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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查清了近日的孩童走失案,三大世家為之作證,證明藥王谷多年來的惡行。這些惡行被一樁一樁披露於皇榜,包括偷小孩、買賣蠱毒、惑亂朝政,百姓十分憤慨,各大門派世家紛紛與藥王谷劃清界限。

再加上藥王谷的谷主、眾多弟子、武功高手已死,後繼無人,青黃不接,藥王谷內部分崩離析,很快就被朝廷派去的一隊人馬接管了。

藥王谷已經淪落為塵埃。各大門派和世家轉變風向,相繼對楚開容示好。

楚開容在江展鵬的鼎力支持中,誠邀各門各派簽下「江湖法令」。從此,以國法為準,禁止私刑。

楚開容頗覺滿意。然而,趙家的家主卻在眾目睽睽中質問他:「陛下!我等願為百姓謀福祉,但苗嶺的那些惡徒,卻不一定能領會陛下的情面。」

所謂「苗嶺的那些惡徒」,指的正是魔教。

苗嶺地大物博,魔教在苗嶺已有百年根基,難以撬動。近二十年來,魔教在苗嶺一直很老實,從未鬧過事,更沒有傷害過苗嶺百姓。

而楚開容想以利民為本,暫且休養生息。

法令簽署之後,各地的江湖人士難免有怨言,甚至會有動亂;江北又冒出一場洪災,毀了秋收的糧食;邊疆的蠻夷似乎也蠢蠢欲動……楚開容這些事還沒忙過來,哪有心思去管魔教。

他不由暗歎:我已不是江湖中人。而這些武林世家,只能望見江湖瑣事。

趙家的家主察覺楚開容的不耐煩,連忙轉移了話題。

楚開容經他提醒,記起了衛凌風。這天議事之後,楚開容提筆寫下一封信,經由驛站,寄給了身在苗嶺的衛凌風。

過了半個月,衛凌風收到了這封信。

他坐在瓊樓玉宇之中,穿著一件白緞長衣,讀完那一封信,沉靜不語地品茶。

錢行之落座於他的對面,問道:「師兄,喝出來沒?這是茶莊收上來的新茶,在京城,半斤賣一百兩……苗嶺真是好地方!魔教這日子,過得我太快活了。」

衛凌風端著杯子,問他:「小師弟近日如何?」

「他啊,」錢行之思索道,「他經常去找澹台徹練劍,偶爾去給蕭淮山上墳……哎,蕭兄太慘了,我家茵茵安慰了我好多次……」

話說一半,錢行之驀地一頓,又問:「小師弟最近沒來看你?」

衛凌風如實道:「沒。」

錢行之困惑道:「一次都沒有?」

衛凌風不願多言,錢行之問不出什麼,就此作罷了。

當日下午,衛凌風親自前往沈堯的住處。

這次回來之後,沈堯不再與衛凌風同住,總是對他避而不見。衛凌風還在養傷,沈堯派人來送藥膳,從不露面。

衛凌風按捺不住,就在今天,闖進了沈堯的房間。

檀木書桌擺在窗前,日光落在桌面,窗外的樹痕花影也鐫刻於一張白紙上。沈堯手執一隻毛筆,正在寫字。他今天穿青衫,黑色緞帶束髮,更顯出少年人的清朗俊美,但他的一言一行實在與往日不同。

衛凌風喚他:「阿堯?」

他回答:「有事嗎?」

衛凌風退讓道:「沒事。」

他就說:「沒事來幹什麼。」

衛凌風默然片刻,開口道:「近日我總在……」

沈堯只提醒他:「好好養傷。」

說完,沈堯出門去院子裡練劍了。衛凌風站在窗邊,看他練劍。他的劍術精進了許多,身姿更加挺拔颯然。但他一眼都沒賞給衛凌風。

衛凌風扶著窗欞。手下沒注意,捏碎一塊木頭。

沈堯對他的無視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

就連雲棠都看出了端倪。

隔天傍晚,雲棠邀請衛凌風一起吃飯。

席間,僅有雲棠、程雪落、衛凌風、沈堯四人。桌上,美酒佳餚具備,金盤玉盤裝著山珍海味,飯菜飄香,惹人垂涎。

樑上的宮燈長明如晝,燭火甚為輝煌。雲棠輕輕挽袖,給沈堯倒了一杯酒:「聽說你近來勤於練武,澹台先生十分欣慰。」

沈堯端起酒杯:「我師叔說,澹台徹有望痊癒。澹台先生之所以欣慰,是因為他能痊癒,不是因為我練劍練得好……我跟你們這些天縱奇才相比,只是一介平庸之輩……教主謬讚了。」

雲棠卻說:「何必客氣?你我本是一家人。」

沈堯飲酒不言。

雲棠又說:「你不講話,我也不講話,就剩他們兩個悶葫蘆。這頓飯吃起來,可太沒意思了。」

沈堯埋頭扒飯。他沒想到堂堂魔教的教主,竟然表現得像個強扯紅線的紅娘。

雲棠轉而去看衛凌風:「兄長,你身體好轉了多少?」

衛凌風言簡意賅道:「好了許多。」

雲棠歎氣:「藥王谷沒了,伽藍派遭受重創,流光派一盤散沙,東嵐派群龍無首……我真的很高興。不過,兄長你體內的劇毒,還沒解開……」

「不急,」衛凌風應道,「並不礙事。」

他夾起一隻蝦餃,猶豫半晌,才放進沈堯的碗中。沈堯的筷子頓了頓,咬開蝦餃,吃掉了。

衛凌風時不時給沈堯夾菜,沈堯笑著制止道:「行了,師兄,我吃不完。」

衛凌風道:「是嗎?」

沈堯與他對視:「難道這種事,還有是和否之分?」

衛凌風抬起手,指尖揩去沈堯臉上的一粒米飯,才問:「你仍然在懷疑我?」

「我曉得你有很多苦衷,」沈堯回答,「但你從未透露過隻言片語。你在石刁柏面前的言行讓我……我……」

衛凌風握著酒杯,轉了兩下:「讓你見笑了。我從前是那樣的人。」

程雪落正要接話,雲棠伸出一隻手,摀住了程雪落的嘴。

而沈堯並未留意程雪落和雲棠。他聽完衛凌風所言,一時恍惚,神色黯淡道:「我……我怎會笑話你。你隱忍多年,一將功成,堅忍不拔,算是史書上的人物了。」

「不敢當,」衛凌風卻說,「我偷盜丹醫派的絕學,將你的秘籍給了藥王谷,勾結武林世家,策反楚開容。對了,你把黃半夏送回了安江城。實不相瞞,用黃半夏替代太子的主意,是我……」

沈堯擺了擺手:「別說這麼多。你也是迫於形勢。」

衛凌風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我是惡貫滿盈。」

沈堯又飲了一杯酒:「無所謂。前幾個月,我還跟你說,我要做天下第一惡人。」

「你不用作惡,」衛凌風輕敲酒壺,「要髒,就髒我的手。」

沈堯嘀咕一句:「屋子裡好熱。」又說:「什麼髒不髒的,我也不是沒殺過人。」

窗戶緊閉,透不進一絲風。沈堯站起身,卻被衛凌風絆倒,栽入他的懷裡。他一手摟著沈堯的後背,低聲道:「少喝點酒。」

沈堯笑問:「喝你家的酒,你心疼了?」

衛凌風在他耳邊承認:「我心疼了。」

沈堯被他的語氣激出一陣洶湧的心潮。

雲棠拉著程雪落,悄悄地退了出去。她關上房門,囑咐侍衛們不許打擾。

踏著月光回去的路上,雲棠走走停停,賞花賞月賞景。進了臥房,她輕聲感歎一句:「今晚大概能睡個好覺。」又對程雪落說:「我在酒裡下了……」

程雪落神色微變。

「你很緊張?怕我下毒?」雲棠打了個哈欠,「只是加了一點合歡得春散,那個東西能助興,錢行之也喜歡用……」

她側臥在床上,喃喃自語:「如果沒有動情,藥效不會發作……如果沒有起心存意,忍一忍就過去了,百利而無一害吧。」

程雪落不敢說,他今夜也喝了酒。

雲棠招呼他:「你過來。」

她長髮散亂,鋪在枕邊,脫去了外衣,僅剩一件紗衣。燈下肌膚剔透如雪,唇色嬌艷,眼中還有流光瀲灩。

程雪落後退一步,道:「屬下先行告退。」

雲棠扯著紗帳:「可是我好冷,你不能抱我一夜嗎?也不是沒抱過,何必推辭……你要是不願意,我還有右護法……」

她沒說完,他緩緩向她走來。

程雪落抬袖,掌風拂過,熄滅燈火。

沉沉無邊的黑暗中,他躺在她的身邊:「睡吧。」

雲棠問:「你困嗎?」

程雪落說:「還好。」他的手搭在她腰間,她捏著他的手指,一點一點往上挪。他指尖用力,扣在一片柔軟中,神智清醒,卻快瘋了。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