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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電風扇吱呀旋轉,窗外蟬鳴鬧耳,教室裡人聲鼎沸,但在下一秒,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語文老師推門而入,臉色不是很好。

對於任務繁重的高三學生而言,語文當屬六門主課裡最親切的一門,尤其當教授語文的老師健談又風趣時,這門課的魅力就到達了一個頂峰。

江明一中的高三尖子班,剛好有一位這樣的語文老師。

這位老師全名趙寧成,年紀大概三十歲上下,畢業於名牌大學中文系,寫得一手極漂亮的毛筆字。在他的課堂上,寸寸光陰如梭飛逝,從沒有數理化的漫長,好像剛上課十幾分鐘,下課鈴就打響了。

可想而知的是,趙寧成人氣很高,他不僅在學生心目中佔有一席之地,也很受校方領導的厚愛和器重。

下午四點三十五分,趙寧成站上了講台。

他左手翻著教案,右手拿著粉筆,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身形瘦高但很勻稱,像是老照片上的年輕人。

趙寧成說:「今天不上新課,拿出你們的月考試卷,我們來通過訂正題目,總結一下常考題型。」

台下響起一陣翻捲子的聲音。

「我們倒著講,先講作文,」趙寧成道,「這次的作文題目叫做《拒絕平庸》,可以歸納到勵志類作文裡,相信大家早有準備。」

他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作文分類。

「夏林希的作文得了滿分,」趙老師看向夏林希,「我們先來鼓個掌,再請夏同學給大家念一遍。」

教室窗扇半開,吹進來一陣溫熱的風,班上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好比一曲熱烈澎湃的讚歌。

夏林希的座位在後排,許多同學扭過頭看她,等著她從原位站起,朗誦一篇滿分作文。

然而夏林希卻說:「對不起老師,我找不到我的試卷了。」

趙寧成笑了笑,然後問:「你沒發到試卷?」

「我把卷子放在桌上,」夏林希俯身向下,抱起桌上的一摞教材,「結果它不見了。」

趙寧成便道:「你再找一找,找不到就算了。」

夏林希拉開書包拉鏈,把書包掀了個底朝天,座位上一片凌亂,唯獨不見她的試卷。

教室裡安靜了一分鐘,就有幾個學生開始閒聊,聊天內容無非是「你昨晚睡了幾個小時」,或者「你今天打算做多少題」,這種毫無意義的閒扯,多少能緩解一部分壓力。

當然更重要的是,比起凶神惡煞的班主任,趙寧成的脾氣好了十倍不止。在他的語文課上小聲說話,向來是一件被默許的事。

夏林希聽見同學竊竊私語,更希望下一秒就能翻出自己的試卷。

她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倔勁,和一顆勢必要做到最好的好勝心,原本單純一件找卷子的事,此刻已經演變為必須完成的任務。

夏林希把抽屜裡所有東西掏了出來,一把堆在課桌的桌面上,發出一聲鏗然的重響。

整個教室陷入片刻的沉寂。

老師對好學生總是格外包容,趙寧成也不例外,他站在三尺講台之上,面朝全班同學問道:「哪位同學看見夏林希的試卷了?」

大家紛紛搖頭說沒有。

「看來今天緣分不夠,」趙寧成說,「夏林希你可以先坐下。」

夏林希抱起書包,坐回了原位。但她並未放棄,仍在低頭亂找。

趙寧成敲了敲黑板:「我們繼續剖析題目。我和大家說過很多次,寫作考的是什麼?是抓住出題人的意圖,所以寫作文一定要學會分類,要準備自己的句子。而這次月考的作文,可以歸納為常見寫法的第三種,我曾經給大家總結過……」

蔣正寒無心聽講,他看著前排的夏林希,不太明白好好的東西怎麼能不翼而飛。

他用手指敲著桌子,側過臉望向窗邊,剛好對上陳亦川的視線。

教室內共有四盞吊扇,分別懸掛在中軸線兩旁,地處偏僻的同學往往無福消受——比如坐在窗邊的陳亦川。

在這個炎熱的下午,他只能自己扇風,用那種厚薄適中的東西,創造一些流動的空氣。

陳亦川一邊用作業本給自己扇風,一邊對著蔣正寒露出一個微笑。

蔣正寒挑眉,順手將自己的答題卷翻了個頁。

語文答題卷共有兩頁,但是翻頁完畢後,蔣正寒發現他有三頁。

最底下的那一張,赫然印著夏林希的名字。

夏林希顯然練過硬筆書法,而且是很用功很刻苦地練過。她的字跡非常工整,也非常乾淨,一撇一捺堪稱賞心悅目,一眼望去像是用鋼板刻成。

這樣出類拔萃的字體,加上引經據典的內容,幾乎是高分作文的標配。

有那麼一瞬,蔣正寒想把這份試卷私藏。

但是蔣正寒是一個坦蕩的人,他自問沒有偷拿夏林希的試卷,更不存在什麼偷藏。於是他準備把卷子還給夏林希,和她解釋一下來龍去脈。

可惜蔣正寒忽略了他的同桌張懷武。

張懷武無精打采地盯著黑板,眼角餘光瞥見了蔣正寒的課桌,蔣正寒寫得一手狗爬字,張懷武當然是知道的。

不過如今,那一手狗爬字不太對勁,沒有從前放蕩不羈的氣質,只有一片鐵畫銀鉤的意韻。

張懷武察覺有異,就瞇起了眼睛,湊過去一看,馬上斥責道:「我說正哥,這試卷怎麼在你這兒,還給人家趕緊的!」

言罷,他還推了蔣正寒一把。

張懷武刻意壓低了聲音,趙老師當然聽不到,但是夏林希聽到了。

夏林希回過頭,對上蔣正寒的雙眼。

她問:「你拿的?」

蔣正寒沒有回答,他直接把卷子還給了她。

夏林希一把拽過試卷,問道:「你不能好好借嗎,非要偷偷摸摸地拿?」

「不問自取就是偷,」顧曉曼目睹事件全程,想到剛才找瘋了的夏林希,她也惡狠狠地說:「活該不及格。」

活該不及格。

蔣正寒低頭看著自己的試卷,上面的六十二分此刻有點觸目驚心。

就連張懷武也恨鐵不成鋼:「剛才夏林希找了那麼久,你怎麼都不吱一聲啊,她站在座位上挺尷尬的,人家還是個優等生,和我們這些厚臉皮的不一樣……」

「如果我真的偷了,肯定會直接裝進書包裡,不會擺在桌面上,」蔣正寒反問道,「陳亦川發了三張答題卷給我,你信不信?」

夏林希轉過臉,馬上回答:「我信。」

顧曉曼先是一愣,又立刻辯解道:「信什麼啊,他無憑無據的,簡直亂潑髒水。」

「好了,別爭了,」夏林希握著一支圓珠筆,故作大度道,「丟一張試卷而已,找回來就算了。」

算個屁。

夏林希在心裡腹誹,好你個陳亦川,讓我在語文課上丟臉。

此時距離下課還有二十多分鐘,趙寧成已經講到了詩詞鑒賞,他旁徵博引舉了幾個例子,又剛好走到了陳亦川的座位旁。

月考試卷上有一道題目,叫做「分析《項脊軒志》的最後一句話」,趙寧成順手敲了敲陳亦川的課桌,讓他站起來回答問題。

趙寧成道:「請你為大家賞析《項脊軒志》的結尾句——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矣,今已亭亭如蓋也。」

陳亦川放下試卷,身形筆直地起立,答道:「作者把悼念亡妻的哀思寄托於一棵枇杷樹,利用移情於物的手法,表達物是人非、光陰易逝的中心思想,充分體現作者對亡妻的緬懷與愛慕。」

「很好,」趙寧成表揚道,「類似於移情於物,觸景生情,托物寄情的關鍵詞,同學們至少要寫一個,答題方法可以參照陳亦川。」

陳亦川講出標準答案,就穩穩當當地坐回了原位。

夏林希很不服氣。

她說:「這種答案,不是人人都會寫的麼?」

蔣正寒略微前傾,低聲接了一句:「我不會。」

《百歲之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