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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指節敲響了桌面:「要是沒了爸爸,你這位子還怎麼坐?你不配合我,就去監獄裡看他,多餘的話我懶得說,你自個兒掂量。」

蘇喬道:「你在強迫我。」

「你也強迫了蘇澈,」蘇展嗤笑,「管家告訴我,他幾天幾夜睡不好覺,模樣兒可憐,失魂落魄。」

蘇喬拉了拉外套:「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騙了他,我說,真正的蘇澈還活著,他嘴上不信,心裡信了……他好像沒聽說,從前的蘇澈,是被你親手解決的。」

她頓了一下,將笑未笑:「你們全家都有案底,你敢動我爸,大家牢裡見。」

蘇展沒理。他輕勾唇角,似乎心無所懼。

昨天晚上,他目睹了蘇澈戰戰兢兢的作態,心裡頭好氣又好笑。他原本以為蘇澈都敢下毒了,膽子肥了,也能稱王稱霸了,沒成想蘇澈被保護了十幾年,根本經不起大風大浪。

他坐到了蘇喬的身邊,漠然道:「蘇澈死的那一年,我才幾歲?負不了刑事責任。你省點心,早些把東西搬出去,否則程烈的未來,就是你的未來。」

蘇喬手指沒勁,抓不穩保溫杯。

杯口一鬆,落在桌上,濺出幾滴水。

蘇展悠然垂首,又問了一句:「陸明遠呢?那小子救了你一命。他人在保安室,我先拿他開刀?」

「他不在,」蘇喬道,「 你這麼忙,不要白費心思。」

當前這一刻,陸明遠躺在巴黎一家旅館裡,遙望燈火闌珊的夜色。他剛來不久,時差沒調好,凌晨比白天更精神,且因蘇喬不在身邊,他輾轉難眠。

他的床上有兩個被子。他把其中一個疊成瘦長的形狀,攬進懷裡,半夢半醒地睡了一會兒,隱約聽見手機震動。

打電話的人,竟是陸沉。

陸明遠瞧了瞧時間——凌晨三點半。

中老年人,不是很需要睡眠嗎?他冒出這樣的疑問。可他來不及多想,很快按下了接聽,陸沉就對著手機說:「你住在哪一家旅館?地址發我,我派人去接你。」

陸明遠道:「你半夜不睡覺嗎?」

他的父親「呵呵」一笑:「生意人,可不能想睡就睡。我忙了一天,這才抽出空來,給你打通電話。你這一年,在蘇喬家裡,過得舒不舒坦?」

顯然,他對兒子的去向瞭如指掌。

陸明遠披衣而起,拉開了窗戶。那窗戶撐到最大,也只能開一條縫,帶來塞納河畔的幽寂水風。

而他一邊觀賞夜景,一邊和父親說:「我過得很高興,終於有了一個家。」

父親笑著歎息:「你太年輕了。」

陸明遠卻道:「我只是目標堅定。」

隨後他告知了旅館地址,掛斷手機,在房間內收拾起了東西。陸明遠只帶了一個旅行箱,裝了一些換洗的衣服,還有蘇喬的一條絲巾。

絲巾上纏著她的香味,清清淡淡,將在不久後消散。陸明遠仍把絲巾放入了箱子隔間,繫上拉鏈,妥善保存。

他的等待延續了三十分鐘。陸沉的司機打響了他的電話,光聽聲音,有些熟悉——陸明遠想起來,這個人名叫袁騰,他們在威尼斯打過照面。

街外燈火通明,淡淡灑落在地上,照不出半個人影。而袁騰穿著一件襯衫,背靠牆頭,朝著陸明遠揮手:「上車,陸老闆在等你呢!」

他語氣歡悅,如同見到了一位好友。

想當初在威尼斯,他被陸明遠按在地上打,脖頸處還留了一道傷疤。此時陸明遠向他走來,袁騰渾不在意,抓了抓脖子,痞笑道:「廚師做了一頓大餐,給你接風洗塵。陸老闆剛回來,就讓我來接你……哥幾個都在說,父愛如山啊!」

陸明遠打開車門,慢悠悠地看他:「我站著不動,是在等你拿槍。」接著一笑,「怎麼,你這次沒帶槍?」

袁騰第一次見他笑,竟然覺得齒冷。確實,他和陸明遠的初遇,鬧得不太愉快,那時大家都在威尼斯,陸沉讓他揣了一把槍,試一試陸明遠的反應。

袁騰依言照做,但他的下場不好。

曾經吃過的虧,哪兒能再吃一次?他攤開雙手,賠笑道:「得了,您這是在開玩笑呢。話不多說,咱們快點回去吧。」

燈光鋪開一條夜路,轎車駛向了更遠的地方。

陸沉早已恭候多時。

他換了一套家居服,瞧著自己印在玻璃上的倒影,頭髮灰白,眼底泛青。他試著做了一個表情,額頭顯露幾條皺紋,似在輕嘲他的不自量力。

睡一覺就好了,他心想。再往前數三十年,他也是一個才俊。

他的親生兒子陸明遠,比他年輕時生得更好,也比他年輕時擁有更多的機會。陸明遠根本不用拚搏,就能直接坐享其成,唯一的問題是,他不願意。

陸沉捂嘴咳嗽,聽見有人開門。

人未至,聲先來,袁騰就在走廊上喧嘩:「明兒個下午,有一場藝術家沙龍,陸老闆幫你搞到了一張席位!那個聚會啊,超級難進的。」

陸明遠詳細詢問了地址,卻道:「我的經紀人通知了幾次,我都沒去。」

袁騰打趣道:「不得了,您的牌面大。」

什麼牌面不牌面的?陸沉心道:他八成就是懶,懶得動,懶得去。成天膩在家裡,吃蘇喬的軟飯,被養成了窩囊廢。

他拍了一下扶手,剛好陸明遠進門。

陸明遠並非空手而來,他提著一個行李箱。雙方還沒說話,他就打開了箱子,從中拿出兩幅畫,放在地上:「送你的,扔了賣了都行。」

地毯色澤偏暗,映襯著繁複紋理。陸沉起身走近,垂首去看,只見一望無際的湖泊,岸邊奔騰的野馬,遠處山川連綿起伏,太陽正懸浮於半空。

陸沉彎腰,撿起畫,笑道:「你學藝術,學了十年,頭一次送我東西。這畫不能賣,出價再高都不能賣。」

他將畫框交到了助理手中,而後保持了和顏悅色:「你的那班飛機,昨天降落在戴高樂機場。我那時正在忙,陪客戶,沒空聯繫你。我晚上一有空,就想讓袁騰去接你,咱們父子倆,又是一年沒見面。」

陸明遠卻不敘舊,直奔主題道:「我找你有事。」

「為了蘇喬?」陸沉一語雙關道,「她沒遵守約定,不講信用,她這生意,做不長久。」

語畢,他不再開口,轉身回了房間補眠。

陸明遠被袁騰引向另一間臥室。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和陸沉碰上了面。

陸沉正坐在轎車內,左手伸出窗外,拉住了陸明遠,又道:「你一個出了名的藝術家,不去看看他們的沙龍嗎?交些朋友,拓展世面,才是你這個年齡該做的事。」

陸明遠卻道:「你在郵件裡說,要交給我一件東西,和蘇喬父親相關。我來巴黎兩天,不知道那是什麼……」

他故意停頓了片刻,但是陸沉不準備接話。

早知這關不容易過,陸明遠心平氣和道:「我沒有參加沙龍的興致,你早去早回。」

陸沉嚥下一口氣,含笑道:「我前幾個月沒聯繫你,是在準備撈空油水。蘇喬雖然當上了總裁,但是有很多事,蘇喬查不清。她的兩位伯父,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暗地里拉攏一幫人,只等蘇展出院,大家合夥收網。」

陸明遠馬上拉開車門,坐進了車內。

「你改主意了?」陸沉明知故問,「願意和爸爸去別人家做客?」

他好像在詢問一個小孩子。

陸明遠自顧自地探尋:「你說要撈油水,是從哪裡撈?」

「宏升啊,」陸沉點燃一根煙,慢慢吸了一口,「宏升子公司的銀行貸款,摻了一筆爛賬。我先前搜集了一些證據,打算舉報他們。」

他隱忍著咳嗽的慾望,諄諄教誨道:「你這一年來,見識過蘇家的明爭暗鬥嗎?把你放進去,真不夠他們玩的,蘇喬沒心沒肺,也不管你的安危。」

陸沉還有話要說,陸明遠卻把他的香煙奪下,用報紙一卷,輕飄飄一甩,扔進了車外的垃圾桶裡。

《浮光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