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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著毛毛雨,我急急忙忙地衝回去,脫了鞋,迅速放下包,準備到客廳陽台上晾桑走到一半,發現慕承和居然在家,此刻正站在陽台上,腳邊是一盆君子蘭。

  因為下著雨,所以外面的空氣特別清新怡人。

  院子裡有一棵合歡樹,都長了十幾米高,枝繁葉茂,在一群低矮的梧桐面前顯得很突出。它離慕承和住的這棟樓很近,最近那一棵的枝條基本上伸到陽台上了。樹枝頂端的葉子上還掛著水珠。我看見慕承和,伸手將那水珠子接到指尖,臉上帶著頑皮的神色,而另一隻手垂在身側,食指和無名指之間夾著一支煙。

  慕承和玩弄著樹葉上的雨滴,抬手吸了口煙,然後才看到了我。

  他愣了下。

  我反倒為自己的偷窺,窘迫起來,急忙說,「你……繼續。」

  他哂然一笑,「今天怎麼樣?」

  「碰了一鼻子灰。」我不自覺地瞅了瞅他手上的煙。

  他立刻明白了什麼,走回客廳,將煙蒂掐滅在茶几的煙缸裡。之前,我一直以為那個煙缸是個擺設。

  「我還以為你不抽煙。」從未見過,也沒聞到過他身上有煙味。

  「偶爾抽一兩隻。上課上班時不抽,」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而且吸煙有害健康。」

  晚上家裡沒剩什麼吃的東西,我們一起外出吃飯,路上遇見了劉啟。他正從對面扶手電梯往下,而我跟慕承和從另一邊向上。一個纖瘦的女孩挨著他站在同一階,正在輕聲跟他說話。

  在我看到劉啟的時候,他也看到了我。

  我朝他笑了下,他卻反而侷促不安起來,似乎想要叫住我,卻又有顧忌,最後誰都沒有叫住誰。

  晚上劉啟來電話,我走到陽台上接。

  「小桐,我……」劉啟吞吞吐吐。

  「我明白。」

  「你明白什麼?」

  「我們不合適埃而且我們上個月就分手了。」

  他歎氣,「你知道我現在下派了,還不知道能不能調回去,我們局長平時挺照顧我的,他女兒是我們學妹,人也挺好,我……」

  「劉啟,我真不生氣。」我說。

  「小桐……」

  「以前和我分手,是因為那個人?」他問。

  我默認。

  「看來我還是比較遲鈍,本該早看出來。我一直以為是我不夠努力,所以在等你真正地注意我,可是……太難了。」劉啟說。

  「對不起。」我咬著唇說。

  「我沒有毅力永遠等下去,所以……」

  剛掛斷,宋琪琪的長途電話就進來了。

  「聽說你和慕老師同居了。」宋琪琪壞笑著說。

  「白霖真八卦,這麼遠都跟你傳情報。」我說。

  「我今天去相親了。」

  「好啊,感覺怎麼樣?」

  「條件還行。」宋琪琪說,「不過和我不太合適。」

  「你……」我欲言又止。

  「不是因為以前的事。我只是單純地覺得人家和我性格不合適。」宋琪琪說,「其實我現在想得很開,以前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這輩子都沒有能力再愛別人了。但是才過了不到一年,我發現現實和我想像中不太一樣。」

  和宋琪琪絮叨了一會兒,我合上手機,回到客廳。慕承和正桌前工作。屋子裡安靜極了,能聽見他筆尖劃過紙面的刷刷聲。我坐回沙發上回憶劉啟在圖書館對我說「因為你很可愛」這句話的表情,竟然想不起來。如果白霖知道,肯定會大罵劉啟白眼狼之類的。可是,我錯在先,是我先利用他。

  又想起宋琪琪和肖正,想起宋琪琪在四教的辦公室哭著對我們說:「從我十七歲開始愛上他,到現在,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騙我。」

  大概是我想這些的時候表情傻透了,慕承和瞥了我一眼,起身把電視打開,「你可以看電視。」說完又回到桌前繼續忙他的事情。

  「會不會影響你?」

  「不會。」他頭也不抬地回答,然後繼續埋頭做事。

  慕承和斜對著電視機,可是無論我換了什麼節目,壓根就真沒瞅過一眼。其間,他眉頭皺得深深的,戴著眼鏡,一邊擺弄電腦上的三維圖,一邊專心修改旁邊的數據。

  「你不看電視,看我做什麼?」他問了一句。

  「呃……」我尷尬地攏了下耳發,「沒發現好看的節目。」

  「要不上網?」

  「上網也沒意思。我還是繼續看電視好了。」說完後,我把整個身體沉在沙發裡,拿著遙控器不停地按來按去。

  等我將七十多個頻道來回翻了四五遍之後,他終於忍不住問:「你明天有別的事麼?」

  「沒有。怎麼啊?」

  他取下眼鏡,揉了揉鼻樑,「明天我休息,帶你出去玩。」

  到了早上,他叮囑我帶防曬霜,我才知道原來他真的要教我潛水。我們開車三十多公里後,到了A城近郊的一個淺水海灣。

  因為前幾天一直在下雨,一下子放晴後,海面一望無垠,看得很遠。

  「TheBigBlue!」我迫不及待地脫掉鞋,跑到沙灘上驚歎,然後回身對慕承和說:「你看過這個電影沒?」

  「《碧海藍天》?」

  「對!我每次看到湛藍的大海,都會想起這四個字和裡面畫面。」

  「要知道你這麼高興,早點帶你來了。」慕承和跟在我後面,淺淺笑。

  「可是我很害怕水,所以不會游泳。每回來海邊都是踩一踩水就回去了。」

  「那這次我們換點別的。」

  潛水俱樂部門口停著好幾輛車,大家都和慕承和很熟絡的樣子。

  「為什麼大家都曬得很黑,就你一個人白?」我問。

  「說明我沒有他們努力。」

  「沒想到你骨子裡還挺叛逆的。」

  「為什麼?」他取了氧氣瓶和潛水服回來問。

  「醫生不要你幹的事情,你偏要干,怎麼不是叛逆?」

  「誰說的,我從小都是聽話的好孩子。」

  「從來不遲到,不講話,不開小差,每天按時完成作業,考試都拿滿分那種?」

  「也……不全是。」他說。

  我給了他一個「那就是了」的眼神,然後接過他遞過來的潛水服去更衣室換衣服。

  下水前他反覆說:「戴著潛水鏡的時候,鼻子也會夾緊,你要放棄你的鼻子,而用嘴呼吸。」

  「一會兒,我們下去後不能說話,只能打手勢。」他將四指握攏,大拇指向上,「如果你覺得難受,給我這個手勢,就是上去。拇指向下的時候,意思是可以繼續往下。」

  「我一直都在,你不要怕,這和游泳沒關係,你有氧氣瓶。」

  我將這些話爛熟於心後,下水時候還是非常緊張。

  「萬一我浮起不來了怎麼辦?」我問。

  「……」

  水剛淹過腦袋,心跳就加速,血液循環加快,然後需要氧氣。我習慣性地用鼻子吸氣,可惜鼻子被封住了,什麼也吸不到,立刻慌了手腳,開始掙扎。隨後,慕承和將我托了起來。我無助地攀住他,吐掉嘴裡咬著的呼吸器,大口大口地呼吸水上的空氣,然後氣餒地說:「我不玩了。」

  他笑了,「關鍵是別緊張,用嘴呼吸。」

  等我緩過來後,又練習了幾次呼吸方法,然後潛了下去。

  這一次,很成功。在水底,他一直抓著我。偶爾,還能看到小魚從自己身邊慢悠悠地游過去。我覺得我也變成了一條魚。這條魚雖然很笨,連游泳都不會,但是它居然可以在水裡自由地呼吸,還能清晰地看見海底。

  出水的時候,我激動極了,不停地跟慕承和說我看到了什麼,摸到了什麼,眼睛是什麼感覺,耳朵是什麼感覺。慕承和沉默地微笑著。

  船上的大哥甲說:「小妹妹,你會愛上這種感覺的。」

  後來,我們坐船去了遠一點的海域。

  「感覺會不一樣嗎?」我好奇地問。

  「嗯。海水更清澈,魚會更多,也比剛才那裡冷,所以才讓你穿潛水服。」

  「我能下到最底下嗎?」

  「最好慢慢來,如果你身體受不了,一定及時做手勢給我,不要逞強。」

  「這裡有多深?」

  「十多米。」

  「我剛才潛了多深?」

  「三四米。」

  「……」

  「你最多能潛多少?」

  「一般二十米左右,最多還沒有試過,下次試試。」

  「你……還不要試好了。」

  「你怕我下去就爬不起來?」他笑。

  「有點。」我很老實地交代。

  海水很藍,除了那點微微皺起的波瀾,看起來非常安靜。陸地在我們的不遠處,腳下是深深的海水,放眼望去,能看到海平面盡頭的漁船……

  我們先下水,然後他們再把氧氣瓶放下來。

  慕承和牽著我,揚起嘴角對我說:「小姑娘,歡迎參觀大海的內心。」

《獨家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