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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林希回道:「我不信。」

蔣正寒為證清白,就把自己的試卷遞給了她。

夏林希翻開卷子一看,只見《項脊軒志》的結尾句賞析中,蔣正寒是這麼寫的:這句話非常感人,作者當時很可能寫哭了。

這句話非常感人,作者當時很可能寫哭了。

夏林希默不作聲,為蔣正寒的誠實而感到震驚。

她轉過臉,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看著蔣正寒,或許並不需要探究——他本來就是傻的。

夏林希在心中胡思亂想,然後翻開整張答題卷,又見蔣正寒的作文分數慘不忍睹,幾乎是一個聞所未聞的低分。

作文題目《拒絕平庸》,蔣同學是這麼開的頭,他在試卷上寫道:人人生而不同,平庸是一種常態,也是一種異態,根本無法拒絕。

哎呦我去,竟敢反駁題目,這人沒救了,夏林希心想。

但是比沒救更可怕的是,夏林希竟然覺得他講的有點道理。

她合上他的試卷,原封不動地還給他,又聽蔣正寒問:「你覺得我寫的對麼?」

「百分之四十一是對的,」夏林希道,「你的成績是六十二,除以總分一百五,結果是零點四一。」

蔣正寒笑了一聲,好像並不生氣。

他說:「確實是這樣。」

☆、第五章

語文課結束後,全班躁動不安。

下午最後一堂課已經上完,只要班主任再來晃一圈,大家就能開開心心地回家了。

今天是禮拜六,明天有一整天的假,同學們難免興奮了一點,回家的念頭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大家紛紛收拾起了書包。

然而沒過多久,班主任就過來宣佈了一個噩耗。

「下個禮拜一,要舉行高三年級家長會,時間定在下午六點,」何老師道,「這次家長會相當於一次高考動員大會,對各位同學來說非常重要,所以啊,你們的家長務必參加,不能缺席。」

他站在講台上,直言不諱道:「我醜話說在前頭,要是有誰的家長沒辦法來,又不和我打招呼,那麼禮拜一過後,這些同學就不用來上課了。」

這次高三月考,班上同學的成績普遍不太理想,於是今天放學之後,大家的心情都比較低落。

傍晚時分,傾頹的夕陽灑下漫天的紅光。

學校門口停滿了私家車,將整條長街變成了單行道,夏林希推著自行車走出門外,低頭看了看表,差不多六點了。

耳畔充斥著汽車鳴笛,她穿著寬鬆的校服,騎著一輛嶄新的自行車,飛馳在回家的路上,疾風從袖口掠過,鑽進衣服的後方——她覺得背後很可能鼓起來一塊。

天氣依然炎熱,遠方卻有火燒雲的盛景,連綿的雲絮被霞光染紅,交織成波瀾壯闊的紋理。

那些鱗次櫛比的居民樓房,拔地而起的摩天大廈,光影璀璨的霓虹燈,都好像被籠罩在巨大的穹幕之下,充當渾然不同的背景板。

穹幕下沒有粉墨登場的小生,只有來來往往的行人,各自為生活勞累奔波。

直到天色變暗,夜幕降臨,居民樓裡亮起燈火,回到家的人放下皮包,脫掉鞋子,想起白天遭的那些罪,似乎也不值一提了。

夏林希的媽媽正是以這樣一種狀態,坐在沙發上等著她的女兒回來。

她打開電視,隨手翻著報紙,一邊看時事新聞,一邊記下股票指數。廚房裡有人忙前忙後,爆炒青椒牛柳,油煙穿過房門,路過走廊,一路飄進了客廳。

她被嗆了一下,低頭咳嗽。

夏林希剛好在這個時候回家,她站在玄關處換鞋,背著偌大的書包,也跟著打了一個噴嚏。

媽媽立刻站起來,走到廚房門口:「你開油煙機了嗎,味道有點大了。」

夏林希的爸爸拿著鍋鏟,一邊炒菜一邊回話:「這不開著了麼,馬上就炒完了!」

他做菜很利落,裝盤更利落,大約五分鐘以後,桌上擺了三菜一湯。

涼拌黃瓜,素炒西蘭花,爆炒青椒牛柳,和一盆豆腐鯽魚湯。

米飯也是金銀飯,大米小米混在一起煮,據說更有營養,很適合用腦過度的學生。

夏林希捧著碗,剛盛完一碗飯,又拿勺子去盛湯,她媽媽筷子一停,開口道:「別吃湯泡飯,再去拿個碗,湯泡飯傷胃。」

「孩子願意吃啥你就讓她吃吧,」夏林希爸爸說,「我把鯽魚都煮爛了,加了不少醋,也不會被魚刺卡著。」

夏林希的媽媽沒有說話,她放下筷子站起來,走到廚房拿了一個碗。

坐回原位之後,她用這個碗給女兒盛湯。

餐廳懸掛著一盞水晶吊燈,那光色倒映在魚湯上,似乎有粼粼的波紋,夏林希低頭喝了兩口,忽然想起有正事,於是說道:「下個禮拜一的傍晚六點,有一場家長會。」

「禮拜一傍晚六點?」她的爸爸說,「正好我有空,我去參加。」

夏林希一邊扒飯,一邊答了一聲好。

夏媽媽給女兒夾了一筷子的菜,接著問了一句:「你們班上是不是有一個叫張懷武的男生?」

「他的座位在我後面,」夏林希答道,「他的年紀比我們都小,好像跳了兩級。」

湯碗見底,露出雪白的魚肉,夏媽媽又忙著給女兒盛湯:「我們公司新來了一個司機老張,他的兒子叫張懷武,也在江明一中上學。今天聽他談到兒子,一問,果然和你在一個班。」

夏林希爸爸問:「那孩子成績怎麼樣?」

媽媽回答:「和我們小希比,肯定是比不了。」

「那還跳什麼級,」夏林希爸爸說,「不如老老實實念下來。」

夏林希用筷子挑魚刺,把魚肉拌進了飯裡,她媽媽見狀,又夾了兩塊西蘭花:「你別光吃肉不吃菜。」

夏林希只好先吃西蘭花,再吃魚肉牛肉,所謂先苦後甜,莫過於此。

她的媽媽也接著說:「那個張懷武成績不行,你別和他走得太近,高三最後一年了,你好好保持,爭取進清華。」

夏林希點頭,沒再說話。

晚飯後,她提著書包走進了房間,打開臥室的壁燈,在柔軟的單人床上躺了一會。

沒過多久,客廳傳來壓抑的爭吵聲。

先是她的爸爸說:「孩子上高中以來,哪次家長會不是我去的,她現在已經高三了,你有空露個臉行麼,林總?」

林總兩個字,像是一種嘲諷。

夏林希的父親姓夏,母親姓林,她名字裡那個希字,代表父母的希望。

不過她本人並不這麼想。假如沒有她,父母應該很早就會離婚,各自過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互相捆綁和指責,在每個來之不易的休息日大吵一架。

「下個禮拜有客戶,我們又要談單子,」夏林希的媽媽開口道,「你參加她的家長會,我負擔她的學費,互不干擾可以嗎?」

夏林希爸爸沉默片刻,答非所問道:「我們廠子裡也不清閒,但是大家知道我女兒高三,凡事都會行個方便。」

「所以你們工廠發給你的錢,堵得上家裡的開銷嗎?」

「我和你討論孩子的教育,你和我計較什麼薪水!」

「你的薪水不夠養活我們一家,這是事實,你聽不慣也要聽。我很忙,顧不上家裡的事,你有時間多分擔一點,能有多難?你一個快四十歲的人了,受不了這個委屈?」

「我一個大老爺們,成天在家打掃衛生洗衣做飯,如果不是因為孩子高考,我犯得著犧牲這麼大?」

「那你出去掙錢啊,我攔著你了?」

「行行行你厲害,我不跟你吵,我出門散心。」

對話戛然而止,客廳變得安靜。

夏林希的家很大,一百八十個平方,坐落在江明市最好的地段,整個小區安保森嚴,閒雜人等很難入內。

自從小區落成後,戶主的口碑一直很好。

這樣一套房子,單靠父親的工資是掙不到的。

《百歲之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