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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堯驀地想起來——江湖傳言,趙都尉的母親,好像是個進不了門的外室。不過,他的父親是趙家的家主,從小也享受了世家公子的待遇。

這些亂七八糟的秘辛,不少江湖中人都喜聞樂見。

除了後院妻妾,就是武林爭鋒。所圖所謀,說白了,無非是「財色名利」俱全。

沈堯滿腦子各種念頭,也沒注意衛凌風還牽著他的手。段家的桃花林荒蕪冷寂,盡成廢墟,沈堯見了只說:「可惜。」

衛凌風道:「重新栽種幾百株,來年還能開花。」

沈堯隨口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他一邊說「宜其室家」,一邊又捏了衛凌風的指骨,權當一場玩鬧。他看起來有些沒心沒肺,要麼是將擔憂藏得很好,要麼是真的不恐懼也不在乎。憑著衛凌風對他的瞭解,衛凌風認為,大概是第一種情況。

與此同時,趙都尉扭頭往後看。但他走得太快了,早已離開桃花林。他站在段家的武場上,安靜地站定,一動不動,分毫不顯露腿腳的問題。

段家的一批小輩正在武場上練功。這是一群十四五歲的少年人,相貌端正,身量挺拔,穿著統一的黑色武服。

段夫人的馬車從一旁路過。那些小輩們紛紛退向另一側,神色很是恭敬。只有趙都尉昂首挺胸,站姿不變,隔著一道車簾,他聽見段夫人輕聲說:「有勞趙都尉。」

趙都尉道:「夫人不必客氣。」

馬車稍稍停駐。段夫人又問:「趙都尉近來可好?」

趙都尉頓了一下,才回答:「還是……聽了許多風言風語。」

段夫人笑道:「趙都尉何必聽信風言風語?白雲蒼狗無常志,璞玉渾金有定姿。」

*

衛凌風再度與趙都尉碰面時,段夫人早已翩然離去。

段家為他們準備了幾匹馬,都是千里挑一的上等馬匹,骨骼結實,肌理分明,體型健壯高大,鬃毛泛著烏亮光澤。馬伕還說:這是齊魯之地的好馬,可負千斤,日行百里。

沈堯心中讚歎:段家有錢!

他抓緊了韁繩,久久立在馬蹄邊。

趙都尉的隨從叫了他一聲:「沈大夫?」

說來慚愧,沈堯不會騎馬。他們丹醫派附近多為山路,師父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沒有養過一匹馬,只養了幾頭背貨的驢子,平素也不允許弟子們騎在驢子身上。

是以,沈堯萬分躊躇。

衛凌風翻身上馬,朝他伸手。

沈堯雖然欣慰,卻也斟酌道:「哈哈哈哈哈不好吧,這樣。」

衛凌風反問道:「為何不好?」

沈堯根本講不出哪裡不好。他只是發覺了趙都尉、趙都尉的侍從等人一齊審視的目光,隨口推脫道:「我們兩個男人,怎能同坐一匹馬……」

衛凌風白衣勝新,袖袍獵獵,彷彿擯棄了塵世煙火。但他忽然冒出一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現在共乘一匹馬又能如何?」

沈堯朝前走了一步,衛凌風繼續說:「同門師兄弟,何必在意虛禮,這是你常說的話。」

語畢,衛凌風再次伸手,沈堯沒理由推脫,順著爬了上去。衛凌風牽緊韁繩,那匹馬開始走動,跟隨趙都尉跨出了段家的側門。

沈堯攥著鬃毛,探究道:「還是有些顛簸啊。」

衛凌風道:「是的,你別亂動。」

他一隻手拉著韁繩,另一隻手扶著沈堯的腰側。

趙都尉的一位侍從與他們並行,那人問道:「沈大夫,你還好嗎?」

沈堯坦誠道:「兄台見笑,我不會騎馬。」

那人又問:「你的師兄會騎馬,你不會騎馬,作何解?」

沈堯笑道:「我的父親會寫詩詞歌賦,我不會,難道他就不是我爹了?」

侍從道:「我家大人不是此意。」

沈堯道:「哦,怪我曲解了。」

侍從不再做聲。倒不是因為不想開口,而是因為,他開口也講不過沈堯,乾脆放棄。隊伍最前方的趙都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鞭子一抽,立刻在街道上縱馬狂奔。

沈堯所坐的這匹馬,性子是人來瘋,它發覺隊伍飛馳,也揚起四蹄,跟著瘋跑了起來。

於是,馬背顛簸更甚,沈堯被馬鞍撞了一下,當即倒抽一口氣,隱忍道:「師兄。」

衛凌風道:「你怎麼了?」

沈堯低下頭,整個人往前傾。他的頭髮一向束得隨意,髮絲被風吹得凌亂,髮帶也在飄舞,瞬間失去了剛才打嘴仗的強硬,只低聲說:「呵呵,沒事……」

話音剛落,衛凌風一手使力,完全摟住沈堯的腰,將他扣向自己懷中。沈堯右手扶穩馬鞍,衣擺隨著馬蹄急沉而蕩漾,官道上飄落的樹葉灑在他的袖間。

衛凌風略微垂首,撥開幾片落葉。隨著他的一呼一吸,氣息拂過沈堯的耳尖,沈堯道:「師兄,你弄得我有點癢。」

沈堯本來覺得沒什麼。但是,途中,趙都尉回了一下頭,看到沈堯和衛凌風,臉色又是突然一變,由白轉青。

沈堯心道:有病嗎這個姓趙的。

待到他們終於抵達衙門,衛凌風先一步下馬,落地聲重,似乎很不懂輕功。但他衣衫不亂,仍是翩翩佳公子。沈堯就沒這麼順利——他準備離開時,那匹馬竟然原地一蹦。沈堯手腕一滑,將要跌落,好在他拽緊韁繩,繞了個圈,雙腳緊踩馬鐙,不至於狼狽栽倒。

他保全了面子,穩妥地下馬。

趙都尉朝著侍衛們點了下頭,持劍跨過門檻。他一邊走路,一邊說:「衛凌風,你昨夜救的那個女人,正被關押在監牢中。」

沈堯搶先一步問道:「那姑娘犯了什麼罪?」

趙都尉沒有回答。

看他這幅樣子,恐怕是打算揪出一幫人,當面指認衛凌風。

沈堯暗自煩惱:程雪落應該是挺精明的一位頂級高手。他在清關鎮殺人,還記得用化骨水。昨晚上砍了歹徒,怎麼竟然用了「斷魂斬」這種魔教劍法。

幾人沿路走了半刻鐘,忽聽一陣暢快的笑聲。

門廊逐漸寬闊,沈堯遠遠就能望見楚開容坐在一張軟椅上,手握一把玉骨折扇,身穿一件錦衣華服,舉止閑雅又瀟灑,正與幾位不知名的朋友相談甚歡。

楚開容也看到了他們。他倒是熱情可親,立刻引薦道:「衛兄,這兩位都是通判大人。這位是迦藍派掌門,周度河……」

迦藍派掌門?

沈堯震驚了。

迦藍派掌門怎麼還有臉坐在這裡,與大家談笑風生,稱兄道弟?秦淮樓之亂是迦藍派惹出來的事,周度河作為掌門,不是應該跪地求饒、乃至自裁謝罪嗎?

周度河大約三十多歲,相貌平平無奇,但他的雙目湛湛有神,氣度十分從容自若,見了沈堯,還感歎一句:「好個英秀挺拔,俊俏風流的小郎君。這是楚公子的朋友?」

楚開容道:「是我朋友,不知為何被請到這兒來。」

他轉頭看著趙都尉:「其中必定有誤會,趙都尉以為呢?」

趙都尉不卑不亢道:「正好通判大人都在,我想當著各位的面,重現昨夜的情景。」

第41章 清案(三)

楚開容折扇一轉, 輕歎道:「昨夜的情況, 我早已言明。事發之時, 我在三樓與兩位姑娘杯酒言歡……」

沈堯猜測道:「然後, 你看見了歹徒們拔刀砍人?」

楚開容臉色微沉:「我抱著兩位姑娘跳窗, 萬幸她們平安無恙。我正想回去救人,秦淮樓就著火了,火勢漸旺, 炙熱異常,眼看著幾層樓都成了火窟, 我竟然無計可施。」

「楚公子不必自責, 」迦藍派掌門安慰道,「魔教孽畜扮成本門弟子,殺人放火, 妄圖嫁禍,大夥兒有目共睹。眼下, 還請各位助我一臂之力, 復我門派之清明。」

沈堯聽得耳朵疼。

這個周度河,身為迦藍派掌門, 區區一句話就把自己撇乾淨了,敢情是直接找人戴罪。

沈堯還沒出聲,衛凌風忽然詢問:「諸位已經查到了案件的來龍去脈?」

「尚未,」趙都尉抬起左臂, 朝著侍從比了個手勢, 「這其中的疑點, 需要衛大夫來解答。」

衛凌風仍在堅持:「我對此事一無所知。」

沈堯幫腔道:「多虧周掌門提醒,我們才知道魔教也參與了。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