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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喬認識這條狗。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隻狗跑過來以後,首先圍著陸明遠轉了一圈,兩隻爪子搭住他的褲子,伸了一個撒嬌般的懶腰。

然後才坐到了林浩身側。

蘇喬放下塑料袋,靠近柵欄道:「它叫什麼名字啊?」

「叫小喬。」陸明遠答道。

夜幕愈加深廣,融入了草叢窸窣的搖晃聲。皎潔的月亮緩慢升起,灑下了柔和的光暈,蘇喬與陸明遠對視,想從他眼中探尋什麼,卻只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說:「你逗我玩嗎?」

「怎麼會呢,」陸明遠漫不經心,「你又不好玩。」

像是為了驗證自己的話,陸明遠把信封放進衣服口袋,一字一頓道:「小喬。」——嗓音低沉又好聽。

他看向那隻狗,雙方眼神交匯,狗便「汪」地叫出了聲。

四週一霎寂靜。

直到林浩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他坦白實情:「行了,小喬,你別尷尬。我們家的這條狗,真名叫漢堡,陸明遠確實在逗你玩。」

毛絨絨的狗尾巴像鐘擺一樣,不停地來回掃動,顯示出這條狗心情很好。陸明遠伸出一隻手,摸了它的腦袋和耳朵,它的尾巴就搖得更歡了。

蘇喬自知被戲弄,卻沒有針鋒相對。她克制著拎起塑料袋,頭也不回地走上台階。

四月天冷,她穿著長款風衣,腰帶束得很緊,背影十分高挑。

林浩看著她離開,手裡點了一根煙。

煙霧瀰散,火星在煙頭閃爍,他有感而發道:「喂,哥們,你還認識別的律師嗎?就是那種聰明又漂亮的,我想和她們交個朋友。」

陸明遠微抬了下巴,道:「你見過這麼百依百順的律師嗎?」

他的父親和金城事務所簽訂了財產轉讓合同,委託自己的私人律師,在明年之前把不動產轉移到陸明遠的名下。父親的私人律師名叫陳賀,也就是蘇喬口中的老師。

陳賀上了年紀,身體不好,前段時間患病,去醫院做了手術。因此蘇喬代為執行,算得上情理之中。

然而陸明遠心有懷疑。

林浩道:「嘖,我和你說過吧,現在的職業競爭,太激烈了。」

陸明遠道:「怎麼個激烈法?」

「你看小喬這樣的女孩子,都要給你上門服務。你脾氣再差,她都要忍著,」林浩抽了一口煙,另一隻手摸著他家的狗,誠懇地分析道,「都說最貴的律師不是最好的律師,因為他們總想著要搾乾你的錢。直到你一個硬幣都付不起,他們就會收手了。」

入夜溫度更低,陸明遠拉攏了外套。

他沉默片刻,道:「你覺得她是為了財產?那她昨晚就有機會了。」

林浩想不出怎麼回答,陸明遠就拍了他的肩膀:「謝謝你的明信片,改天請你喝酒。」

林浩反問:「去哪兒喝?」

「隨便什麼地方,」陸明遠回答,「哪裡都有酒吧。」

林浩與陸明遠在室外聊天時,蘇喬也在和她的秘書打電話。

她站在一間臥室裡,沒有開燈。黑暗中屏幕更亮,秘書的聲音也很清晰:「按照您的意見,我們調查了那一家經濟公司,他們的客戶範圍很小,預定的展館共有三個。我們提交了申請,他們就開始競價……」

「這家公司想和我比,看誰砸的錢多,」蘇喬拎著一瓶香檳,嗓音極輕道,「他們不是找死嗎?」

第5章

秘書明白了蘇喬的意思,很快結束了這段通話。接下來的兩天過得飛快,日常生活風平浪靜,波瀾不驚。蘇喬覺得,她沒怎麼辦正事,只在做家務上有了長進——這樣下去肯定不行。

下午四點多鐘,她一個人蹲在院子裡除草,陸明遠就從她身邊走過。

蘇喬喊了他一聲:「陸明遠,你出門嗎?」

「我今晚不在家吃飯,」陸明遠停下腳步,留給她一句話,「整理完院子,別忘了打掃客廳。」

低矮的木柵欄邊,蘇喬扔掉了剪刀。她摘下手套,再次詢問道:「你和朋友約了晚飯嗎?」

陸明遠道:「這跟你沒什麼關係吧。」

今日氣溫驟降,他戴了一條圍巾,就像是纏布一般,隨意地裹在脖子上。

蘇喬走到陸明遠身邊,將圍巾垂下來的一端捋直了,似笑非笑道:「是啊,和我沒關係,我就是好奇。怎麼,不能問嗎?」

或許是因為用力,她的手指骨節微微泛白,捏著深灰色的羊絨圍巾,像是在質問一個關係親密的人——可她和陸明遠才認識四天。

剛剛修整過的院子洋溢著草漿的氣息,有點像雨後初晴帶來的泥土味。蘇喬的鞋底沾滿了草屑,衣袖也不太乾淨,但她的雙手雪白細嫩,顯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

片刻之後,陸明遠就搭上了她的手背。

不過,他只是為了把自己的圍巾從她手中抽出來。

他說:「你想問什麼,儘管問,回不回答都是我的自由。」

蘇喬沒有接話,她抿了一下嘴唇。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冷淡是一把鋒利的劍,陸明遠開解了一句:「今天的晚飯只要做一人份,你高不高興?」

蘇喬違心道:「我高興得很。」

陸明遠和她告別:「你繼續高興吧,我先走了。」

他連個背包都不帶,兩手空空走出院門,頎長的身影很快隱沒在街角。隔壁的邊境牧羊犬在院子裡玩皮球,看到漸行漸遠的陸明遠,叼著球發了一會兒呆,朝著他無聲地搖尾巴。

太陽緩慢地西沉,這一天又要結束了。

陸明遠的父親約他在繁華的商業街碰頭。街邊有一家不大不小的中餐館,傍晚六七點,正是人最多的時候,店內擠滿了客人,陸明遠就坐在窗邊。

他和自己的父親差不多有一年沒見面。往年的每一次見面,都選在了這家餐館。

服務員過來詢問:「先生您好,您一個人嗎?」

陸明遠解開圍巾,抬頭看向了服務員:「我在等人。你把菜單給我吧。」

那個年輕的女服務員雙眼一亮,繼而有些臉紅。她給陸明遠拿了兩個菜單,一份正菜,一份甜品。

陸明遠偏愛甜食。可惜這個習慣幾乎沒人知道。他的時間都花在了繪畫和雕塑上,偶爾有什麼空閒,寧願去喝酒找靈感,也不會擴展交際圈。

當他解決最後一塊椰子糕時,他終於意識到,父親不會出現了——父親失信爽約,也不是第一次。

所以這頓晚飯,他還是要一個人吃。

好在他早已習慣。但他還是面色不佳。

旁觀許久的服務員問道:「先生,這些菜不合您的胃口嗎?我們能讓廚師改良的,您給我們提提意見吧。您有什麼想寫的,可以寫在紙上。」

她一隻手拿著便簽本,另一隻手拿著簽字筆,在心中默背自己的電話號碼,祈禱接下來的發展順利。

然而陸明遠捧著飯碗,當真回答道:「茄子太鹹了,雞翅炸過了火候,米飯有點硬,你們換廚師了嗎?沒有去年好吃。」

服務員雙手背後,心中有些尷尬,旖旎想法煙消雲散。她依然與他對視,保持禮貌的微笑:「好勒,我記下來了,等會兒告訴廚師長。」

言罷,她跑向廚房,回歸了正業。

就在這時,窗戶被人輕輕叩響。

蘇喬拎著一個皮包,站在窗邊,朝著陸明遠比了一個手勢。他還沒細想是什麼意思,蘇喬就走進了飯店,非常自覺地坐在了他的對面。

「你朋友放你鴿子了?」蘇喬問道。

她一手撐腮,語調輕快。好像陸明遠被放鴿子,是一件值得稱頌的事情。

此時的天幕早已入夜。大城市都有相似的紅燈綠酒,窗邊就是來往的行人,以及川流不息的車輛,燈光交織,照在蘇喬的臉上,讓她的側顏半明半暗。

她隨口提了一句:「我可沒有跟蹤你啊。你家附近,就這一條商業街,我是來買東西的,隨便逛一逛,就看到你坐在窗邊。」

《浮光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