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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們私下裡也會聚在一起飲酒作樂。他們點燃一堆柴火,烤幾隻野雞,每人一盞桃花酒,爭相說一些奇聞軼事。醉酒後,往往是九師兄帶頭說幾句葷段子,引得眾人調笑。

衛凌風從不參加這種活動。

沈堯詢問別的師兄,那些師兄們見怪不怪:「衛凌風那個木頭樁子,又躲在房間裡讀書吧。」

某一次,沈堯偷藏兩隻雞腿和半壺桃花酒,跑向了衛凌風的房間。那天他跑得特別快,滿心在想:雞腿要涼了,雞腿要涼了……趁熱帶給大師兄吃!

當他跑到衛凌風的門前,只見房門緊鎖,窗戶被遮了簾子。他輕敲門扉,無人應聲,於是他問道:「大師兄,你在嗎?」

衛凌風一定在屋子裡,因為房門被反鎖了。

可是衛凌風遲遲不出現。沈堯只能將一壺酒和油紙包裹的雞腿放在地上,順著一根木柱,爬上了房頂。上房揭瓦這種事,沈堯並非第一次做,但是那一次的經歷格外讓他心驚肉跳……他掀開一片瓦,俯身探望,發現衛凌風坐在椅子上,脊背躬彎,喘促氣急,像是山下的老人得了肺癆。

沈堯慌不擇路,連滾帶爬摔下房簷,也顧不上腳疼,狂奔到師父的房間,將師父拽了過來,路上一個勁地說:「大師兄犯病了,我不會治,師父你救救他。」

師父隨他一路小跑。師徒二人火急火燎趕到衛凌風的住處,生怕晚了一步衛凌風就重新投胎了。

然而,衛凌風房門敞開,右手拎著酒壺,左手握著雞腿,神情如常道:「師父?」

師父責問沈堯:「這就是你說的,你大師兄快不行了?」

沈堯一頭霧水:「我剛剛是看見……」

衛凌風打斷道:「我喝茶嗆到了嗓子,咳嗽一陣,並無大礙,有勞師父和師弟關心。」

師父面朝著沈堯:「阿堯,你連肺癆和嗆嗓子都分不清,怎麼給人治病?得空了,你把《華蓋論》和《內外術經》各抄兩遍,讓你師兄檢查。」

沈堯點頭稱是。但他的疑慮並未打消,此後數年,每當他收治一位肺病患者,都會想起那日的衛凌風……整個丹醫派裡,沈堯與衛凌風接觸最多。他們朝夕相對,知無不言,沈堯偶爾覺得哪裡不對勁,或許隔日就忘了,但是細微的揣測堆積在一起,也會讓他困惑。

比如今夜,風雨如浪濤,街上的馬車都不敢疾行。衛凌風的衣擺和鞋襪不沾水,便讓沈堯聯想起段無痕、程雪落那一幫絕世高手。

沈堯喊道:「大師兄。」

衛凌風走在他的前方:「何事?」

沈堯雙手抱臂:「我們先回段家,還是待在這座宅子裡?」

衛凌風道:「雨下得太大,你毒傷初癒,不能受寒。我們歇在此處,明日辰時,穿過東街早市,從段家側門進去。」

右護法十分體貼:「我給二位準備了兩間房。」

沈堯和他商量:「右護法,你給一間房行不行?我想跟我師兄住在一塊兒。」

右護法欣然道:「二位隨我來。」

右護法可能是故意的。他安排的房間緊鄰著澹台徹,隔著一堵磚牆,沈堯並不確定澹台徹能不能聽見自己和衛凌風說話的聲音——澹台徹實乃奇人,內功盡廢,都能砍碎一張桌子。

沈堯敞開外衣,又倒了一盞茶,悄悄問他:「唉,許師兄知道我們的境況嗎?許師兄一個人留在段家……對了,還有黃半夏,那小子可能也會操心。」

衛凌風簡略作答:「明早見了他們,你向他們解釋。」

沈堯若有所思:「我要在東街早市買點東西,向許師兄賠罪。」

衛凌風用茶杯磕碰了一下桌子,問他:「魔教抓你來做什麼?給誰治病?」

沈堯指著一堵牆:「隔壁的澹台徹,江湖惡人榜第一位的澹台徹。」

衛凌風側過臉去觀望,眸色在燭火掩映下忽暗忽明:「此人如何,為難你了嗎?」

沈堯拍桌而起:「沒啊,他們待我挺好的,還請我吃了一頓宵夜。說真的,澹台徹算是個正常人,比段無痕外露,比楚開容豁達,比師父更好面子……他為什麼是江湖惡人榜的第一位?」

衛凌風道:「我並未見過他,不知江湖傳言從何而來。」

沈堯牽住衛凌風的手,在他的腕間摸索:「據澹台徹所言,武林宗師逮住了魔教高手,會從這裡挑斷手筋,套上千年玄鐵,栓牛拴馬一樣把他們關在地牢裡,終日不見天光。」

衛凌風反握沈堯的指骨,捏得他有點疼。

第34章 解密(三)

沈堯以為自己的心思被衛凌風看穿, 聲音越發低沉:「我……我想把澹台徹治好。這算不算違背了師門祖訓, 愧對列祖列宗?」

衛凌風神思游離, 緩緩回答:「師門祖訓只有一句話,醫者父母心。」

他仍然握著沈堯的手,沒有攥得更緊, 也沒有鬆開。

但他的目光落到了別的地方。他一會兒看著牆壁,一會兒又轉過頭盯著蠟燭,最後他垂眸望著地板, 像是要將地板鑿穿一個洞。

沈堯喊了他一聲,他也不抬頭。

蠟燭即將燃盡。沈堯伸出食指,挑了他的下巴,火光閃動一瞬息,沈堯便收回了手,心道:他們兩個人的架勢, 似乎有一點微妙啊。

他表面上笑說:「師兄, 你別怕,澹台徹的病情複雜,要治也是我來治。」

衛凌風彷彿在審問他:「你想好了?短短半天的相處, 你能對他知根知底?」

沈堯正色道:「我……」

衛凌風不給他辯駁的機會:「你現在應該想想,明早見到段家人,怎麼解釋我們一夜未歸。」

沈堯道:「我就說, 昨天夜裡, 我和師兄外出散心, 結伴遊湖, 逛過夜市,領略了涼州的風土人情,我們樂不思蜀。」

衛凌風認可了他的回答:「好。」

沈堯嘿嘿道:「涼州的秦淮樓可是一絕。要是我說,我們在秦淮樓裡風流快活了一整夜,楚開容必定會相信我們。」

他隨意而懶散地坐在椅子上,髮絲凌亂,衣衫不整,還從袖中取出一排銀針,挨個擺弄了一遍。

衛凌風抬手按住了沈堯的頭。沈堯從小被他摸頭摸慣了,還當他要好言相勸,誰知衛凌風忽然一用力,沈堯差點摔下椅子。

沈堯扶著桌子,問道:「生什麼氣啊?」

衛凌風反問:「很想去秦淮樓麼?」

沈堯百口莫辯:「沒有啊。」

衛凌風道:「我見你的神色,似乎是很想去。」

沈堯立刻做出嚴肅的表情:「不會的,我潔身自好,從不狎妓。」

他攏緊衣裳,振振有詞:「像楚開容那種風流公子,才喜歡去秦淮樓。我這種良家男人,踏進秦淮樓的大門都會腿軟。」

衛凌風重提舊事:「我記得,你和楚開容去過安江城的秦樓。」

涼州的秦淮樓被稱為「江南煙花之地」,名聲傳遍了大江南北。安江城毗鄰涼州,有樣學樣,弄了一個「秦樓」,吸引了不少外來客。

沈堯沒想到衛凌風會對這件事耿耿於懷。他解釋道:「那天除了吃東西,什麼都沒做。」

他一臉擔憂地說:「尋歡作樂,最容易染上花柳病。輕則皮膚潰爛,重則命喪黃泉,我是個大夫,哪裡敢放肆。」

言罷,沈堯握住衛凌風的肩膀:「你沒聽九師兄講過,九師兄曾經收治過那種,下面全部爛掉的病人……」

衛凌風面不改色:「我知道。」

沈堯湊近他:「呦,你連這個都知道?」

衛凌風熄滅蠟燭:「那人被我治好了。」

四處沉寂的黑暗中,沈堯拍了下大腿:「九師兄沒提。」而後,沈堯又問:「九師兄喜歡葷段子,專攻花柳病,最後還要找你幫忙嗎?可是,我見你似乎不怎麼看那方面的典籍啊。」

衛凌風解開外衣,走到了床側:「三師叔留下了幾本書……你沒見過。明年我們回丹醫派,你找師父借書吧。」

衛凌風提到了「三師叔」,沈堯頗有感慨:「也不知道師叔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這句話,衛凌風沒有接。此刻將近丑時,衛凌風催沈堯上床睡覺。

沈堯應道:「來了來了。」

烏雲遮擋月光,室內又沒點燈,沈堯看不太清楚。他直接往床上一躺,正好撞進衛凌風懷中,兩人俱是一愣。

衛凌風的背後是一堵磚牆。而他一動不動,又想起沈堯小時候,也不是沒帶他睡過覺。如今,師弟長大了,並不怕黑怕鬼,他們二人並肩睡覺還說得過去,擠在一起摟抱一團……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