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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許興修回房補覺,沈堯跟著衛凌風去整理藥材。昨夜的雨水積累於屋簷,一點一點地往下滑,落在台階上,隱有「滴滴答答」的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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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堯靠坐在窗邊,忽然想起了什麼:「大師兄。」

衛凌風應道:「阿堯,你回屋睡覺吧。」

他拿走了沈堯手中的藥材。

沈堯微怔,搖頭道:「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衛凌風碾碎一袋茯苓:「關於昨晚的事?」

沈堯雙手疊放在桌上:「昨天夜裡,你冒雨來找我,為什麼衣裳都沒濕?還有,雲棠那個病症是走火入魔,和你當年的狀況,幾乎一樣,我記得很清楚。」

他坐到了衛凌風身邊,低聲說道:「我又想起一件事。我在安江城撿到了廣冰劍和《天霄金剛訣》。那本《天霄金剛訣》真是難懂,可你似乎看得很輕鬆。」

他拍了一下衛凌風的後背:「大師兄,你七歲那年來到了丹醫派。七歲之前,你在做什麼?」

幾個月前,楚開容曾經告誡沈堯,說他大師兄不是什麼純良之輩。沈堯當時很生氣,還往楚開容的飯裡下巴豆,如今,沈堯又重新掂量起楚開容的一番言論。

他忽然聽見衛凌風開口:「我們臨走前,我對你說過,一輩子留在清關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沈堯勾唇笑道:「大師兄啊,你別這麼嚴肅。」

他攬緊衛凌風的肩膀,寬鬆的袖擺搭在他身上:「我呢,還想到你曾經講過,你和我前往天下第一莊的路上,哪怕遇到了三腳貓功夫的江湖中人,你也要撩衣跪下,磕頭叩首,大喊饒命……我最近忽然發現,你根本不用求饒。」

衛凌風一邊清點著藥材,一邊回答:「也不盡然……我曾經跪過。至於磕了幾次頭,倒是忘記了。忘了也好,左右不是什麼光彩事。」

沈堯湊近他:「跪過?」

衛凌風詳細闡明:「我下跪,求人饒我一命。」

沈堯五指收攏,抓緊他的衣衫。

衛凌風的衣服被他扯亂。

於是,衛凌風不再整理藥材,而是理了理衣領。沈堯又拽了他一下,再度弄亂他的儀容著裝,他乾脆不管了,衣衫滑落,他仍然坐得端正筆直。

衣袍搭在衛凌風的手臂上,他肩膀外露,提筆寫字。

沈堯一手勾著他,手腕緊貼他的肩頭,侃侃而談:「倘若你願意跟我講清楚,我隨時恭候。你不願意,那也無妨。你總歸是我的大師兄。今日在此立誓,我,沈堯,會一輩子對你好。」

衛凌風寫字一向規整,紙面乾乾淨淨,不染纖塵。

但是,他聽完沈堯的話,指間懸筆,墨汁滴到了紙頁。

沈堯將他的衣服合攏,安靜地趴到了桌邊。晨風柔和,吹得他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時,好像有人輕撫他的額頭。他束髮鬆散,髮帶快要滑落,那人還撩起他的頭髮,動作悄然緩慢,重新把他的髮帶打了一個結。

他似有所感,念道:「師兄?」

衛凌風應道:「嗯,是我。」

*

臨近中午,衛凌風拎著一捆藥材,走向了段無痕所在的房間。

沈堯與他同行。兩人穿過長廊,沈堯環視四周,惋惜道:「大變樣了。」

昨日,兩派對立的高手們,正是在此處激戰。

衛凌風和沈堯遇到了幾位段家的客卿,大家都是一副愁容慘淡,欲言又止的模樣,再加上昨夜的秦淮樓事件,他們想笑都笑不出來。

其中一人還透露道:「今日一早,涼州太守那邊……」

沈堯追問:「如何?涼州太守怎麼了?」

那人道:「派來了趙都尉。」

說起這個趙都尉,沈堯也算略有耳聞。

趙都尉本名趙榮浩,出身於中原的武林世家。他少年立志,報效社稷,未滿二十歲,便考取了「武選」的第一名,但在某次作戰時,不幸被敵人傷到了腳踝,從此跛了一隻腳。

江湖中人笑他出身趙家,為朝廷效力,卻永遠無法得到重用,終究意難平。所以,人送外號:「趙跛腳」和「趙難平」。

沈堯初聽此事,心中卻想:江湖人士的嘴,真夠損啊。

第38章 謠言

沈堯又問:「我是你的什麼?」

黃半夏恭敬道:「大哥!」

沈堯教導他:「一日大哥, 終身大哥。今後, 你見到了什麼好藥材, 先拿來孝敬大哥,你得到了什麼美酒佳餚,先送來給大哥品嚐。」

黃半夏的目光落在了一旁。

附近一戶人家的院門前貼了紅艷的?腫鄭?芪?詞搶淶?羯???簧??Υ蠣?繼?患?

沈堯見狀, 寬慰一句:「我也不會虧待你,將來,你若是想成親了……」

沈堯正準備表態:我可以幫你牽線搭橋,站在一旁的黃半夏已然急怒攻心:「沈堯,你欺人太甚!我尚未娶親成家, 你就開始惦記我媳婦了?」

沈堯嚴肅而責備道:「誰惦記你媳婦兒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罰你今日默誦三遍《傷寒雜病論》。」

黃半夏出門之前, 他的父親千叮嚀萬囑咐, 讓他一定要把沈堯一行人帶回藥鋪。

黃半夏遵循父親的命令, 不敢再與沈堯爭執。

沈堯與他勾肩搭背:「不是我吹牛, 天仙模樣的姑娘, 我都見過兩三回了, 心裡頭沒有一點動靜。我早就跳出了紅塵,看透了無聊的色相。」

黃半夏不信:「當真?」

沈堯點頭:「那當然是真,不信你問我師兄。」

黃半夏好奇地詢問:「天仙姑娘……長什麼樣呢?」

聽見這一番對話, 許興修回過頭審視沈堯。他心道:沈堯這個小兔崽子, 八成是想起了魔教教主雲棠。

沈堯卻笑道:「別提江湖上那些美人了, 倘若不能解決瘟疫,我們都得死在安江城。終此一生,踏不出城門。」

他雙手負後,淡淡地說:「可惜了,我還沒去過大名鼎鼎的涼州。聽說涼州的米粉是第一絕,酒釀是第二絕,秦淮樓的美人是第三絕……」

黃半夏忽然接話:「涼州的第四絕,是劍仙。」

沈堯側過臉,瞥他一眼:「安江城離涼州那麼近,你可曾去過?」

黃半夏略微仰頭,似在思索:「七歲時,我曾跟隨父親,去過一次涼州。那日,段家正在甄選一批習武的苗子……就是那個出過劍仙的段家!」

沈堯噗嗤一樂:「江湖中人,誰不曉得涼州段家?我雖然是外鄉人,可也不是村野莽漢。」

涼州乃是朝廷重地,自古富麗繁華,使人流連忘返。待到天黑以後,大街小巷常有遊人並行,當街燈火明亮如星盞。

沈堯的師父年輕時,曾在涼州遊歷一年,親筆寫下一句詩:「畫樓湖畔春酒暖,細草微風岸花紅。」

師父很少作詩。但他傾倒於涼州的亭台樓閣,煙柳畫橋。

不過在江湖俠士的面前提起涼州,多半就會聽聞「涼州段家」的名號。

傳說三十多年前,段家有一位少年劍仙,驚才絕艷。他手中無劍,心中有劍,擅長一招「踏雪無痕」,能殺人於無形之中。

沈堯提出新的見解:「有沒有誰不想活了,就去段家找劍仙!死得快,沒痛苦,不遭罪。」

黃半夏勸誡他:「大哥,你是一個大夫,遇上這種人,你要勸他惜命。」

「我不會勸,」沈堯懶散道,「該活的人都能活,該死的人,早晚要死。」

他從口袋裡掏出匕首,放到了袖中,再一次看向黃半夏,話中有話道:「就比如,那天我們在你家藥鋪……談到了瘟疫,你是如何作答的,還記得嗎?你說,我們這幫外鄉人妖言惑眾,有多遠滾多遠。」

他停步,靜立於藥鋪門前:「你說啊,要是那會兒,你相信我們,這城中能不能少死幾個人?」

黃半夏隱忍片刻,踏上台階:「你們不是京城楚家的人嗎?」

台階略高,石頭被打磨得很光滑。黃半夏抬起另一隻腳,鞋底碾了碾地面:「京城楚家的威名如雷貫耳,你們怎麼不去求楚公子,或者找楚公子出面辦事?」

站在他前方的許興修回答:「被你猜中了,我真去找過楚開容。」

許興修為人隨和,安然沉穩,單從言行舉止上看,他比沈堯可靠不少。許興修的話,黃半夏信了九分,便又急切地問:「楚公子可有什麼需要?」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