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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錦年順勢接話:「您這就是抬舉我了。」

她試著引導他:「公司還有李經理,張經理這些優秀員工,未來發展肯定順利。」

陶學義一時沒分辨出姜錦年是在說真話,還是在說反話。他心歎:幸好張經理留了一手,也不怕姜錦年跑遠了。她充其量是一隻煮熟的鴨子。他不方便在電話裡威脅恐嚇姜錦年,畢竟他也忌憚著傅承林,便計劃用一種相對溫和的手腕解決問題。他提議道:「明天下午一點,公司附近的粵港餐廳,我們有事細談。」

姜錦年正要拒絕,傅承林給她比了個手勢。

她雖然驚訝,卻也聽話:「好的,我會去。再見,陶總。」

摁下「結束」鍵,姜錦年喃喃低語道:「他的口才比我好,我怕明天見到他,會被他的幾個彎繞進去……」

傅承林沒等她說完,直言道:「明天你待在家,哪兒都別去。」他的決定不容辯駁。他的意圖十分明顯:他將代替姜錦年,親自與陶學義見面。

時至今日,鄭九鈞杳無音訊。好在傅承林的量化模型已經踏上了正軌,哪怕資金規模持續增長,他也不用到處挖掘人才。倘若採用傳統的研究方式,資金規模越大,傅承林就需要越多的員工,而程序化的投資策略幫助他節省了人力資源。

陶學義懷疑傅承林摸索出了一套類似於美國「大獎章基金」的路子。但是「大獎章基金」深度依賴著期貨,而國內的期貨制度又與美國不同。傅承林為什麼能做出穩定的收益率?目前為止,還是業內的未解之謎。

陶學義一直想和傅承林交流經驗。但他沒想到,機會來得很突然。隔天下午,他帶著自己的秘書坐在飯店包間裡,面朝一張木質橫桌。服務員小姐微微欠身,給他們斟茶倒水,茶杯未滿,推拉門被人打開。陶學義往後一回頭,恰好與傅承林目光對視。

姜錦年沒有出現。

陶學義瞭然,笑道:「師弟。」

他這幅彬彬有禮的模樣,像極了武俠小說裡的門派大弟子。而傅承林明顯是來挑事的。他孤身一人,從桌邊走過,緩慢落座,開口第一句話是:「你和溫臨是舊相識?」

陶學義道:「算朋友吧。」

陶學義招呼服務員點單,又說:「你常吃什麼菜?我本來要請姜錦年,還帶上了女秘書,和她避嫌。」話說到這裡,那位女秘書赧然一笑。她外表靚麗,眼波俏媚含春,漆黑的瞳仁一轉,裹著盈盈笑意,視線鎖緊了傅承林。

然而傅承林卻問道:「今天姜錦年不來,你要跟我避嫌麼?」

陶學義搭住了菜單的封面,指甲尖端輕戳,在棕褐色軟皮上留下印記。他扭頭看向了秘書:「你回公司吧。你跟李工、老王他們說下,我遲些回去。」

秘書心知:她被陶學義和傅承林趕走了。

她午飯還沒吃呢!這幫男人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她憤憤地想著。可是沒辦法,老闆已經發話,她一邊應好,一邊拎著公文包出門。

室內再度安靜,只剩下陶學義與傅承林。

陶學義推杯換盞:「品一品茶?」

傅承林問他:「溫臨和你認識幾年?」

陶學義自接自話:「茶是西湖龍井,茶葉棍子豎在杯裡,叫做茶柱吉利,近來有好事發生。」

傅承林戲謔一句:「這預測不准。4473號股票操縱案,快被曝光了。」

黯淡燈光下,陶學義的瞳孔微微收緊。他像鷹隼盯住獵物一般,目不斜視,聲調降低道:「你明白我的苦處,我曉得你的難處。零幾年的時候,一家基金的前台能掙到幾十萬,現在大環境不好,股票市場持續走低,深挖哪一家公司挖不出貓膩?還是你想換一個誰也討不到好的結局?」

傅承林沒被他牽引話題,依然透徹道:「你應該是第一次做這事兒,經驗不足,露了馬腳。張經理心理素質不過關,三翻四次約談大客戶。你們還幫公司做了假賬和財務欺詐。網絡的推廣用力過猛,從微博覆蓋到了微信,股價一直在漲,那位老闆差不多要套現走人。」

他說完,推拉門又被打開,服務員進來端菜。

他面前被擺上了涼拌牛肉、松茸燉花膠、鮑魚海參湯。可他根本沒動筷子,還說:「我已經吃過午飯。」他將一盞冷盤往前推,目色淡淡,看著陶學義:「你不該把主意打到姜錦年身上。我今天準備和你談收購。」

陶學義笑道:「泉安基金就算垮了,扶不起了,淪落到最下等的一層,也不會被你收購。我們放著公開競標不做,白白便宜你嗎?」

「原來你考慮過公開競標。」傅承林道。他與陶學義對視,眉眼不見喜怒,哪怕陶學義面色冷酷,他也沒動一絲肝火。

傅承林上大學時,曾與陶學義有過一面之緣。當時的陶學義路過學校找他爺爺——他爺爺正是聲名遠揚的陶教授。陶教授到了遲暮之年,經常住在職工宿舍樓裡。他備課、寫論文、批改作業,偶爾回一趟家。他是學生眼中的好老師,卻不是家人眼中的好長輩。

那一年,陶教授最器重的學生,湊巧是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傅承林。

陶學義要和陶教授說話,也得排在傅承林之後。陶教授對著傅承林,諄諄告誡一番,傳授他的思路與技巧,一時忘記了孫子的存在。

而傅承林拽了陶學義一把,將他拉到了陶教授面前。他們三人都笑了,站在溫暖的陽光下。

今時不同往日。

傅承林假設了一種局面:「我聯繫財經記者,公佈真實信息,4473的股價會一字跌停。你的資金被套牢,解不了套,虧損了錢,新三板股權還是一團糟。」他站起身,推開玻璃窗,觀望著後院花園,又道:「銀監會和證監局的介入調查,將讓你名譽掃地,陶教授半輩子的名聲毀在你身上。」

最後一句話,堪稱誅心。

陶學義只覺一團悶氣堵在肺部。他猛灌自己一碗湯,失笑:「你也是陶教授教出來的學生,你背地裡和我來這一手,他知道了能高興?」

傅承林游刃有餘道:「至少我沒被八千萬收買,沒有做過假賬,背叛證券行業。」

他友善地提醒陶學義:「所有股民都能上網。你可能認為一兩個普通人沒威脅性,但他們集合在一起抱團,成千上萬地發聲,造成輿論攻勢,你就沒法兒忽視。」

陶學義掐揉了一下兩眼之間的睛明穴。他逼不得已,只能亮出底牌:「你的夫人姜錦年在我們的合同裡簽過字。合同紙面上有她的指紋,文件的騎縫也有她的私章。那是新三板小企業的幕後條約,摘清了我們泉安基金,只以她的個人名義跟企業談條件……」

事實上,那份合同的內容十分刁鑽歹毒,側面看出張經理內心的害怕與擔憂。編號為4473的爛股待在他手裡,就像一條貪婪的惡龍。而尼采曾經告誡過世人:一個人與惡龍纏鬥久了,自己也將成為惡龍。

傅承林卻道:「是麼?」

他看起來毫無驚訝之情。

陶學義幾乎以為他臉上動過刀,導致他失去了面部神經,永遠都是一派淡定和悠然。陶學義倍感壓力之時,又記起那份合同放在了李工的辦公室。而李工出差好幾天了。文件還在嗎?文件安全嗎?這一系列問題接踵而至,陶學義的大腦皮層驟然發麻,突生一種被電流刺激的受挫感。

他早想過紙包不住火,而一切問題的根源來自於他的籌碼不夠多,只要牽制住了姜錦年,就能攀上傅承林,繼而拿到一大筆的新資金——他的計劃雖然不完善,也應該能救急。

但是,合同沒拿出來之前,他無法和傅承林多說。他找了個借口,先走了。

匆忙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這場談話之前,傅承林曾經認為事情仍有挽回的餘地。但他現在改變了意見。他給陶教授打了個電話。解決完這件事,他才返回自己的公司。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