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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掌門狀似不經意地抬頭,雙目盯住了沈堯的臉。沈堯衝他微微一笑:「除了魔教,有沒有別的門派佯裝迦藍派弟子,你們又是如何排查的?手段如此殘忍歹毒,千萬不要錯漏了兇手。」

周掌門聽完,中氣十足道:「我們迦藍派上下,共有六千八百四十二位門徒,人人登記在冊,目前無一人失蹤。我派弟子分。身乏術,又怎會去秦淮樓大開殺戒?段家人在秦淮樓附近發現的屍體,均是被『斷魂斬』所傷……除了魔教殺人滅口,再無其他可能。」

沈堯點頭,彷彿相信了他。

周掌門雙手置於膝頭,沉重地歎息一聲。他還說,明早乘車返回迦藍派,定當做一場法事,超度那些無辜的亡魂。

楚開容捧場道:「周掌門修為精湛,胸懷通達。」

楚開容與周掌門說了兩句話,那邊的趙都尉就帶來了幾個人。為首那人是個十八歲少女,身穿紗裙,模樣狼狽,只是一雙眼睛極為明亮,看到衛凌風還會放光。

趙都尉指著衛凌風,問她:「見過這個人嗎?」

少女躊躇,卻道:「沒有。」

趙都尉直視她的瞳仁:「真沒有?」

少女低頭:「若是……若是見過這麼好看的公子……不可能不記得。」

她磕磕絆絆一句話講不完,楚開容笑道:「趙都尉,這姑娘都說不認識了,你應當有憐香惜玉之心,別嚇到人家。」

趙都尉明明腿腳不方便,但他非要站著說話:「楚公子,你認識安江城秦樓的綺蘭嗎?」

楚開容手腕微僵:「她出事了?」

趙都尉言簡意賅:「死了,死無全屍。今早,她的屍體被老鴇認領,帶回去安葬。」

他說得平淡無起伏,沈堯耳邊卻是「嗡」了一下。只因一個月前,綺蘭尚在人世,笑看沈堯與楚開容在妓。院吃晚飯,到了這個月,那姑娘就落得了「死無全屍」的下場。

楚開容和沈堯皆是靜默無聲。良久後,楚開容才說:「有勞大人,務必嚴查。」

趙都尉卻道:「楚公子放心,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其實他的職責不該是查案。但他的跛腳治不好,武官的名頭也沒拿掉,除了摻和到辦案查案的差事中,似乎也沒有別的地方需要他。

從他不分青紅皂白一口咬定衛凌風的態度上看,他一定很渴望江湖威名,渴望捉拿真兇!

沈堯這麼想著,冷不防又被趙都尉瞪了一眼。他瞪得凶狠,沈堯不禁膽寒。

接下來,趙都尉的一名侍從說:「我們探訪了夜市上的每一家店舖,有兩位店主說,昨夜確實有個白衣公子在他們店裡買過東西。」

沈堯立刻驚了。

他怎麼忘了這一出!

衛凌風昨夜冒雨出門,不就是為了買藥,好像還順便買了髮帶……那些店舖的老闆肯定記得他。只要把老闆們帶過來一指認,沈堯與衛凌風的謊言不攻自破。

沈堯對衛凌風察言觀色,卻沒發現他有多著急。衛凌風一副「你可以隨便查我」的樣子,還往楚開容所在的位置走了兩步。

楚開容原本坐在長椅上,忽然讓出一方空地,招呼道:「衛兄,過來坐。」

衛凌風落座於楚開容的身旁。

趙都尉道:「我的屬下也見到你孤身一人行走在街上。」

沈堯心道:衛凌風明明是和程雪落一起出門。

他低頭望著伏跪的少女,稍顯不耐的楚開容,神態自若的迦藍派掌門,腦中靈光一現,暗道:如果,迦藍派能被人冒充,那衛凌風有沒有可能被人冒充?

如果程雪落一劍斬殺了兩個雜碎,用的是旁門別派的劍法,會不會在他走了以後,另有一人拔劍出鞘,再用所謂的「斷魂斬」補了一刀?

道理勉強能說通。問題是:那些人這麼做的原因呢?衛凌風出身丹醫派,又不背負江湖恩仇,常年生活在清關鎮,他能惹上什麼大事?

冥冥中像是有一雙手,將他們推入奇怪的紛爭。

沈堯站在衛凌風的背後。衛凌風坐姿端直,溫言道:「趙都尉,請聽我一言,夜市的遊人不在少數,其中不乏白衣客。昨夜風大雨大,視物不清,風雨中認錯了人,實屬常見。」

趙都尉轉身背對著他們:「行了,你不用跟我狡辯了。」

周掌門沒搞清他們衝突的原因,遂問:「趙都尉查出了什麼?」

衛凌風寬和道:「事發不足一天。諸位多給趙都尉一些時間,靜候水落石出。」

周掌門一手撫鬚,作頷首狀。

楚開容抬手搭住衛凌風的肩膀。本來嘛,衛凌風尚有一身正氣,但他和楚開容離得稍近,這一排人都像是在狼狽為奸。

趙都尉還有後招,他走到了門口。侍從和他耳語時,衛凌風聽見幾句話——他們似乎找到了藥店老闆,迫使那位老闆親手畫下昨夜客人的相貌。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老闆的畫技奇差,雖然畫的是人,卻基本看不出人樣。而且據他所說,昨夜有好幾個白衣男子買過藥,差不多都在一個時辰之內,他有些記不清了。

趙都尉想追究也無法追究。通判大人拜託他送楚開容等人出門,他沒有答應。

然而沈堯一行人離開時,他到底還是追了上去,臨別前,他留給衛凌風一句話:「昨夜,不是我的屬下看到了你,是我本人看到了你。」

他陰沉著嗓子:「段家和楚家都護著你,不代表涼州沒有王法。」

沈堯插進來一句:「哦?趙都尉多搜集證據啊,否則我以為,趙都尉才是王法。」

沈堯自知不太客氣,那個姓趙的又盯了他一會兒,末了,含糊道:「斷袖之徒。」

他說得特別輕,沈堯沒聽明白。直到他們都走出衙門,翻身上馬,沈堯心中恍然道:他罵我是斷袖。

忍不了!

沈堯道:「這個趙都尉,麻煩真多。」

衛凌風仍然與他同乘一匹馬,不過沒再摟著他的腰。楚開容策馬跟在他們旁邊,應道:「他們趙家練的是下盤功夫,腿不行了,武功就沒了。他除了把握大大小小的案件,爭取立功,還有什麼出路呢。」

沈堯忽然轉頭看他:「你知道綺蘭死了嗎?」

楚開容道:「我今日聽趙七郎講完,才收到這個消息。」

沈堯又問:「你也覺得魔教中人冒充迦藍派門徒?」

迦藍派距離涼州很近,往返不過一天的車程。他們走過一段路,已經與迦藍掌門分道揚鑣,楚開容折扇掩面,往四處看了看,才說:「沈兄,我所以為的實情,和官府最終的裁斷,不一定是一回事。」

*

楚開容帶著沈堯、衛凌風重返段家,似乎只是去配合官府做調查。

段永玄見了他們三個,欣慰道:「賢侄們無事便好。」又招了衛凌風過來:「犬子正在等你診脈,多謝衛賢侄照顧他。」

至於別的話,他一句都不多說。

沈堯心道:段永玄此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是夜,沈堯和衣而臥。他睡在床鋪的裡側——這是衛凌風的房間,衛凌風的床。或許是因為床鋪沾染了衛凌風身上特有的草藥清香,沈堯夢中也是他,模模糊糊夾雜著趙都尉那句:斷袖之徒。

不,不是斷袖,沈堯在夢境裡為自己辯解:他和衛凌風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天地可鑒!

但他自從十七八歲開始,晚上若是夢到衛凌風,第二天早上起來……他就要洗床單。這又是為什麼呢?作為一個大夫,他只能從陰陽失衡的角度尋找理由。

舊夢往事飄忽不定,床帳傾垂,他半睜開眼,正好與衛凌風對視。

衛凌風舉著一盞蠟燭,揮滅了,才問:「阿堯,你怎麼不在自己床上?」

沈堯道:「找你有事。」

衛凌風上床,躺在他身邊:「白天的事?」

沈堯側躺,左手支著頭:「對,我在想,姓趙的為什麼纏著你不放?他怎麼不纏著迦藍派掌門,柿子淨挑軟的捏?」

衛凌風聲音更低沉:「他說昨夜親眼見到我,但我不記得有這回事。」

沈堯調侃一句:「他還說我是斷袖,他這人講話怎麼能當真?」

沈堯睡覺有個毛病。他穿得很少,往往就是一件單衣,披在身上,但凡該遮的都遮不住。衛凌風伸手過來攏了攏他的衣領,又附和道:「他說你是斷袖?荒唐,胡鬧,血口噴人。」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