜睨綽木斯一眼,道:「你打的好算盤,倒是不替我叔叔想想,平白便將刺客引入太師駐軍重地,萬一惹出麻煩怎麼辦?再說你說是刺客,也許便是平常商隊,是非來意不明,怎麼就要殺人?」

綽木斯嘴角一抹冷笑:「商隊?看起來倒是商隊的樣子,可惜那樣的肅殺之氣,可是真真上過戰場才能有的,我們蒙古勇士百戰精英,對這種鐵血氣質最熟悉不過,怎麼會錯?」

我越發聽得心驚,難道……

綽木斯神色睥睨,笑道:「給你看看真正的勇士!」一把抓過我手腕,拖著便走。

「放開她!」

哧啦一聲,厚重的牛皮帳篷被巨力瞬間劃裂,大片乳白的天光如醍醐般呼啦啦自帳頂灌入,白色光影流動中激起淡淡粉塵,一條雪色纖瘦人影,青鋒長劍夭矯如龍直捲而下,裹著塞外烈烈風霜,裹著無窮森冷殺氣,裹著令人炫目的絢爛華光,颶風般直直襲向綽木斯!

雪亮的劍光如長河倒掛,分明的映在綽木斯驚而不亂的眼睛裡,那般威力驚人的一劍,他自知躲不過去,拽著我的手突然發力,硬生生便要拖我上前。

我低頭,惡狠狠咬在他手腕上。

他啊的一聲痛叫,手一軟。

沐昕的長劍匹練般已捲至,半空中姿勢忽轉,改刺為拍,啪的一聲,劍脊重重橫敲在綽木斯胸口,輕微骨裂聲起,想必肋骨至少斷了三根。

轉手一指,立即閉了他的穴道。

我拎著綽木斯衣領,將他拖到一邊,先疾聲對受驚的馬哈木父子道:「太師莫驚,這是我的朋友,不會對太師不利。」一邊討好的對沐昕一笑。

這一笑其實勉強,因為面前的男子,雖然還是往昔的清冷樣兒,然而明顯憔悴了許多,膚色有些黯沉,雙目全是血絲,眼下還有大大的青黑,連唇上都乾裂起皮,明擺著不知道多少天不眠不休,焦灼上火,連素來如雪白衣,近看時也可見蒙上一層灰,沾著草汁泥點,實在沒了半分他平日的翩然高雅,冷逸如仙。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