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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浪四濺,潮水翻湧,伽藍派的掌門定睛一看,大驚失色道:「這名武功蓋世的魔教男子,長得和段少俠一模一樣?」

「說來話長,」段永玄在眾人面前承認,「多年前,我有一個兒子被魔教擄走。他認賊作父,還要手足相殘。今夜,我必當清理門戶。」

最後四個字「清理門戶」,段永玄說得格外隆重,尾音洪亮,響徹四野。

直到這一刻,段家的長老們才加入戰局。

江湖七大派的頂尖高手傾巢出動,再加上鄭家、段家的諸位長老,殺手宗門的神武勇者,還有段永玄這位「武林第一宗師」……逐漸讓魔教眾人落了下風。

*

柳青青急得要死。

她沒有渡江,只能站在岸邊,遙望遠方的戰況。

她還聽見雲棠說:「副教主被二十七位長老圍攻,左護法難敵段永玄,東嵐派的琴音越來越強。兄長還在療毒養傷……誰能做首領呢?」

柳青青猛然回頭,呆呆望著雲棠:「教主。」

雲棠輕聲說:「假如首領死了,軍心渙散,我們就要不戰而敗了。」

柳青青聽出雲棠的言外之意,連忙說:「教主,你不能渡江 。」她緊緊抓著雲棠的袖子:「教主,你正在服藥。大夫們千叮嚀萬囑咐,你必須靜養,絕對不能再動武。」

她離雲棠很近,能聞到清淡花香。

湖畔水風連綿,她渾身發抖。

雲棠望向江面:「我不能看著他們送命。」她平靜地訴說:「六年前,我躲在後山,父母舅舅一個接一個地死了……我很後悔。」

柳青青雙眼含淚:「可是今天、今天……」

「段永玄好像籌劃了很久,」雲棠感歎道,「他老奸巨猾。」

大約一個月之前,雲棠收到風聲——江湖七大派即將聯手討伐魔教。雲棠在苗嶺四周佈置了埋伏,也在江畔豎起了五行八卦陣。

然而段永玄算無遺漏,因地制宜,總有萬全之策。

段永玄天賦卓絕,智多近妖,融會貫通百家之長,武功高到世所罕見。

他好像沒有弱點。

雲棠打了個指訣,右護法立刻傾身:「教主?」

雲棠問他:「段夫人呢?怎麼還沒來?」

右護法恭敬道:「教主稍等。段夫人快來了。」

雲棠又問:「錦瑟呢?」

右護法如實說:「還在路上。」

雲棠握著一把劍,赤足踏上江面:「走吧。」

水花濡濕了她的雪紗裙擺,露出她的纖細腳踝。十幾位堂主跟隨她上船,柳青青淌過江水,扶住船舷:「教主!」

雲棠回頭看她:「別急,哪怕我死了,你也不會死。我從沒給你下過蠱……先前我說的生死蠱,只是逗你玩的。」

彼時柳青青才剛入教。為了證明自己的一番衷心,她向雲棠討來「生死蠱」——據說,蠱蟲的藥引,是雲棠的血。如果雲棠死了,柳青青就活不成。

那個「生死蠱」長得像黑豆,吃起來也像是黑豆。於是,聽完雲棠的話,柳青青愣住了,四肢僵硬得宛如木頭。

雲棠對她一笑:「幫我把這個東西,交給兄長。」

柳青青從她手中接過一枚戒指。

這枚戒指,只有教主才能佩戴。

江水泛開漣漪,碧波蕩漾,船也飄遠了。

黑夜中涼風刺骨,柳青青神色恍惚,渾似沒了知覺。江水倒灌進衣袖,她仍未上岸。原來六神無主、失魂落魄是這般滋味,她飽嘗煎熬之苦。

她的背後,有人叫她:「青青?」

柳青青轉身,見到了沈堯。

衛凌風、錢行之和澹台徹都站在沈堯的背後。沈堯急不可耐,已經拔劍出鞘了,他說:「雲棠讓我們搬去另一座島上,我就覺得不對勁,一定有事發生!七大派和段家都打到門口了,真是欺人太甚!」

錢行之道:「哎,今晚要死多少人啊……」

「江上浮屍,血流遍地,」澹台徹牽來一艘船的繩子,「就像六年前一樣。」

衛凌風立刻踏入船內,沈堯和澹台徹緊隨其後。錢行之也想上船,卻被沈堯一把推開:「九師兄,你不會武功,你留在這裡。」

錢行之發出怒吼:「我會用毒!」

沈堯托腮看他:「真的嗎?」

沒想到……竟然被小師弟看扁了!

錢行之無法接受自己被小師弟蔑視。他猛然敞開衣袍,兩襟掛滿了草藥包,隨著他搖晃的身軀而簌簌抖動:「全是毒藥!有備無患!如何,佩不佩服你的九師兄!九師兄今天就是苗嶺第一猛男!」

沈堯怔住。

澹台徹笑說:「上船。」

錢行之和柳青青同時上船。

船頭駛向對岸,柳青青才說:「教主讓我守在江畔,防止他們多面突襲。所有城主和島主都自備了護衛……」

沈堯只問:「段永玄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無人回答。

沈堯舀起一捧江水,凶殘地撒開水花:「我們所有人一起包圍段永玄,狠狠地群毆他,有勝算嗎?」

衛凌風道:「恐怕不是我們包圍了他,是他一個人包圍了我們。」

「什麼?」沈堯震驚,「他這麼強?」

錢行之狐疑道:「大師兄!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沈堯思忖道:「大師兄,我聽師叔說,你體內毒性解了一半,腳傷也養好了。澹台先生,你恢復了三成功力……我多少也算是個有武功的人。我們幾個,加上程雪落、所有堂主、副教主、十八連騎一起對抗段永玄,能撐到什麼時候?」

「段永玄從不佩劍,」衛凌風忽然說,「因為他心中有劍,能化萬物為劍。」

澹台徹補充一句:「三十年前,我們還沒出生,段永玄已經修煉到化境。」

衛凌風道:「我的天資不如他。」

澹台徹點頭:「我亦不如。」隨即笑說:「但我比他年輕許多。」

「年輕有用嗎?」沈堯質問道,「年輕就能打得過老頭子?」

「打不過。」衛凌風坦然承認。

沈堯沉沉歎氣:「他武功那麼強,我在他面前像一隻剛出殼的雞。」

衛凌風摸了摸沈堯的頭:「阿堯,不可自稱為雞。」

沈堯問:「為什麼?」

衛凌風諱莫如深:「人是人,雞是雞,不便混為一談。」

沈堯勾住他的肩膀:「雞這個字,不能說嗎?」

錢行之爽朗地解釋道:「嘿嘿,小師弟,是這樣的,雞,與『妓』諧音。你多去幾趟花街柳巷,你就懂了。」

沈堯表示受教:「九師兄懂得真多。」

「這還用說。」錢行之洋洋得意。

「諸位,」澹台徹忽然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你們不怕死嗎?事到如今,尚有閒情逸致。」

崇山峻嶺逐漸向後退,船艄曳開的白浪消失在渺茫夜色中。刀劍爭鬥聲,痛呼怒罵聲,幾乎近在眼前。

沈堯跳下船頭,衝往江岸:「澹台先生,六年前你對他們說過,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今天的我,也是這麼想的。」

衛凌風正要跟上沈堯,柳青青喊住了他:「公子。」她把戒指交到了衛凌風的手中:「教主給你的東西。」

「雲棠?」衛凌風驚疑道。

江畔沿岸,兩方正在混戰。

沈堯提著長劍,衝進伽藍派弟子聚集的地方,喊道:「你們這幫喪盡天良的畜牲,究竟在搞什麼,連漁村的小孩子都抓?你們跟藥王谷有什麼區別!你們伽藍派也配談命理,一天到晚不是殺人放火 ,就是在偷東西 ,不如改名叫瞎爛派!從上到下又瞎又爛!」

話音未落,繚亂的劍光襲來。

劍光細如銀絲,凌厲如箭,正是流光派的流光飛舞劍法。

沈堯揮劍擋開,側翻一個跟頭,又衝流光派大喊:「譚百清已經被處斬了,你們還要步他的後塵,在苗嶺屠殺村民嗎?難道屠殺村民,就是你們流光派的家學淵源?流光派的劍術不怎麼樣,殘害老弱婦孺,倒是武林第一!乾脆改名叫瘤光派,全稱就是『武林毒瘤不光不要臉也不要腦子門派』!」

因為有了內功,沈堯喊聲震天。

流光派弟子聽了,紛紛震怒,從四面八方趕來追殺他。

沈堯飛快逃竄。

他逃到了東嵐派交戰的區域。在這裡,常夜琴不幸被鄭家的十幾位長老圍攻,沈堯聽見混亂的琴聲,頭痛欲裂,仍然堅持嘲諷:「東嵐派的武功,一向敵我不分,你們練音波功真的有用?」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