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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興修笑道:「楚公子閉門不見客。」

沈堯繼續糾正道:「講句實在話,我們都不是楚家的人。不過楚家上上下下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這三位師兄弟……也沒臉回老家了。」

幾人說著,途徑藥鋪側門,走進一座廳堂。

屏風繡著花草魚蟲,擋在牆邊。黃半夏的父親支開屏風,抱拳行禮道:「衛大夫。」

衛凌風回禮:「客氣了,黃大夫。」

黃半夏的父親謙和道:「我在你面前,已經不算大夫,你姑且稱我為老黃吧。」

老黃請他落座:「昨天夜裡,我去見過了知縣大人。你上次開的藥方,我也呈給了知縣大人……大人的意思是,請你來主持公道,肅清疫病。」

才說了兩句話,老黃挽起袖擺,擋臉咳嗽。

他的面前擺著一隻紫砂壺,泡開了上好的碧螺春。他剛給衛凌風斟過一杯茶,沈堯橫插一槓,擋開茶杯,問他:「黃大夫,我有一個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老黃眼中含笑,慈藹道:「請講。」

沈堯屏息凝氣,隨後出聲:「既然知縣大人賞識我的師兄,為何不跟師兄單獨見面?」

少頃,沈堯面露笑意:「自然,黃大夫一心為民,我不是在懷疑你。」

衛凌風並不在乎沈堯的揣測。他說:「黃大夫,我們都是外鄉人,在安江城內行事不方便。你若是相信我和我的師弟們,便將藥房的鑰匙交給我,如何?」

老黃猶豫不決。

衛凌風看向了黃半夏:「你父親咳嗽幾日了?」

黃半夏心頭一驚,諾諾道:「三、三日了。」

衛凌風伸出左手:「事不宜遲。」

黃半夏不等父親發言,已經掏出鑰匙,放進了衛凌風的掌心。

衛凌風站起身,衣袍潔白無垢,仍如一塵不染的新雪。他說:「勞你轉告知縣大人,下令全城戒嚴,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少,必須喝煮沸的水,吃熟食,忌用生食……」

他彎腰,講出最重要的話:「死者的屍體,不得下葬,不得擅自處理,一律交由官府。」

老黃緊皺雙眉:「你是何意?」

衛凌風退後一步,誠實道:「死者的屍體,應當被火化。」

老黃的心尖一梗一梗地痛起來:「人死後,要入土為安吶。」

衛凌風抬手,搭上他的脈搏:「死後便是往生。無論你屍身完好,還是屍骨成灰……」

衛凌風輕輕放下老黃的手臂:「你都要去走黃泉路和奈何橋。」

老黃胸膛不斷起伏,綢緞褂子罩在身上,布料折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衛凌風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總之,老黃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老黃明明要坐在椅子上,半靠著屏風才能舒坦些。但是他聽完衛凌風的告誡,繞著廳堂走了幾圈,才說:「我會寫信給知縣大人。」

「寫信來不及,」衛凌風催促道,「最好現在就去官府吧。」

老黃點頭,吩咐他的管家備馬。

管家扶穩他:「老爺……」

老黃擺一擺手:「無礙,你去備馬吧。知縣只信我一人,我的兒子們,排不上說話的輩分。」

*

老黃離開之後,衛凌風拽著兩位師弟,從庫房裡挑揀藥材。

他們三人配合默契,幹活麻利,尤其處理藥材的方法,均是黃半夏此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沈堯還把用過的藥材、份量、配方全部記錄下來,留給黃半夏:「就算是知縣大人,也不能白用你家的東西。這次瘟疫結束之後,你拿著這張紙,抄錄一份,上交給官府的人……少說也能從朝廷討來幾兩賞銀。」

黃半夏連聲稱是。

他蹲在一旁幫忙。沒過一會兒,他問:「大哥,你還怨我那天的話麼?」

「你別找揍了,」沈堯抱著一捆連翹和苦參,不耐煩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人命關天,自身難保。」

沈堯說得很對。

全城上下,所有人都在想:瘟疫突發,自身難保。

曾經門庭若市的花街柳巷,也在短短幾日內變得無人問津。

第39章 清案(一)

沈堯狀似悠閒地啃著糕點, 表面上神態平靜,心底卻焦躁不安。沈堯沒想到, 衛凌風昨夜上街買藥,竟然被趙都尉的屬下發現了。

這件事, 當真不能細究。

如果被段永玄知道, 衛凌風是為了雲棠而買藥,沈堯也救治了程雪落和澹台徹, 那麼……不止沈堯和衛凌風, 整個丹醫派都會淪為武林的公敵。

這一番後果, 讓沈堯立時醒悟, 驟感寒意,暗自歎道:幸好, 段永玄發話了。趙都尉看在段永玄的面子上, 應該不會為難衛凌風。

可是,趙都尉身形一轉,義正辭嚴道:「段伯父並不清楚你的所作所為。衛大夫, 你出身名門正派,清掃瘟疫有功,又得武林世家挺拔,本該前途無量。」

衛凌風輕聲說著:「我不明白閣下的意思。」

趙都尉一步步緊迫, 咄咄相逼:「衛凌風,昨夜丑時之後, 你究竟身在何處?」

沈堯也站起身, 面朝著趙都尉:「他和我在一起。」

趙都尉笑著問道:「周圍可有其他人?」

沈堯鎮定如常地撒謊:「我的另一位師兄。」

趙都尉拱手抱拳, 做足了姿態:「能否請他出來見面?」

沈堯一時沒接話,趙都尉拔高嗓音道:「心虛?不敢?可知自己犯下了何等大錯!此事一旦傳到江湖上,你們再無立足之地。」

衛凌風抿了一口清茶,全無慍色:「閣下無憑無據,豈能妄下定論?不如拿出人證物證,仔細計較一番,也好理順前因後果。」

他坐姿端正,聲調甚是謙和溫雅,不僅沒被趙都尉激怒,還能問他討要證據,頗有一種世家子弟的寬宏風範。

趙都尉明褒暗貶道:「衛大夫膽識過人。」

衛凌風也稱讚他:「趙都尉光明磊落。」

趙都尉忽而一笑:「楚公子正在衙門做客,衛大夫是否願意隨我去見他?」

衛凌風卻道:「我們剛才談的是人證物證,如今又聊到了楚開容,趙都尉究竟想說什麼?」

段永玄離開主位,緩緩踱步而至。他站在沈堯與趙都尉的中間,和善溫厚道:「二位賢侄,我與你們的師父都是故交。自家人的麻煩,在自家解決,不必鬧到官府門前。」

說完,他還輕拍一下趙都尉的肩膀。

沈堯旁觀這一幕,心道:段永玄曾經抓走一幫魔教高手,廢除內力,鎖在地牢裡,每日酷刑伺候,皮鞭、蜂蜜、穿骨鎖,樣樣不落。按理說,他應該是個不怕事的大人物……他為什麼不願讓官府介入調查?

這只是一樁疑問。除了這個,沈堯更想知道,趙都尉探聽了多少消息。

趙都尉閉眼,時間稍長,忽而開口道:「我讓我的屬下露面,沈大夫,你也請來你的師兄。我們當面對證,可好?」

沈堯甚是慌亂,再看衛凌風的神色,不似有異。沈堯雙眼微亮,應道:「可以。不過,我就不去請了,免得讓趙都尉懷疑我們串供。」

段永玄扣指於桌面,派出了兩位侍從。幾人等了一會兒,許興修和黃半夏都拎著藥箱,姍姍來遲。許興修的額頭冒汗,臉色微紅,明顯一副跑得很急的樣子。

趙都尉喊了他一聲:「許大夫。」

許興修愣道:「這位是?」

趙都尉步履蹣跚地走向他:「我是趙榮浩。有一件事,想請許大夫評說,昨夜你的師弟和師兄出門之後……」

許興修打斷他:「我的師兄和師弟昨夜不曾出門。今日天未亮,我們還一起用了早膳。」

趙都尉半瞇著眼:「這位小兄台,你可有話說?」

他在詢問黃半夏。

黃半夏衣裳寬鬆,打了個哈欠。他揉了下眼睛,似乎午覺還沒睡醒。

趙都尉頗有些不耐煩。他隨身攜帶一柄短劍,劍鞘刻著複雜的官文,這會兒他將短劍握在手中,拇指往前一撥弄,露出凜然森寒的劍光。

他追問道:「你是不是叫黃半夏?籍貫安江城,父親是黃仙醫,家中還有三位哥哥,你可知普通人沾染上魔教,會是什麼下場!」

黃半夏退縮半步,沈堯擋在他的身前:「趙都尉,這位弟弟才剛滿十八歲,還是個少年人,經不起嚇。你一邊對他狂吼,一邊拔劍出鞘,未免有失身份。」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