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舊歡未展驚變到

    五月聚窟洲無念神宮有仙法大會,清遠上下都很興奮。

    仙法大會對年長弟子來說,是增進修為的良機,對年輕弟子們來說,卻是認識新朋友,甚至發展桃花運的機會。因各大仙山都不限人數,所以往往無念神宮人滿為患。

    胡砂沒有參加過無念神宮的仙法大會,只能從其他年輕弟子那裡聽說一些樂聞趣事,譬如上回聚會,誰誰遇見了誰誰,天雷勾動地火,如今孩子都快生了。再譬如誰誰喜歡誰誰,另一個誰誰卻總纏著前面那個誰誰,在仙法大會上痛哭流涕出盡洋相。

    胡砂聽得半明半白,一頭霧水。

    其實這些趣聞說穿了就是兩個字——「八卦」。

    在百無聊賴的仙山裡修行,八卦基本上是許多人興致勃勃過下去的目標,一點風吹草動的事情都能被說上十天半載,這邊廂胡砂與芳准的八卦才消停一些,那邊廂仙法大會的八卦便已層出不窮。

    可惜的是她就算回到清遠,也沒什麼機會趁著年輕去參加仙法大會,享受一下瘋狂的青春。

    金庭祖師明令下來,她和芳准兩百年之內不得離開清遠半步,所以什麼仙法大會那都是浮雲。在清遠上下幾乎**了的時候,她也只有蹲在冰湖前面,用小樹枝劃泥巴解悶,身邊還蹲著同樣無聊的小乖。

    芳准在入定,他每天都有三個時辰左右的入定時間,這段時間誰也不能打擾他。

    胡砂用樹枝在鬆軟的泥土上寫字,寫了一首詩,一面笑吟吟地回頭問小乖:「這首詩你沒見過吧?」

    小乖從鼻孔裡發出一個高傲的噴氣聲,勉強低頭去看,一字一句地念出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骸這種的調調,我才不喜歡!就是因為你一肚子春水,成天想著情啊愛的,才那麼笨,修為總也上不去!」

    「才不是!」胡砂瞪了它一眼,「師父都說我勤勉努力,修為大增!你沒念過書看不懂就直說嘛,有什麼丟人的。」

    「我怎麼不懂?不就是一首情詩嗎?我隨便做一首都比它好一千倍。」小乖發威了。

    胡砂把樹枝一丟,拍拍手上的泥巴:「那好,你做一首我聽聽。(WWW. 好看的小說)」

    小乖頓時開始抓耳撓腮,因著臉上全是毛,也看不出是憋得臉色發青還是發白,隔了半天,果然是一個字也吟不出來。

    胡砂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懂。這首詩是我們那邊一個大詩人做的,是說因為心裡曾經真正愛過一個人,所以後面遇到再好的,也無法投入感情。你不覺得這種感情很真摯嗎?」

    小乖心不甘情不願,但因為自己沒什麼學問,方才出個了丑,所以乾脆不說話了。

    胡砂又在地上胡亂寫了好幾首凌亂的詩句,畢竟離家五年,很多都已經記不得了。

    看看天色,想必芳准入定的時間快要過去,她抬腳將地上的字跡胡亂抹去,起身道:「走吧,回去找師父……」

    話未說完,忽聽小乖歡呼一聲,掉頭朝後面撲去,她訝然地回身,卻見本應跟著師祖去參加仙法大會的鳳狄正站在湖爆被小乖摟住肩膀,使勁他的臉。

    胡砂奇道:「大師兄怎麼回來了?不是要去參加仙法大會嗎?」

    鳳狄臉色原本有些蒼白,聽她這樣一問,卻又紅了,低聲道:「我……在一目峰下迷路很久,沒找到大門,去遲了……師祖讓守門弟子帶話,叫我留在芷煙齋照顧師父師妹。」

    果然是迷路,他真是個大路癡,家門口也能迷路。胡砂忍不住要笑,但見他滿臉尷尬神色,便把笑憋回去,只道:「正好師父入定的時間要過了,咱們一起回去。他在杏花樹下藏了許多美酒,今天騙他拿出來喝。」

    鳳狄勉強笑了笑,把頭一點,跟在她身後往杏花林走。

    走了一半,他忍不住低聲道:「胡砂,你當真不打算將水琉琴還回石山舊殿?」

    胡砂剛摘了一枝杏花放在手裡把玩,聽他這樣問,不由一愣:「當然不會還,不然水琉琴豈不是要殺死更多無辜的人?何況它是我用血肉養好的,於情於理都沒有還回去的說法吧。」

    鳳狄沉默半晌,又道:「那是神器,你怎能私自拿走。」

    胡砂笑道:「可師父說水琉琴已經屬於我了,他說得自然是沒錯的。(WWW. 好看的小說)」

    鳳狄心中猛然一沉,正要再說,忽聽小乖朝天叫了幾聲,聲音甚是尖利,兩人一齊抬頭,卻見好幾個鬚髮銀白的老頭兒落在林中,當中那人白衫微鬚,正是芳冶。

    鳳狄臉色又變得蒼白,低低喚了一聲:「師伯……您先別……」

    芳冶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只沉聲道:「孽徒胡砂,你私自竊取神器,禍連清遠,今日要將你押送回瀛洲樂正石山舊殿,歸還水琉琴!」

    胡砂大吃一驚,舉目一個個望過來,對面那些老神仙個個面沉如水,她認得兩個。一個是桃源山的上河真人,另一個緇衣銀髮,卻是許久未見的青靈真君。

    她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到底怎麼回事,當下退了兩步,冷笑道:「要我歸還水琉琴是假,其實是你想要吧?真君大人!五年前,我還沒謝謝你花費心思,千辛萬苦將我從海外拉到這裡來!」

    青靈真君神色不變,垂頭輕道:「這位姑娘,老夫並不認識你。如此胡言亂語,只會讓芳准真人更加難做,神器乃天神之物,凡人不得玷污,還請你速速歸還,俯首認罪才好。」

    胡砂別過頭,淡道:「我是不會把水琉琴拿出來的,別做夢了。」

    青靈真君不再說話,只將拂塵輕輕刷過肩頭,垂首闔目。

    芳冶退了一步,躬身向那幾位老者肅然道:「孽徒甚是頑劣,我清遠為避嫌,不便出手,還要麻煩諸位真人了。」

    桃源山那幾個老頭默默頷首,然而對面站著的到底是個小姑娘,他們並不好用降妖除魔的法子來制服她,其中一人從袖中取出一捆淡金色的細繩,修仙之人都知道那是大名鼎鼎的鎖妖繩,一旦拴住妖物,念動束縛咒,若非檮杌那種上古凶獸,尋常厲害的妖魔都是動彈不得。

    那人低聲道:「姑娘,你莫要冥頑不靈,回頭是岸,速速與我們前往石山舊殿才好。」

    胡砂臉色煞白,聲音略帶,氣勢卻絕不輸人:「就算我拿了水琉琴,與你們桃源山有何相干?此事是我與青靈真君之間的恩怨,你們插什麼手?!」

    上河真人正色道:「此言差異,天神遺物是何等物事,豈能被你這不動規矩的黃毛小兒隨意玷污。何況此事並非與桃源山無關,原本寶塔中供奉的神器金琵琶,想必也是你那師父叫自己的徒弟偷走的。解決水琉琴之後,還要再找芳准討個公道!」

    話未說完,只見胡砂面上猶如冰霜籠罩,抬手間寒光吞吐,正是要喚出水琉琴。

    對面眾人都是大驚,她若是喚出水琉琴,以神器之力來相抗,他們幾人對她就毫無辦法了。

    倏地眼前金光一閃,卻是鎖妖繩拋了出去,此物最靈,一旦拋出,不捆住妖物絕不罷休。

    胡砂只覺身上一緊,眨眼間從頭到腳就被捆了個結實,連脖子都不能動一下。

    鳳狄急急走了幾步,護在她身前,顫聲道:「師伯!諸位前輩!胡砂年紀尚小,還請諸位手下留情……」

    「鳳狄,退下!」芳冶陡然大喝一聲,神情極嚴厲。

    鳳狄渾身一顫,面上露出哀痛欲絕的神色來,輕聲哀求:「師伯,求您放過胡砂……」

    芳冶冷道:「我讓你退下!沒聽見麼?還記得前幾**答應了我什麼?」

    鳳狄臉色忽青忽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胡砂,她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眼怔怔地望著他,輕道:「……大師兄,你答應他們什麼了?」

    他居然回答不出來,喉嚨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

    胡砂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低聲道:「你也一直懷疑我和師父?你也相信那些謠言?所以你根本不是什麼遲到了沒賺你就是要留在這裡看守我們,好讓這些人來給我們判斷對錯?」

    不是這樣!

    他猛然蓋住額頭,像是恨不得把自己藏在泥土裡一樣,狼狽不堪地逃賺再也不敢回頭看上一眼。

    落荒而逃,他不知用什麼樣的面目再去面對她。

    身後傳來十八鶯歡快的啼鳴聲,簇簇幾聲響,捆在她身上厚厚的一層鎖妖繩被十八鶯割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因著她的武器十分古怪,眾人從未見過,不由稍稍一愣,只在這愣神的工夫,她手腕一轉,水琉琴立即落在掌心,神光流肆,令人不可逼視。

    「不能讓她摸琴弦!」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幾個老頭子四面八方地衝了上來,抬手便要阻止她的動作。

    水琉琴感覺到有陌生人的氣息靠近,立即毫不客氣地射出寒光,四下裡傳來一陣痛呼,眾人不是手掌被刺穿便是臉上被劃破。上河真人靠得最近,肩膀被刺穿不知多少血洞,臉色頓時慘白一片。

    胡砂抬手在水琉琴上一摸,森然道:「你們莫要將我逼太緊!」

    話音未落,忽覺腳下一空,像是好好的地面突然破了個洞,她身子一歪,急忙縱身跳起,低頭再看,卻見地面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半人寬的裂縫。

    青靈真君單手放在唇爆似在念訣,面上似笑非笑,地面上忽而紮起無數荊棘般的利刺,像是有生命一般,飛速竄脯直朝胡砂撲去,她在空中騰雲躲避,甚是狼狽,待要高高飛起飛遠,卻發現不知何時頭頂一片漆黑,湖邊杏花林像是中了什麼魔咒似的,長了極脯層層疊疊的樹枝鋪開在頂上,像一張大網,把她牢牢網在其中不能飛遠。

    是土堰鼓與木昊鈴的力量!胡砂登時恍然大悟,然而那些尖刺容不得她多想,紛雜繚亂地從四面八方扎上來,她躲得極狼狽,多虧了十八鶯在週身護著,否則也不知會被扎多少洞。

    饒是如此,她背上還是被尖刺劃出血來,滾燙的鮮血落在鳳狄手背上,令他又是一陣驚顫,渾身發抖地緊緊閉上眼睛,摀住耳朵。

    上河真人扶住受傷的肩膀,回頭急道:「真君!拿娘罪不至死,還請您手下留情!莫要傷到她才是!」

    青靈真君沒說話,只淡淡掃了他一眼,尖刺不但沒撤掉,反而穿梭的更快了。

    上河真人正色道:「真君!我等是仙人,對一個凡人女子苦苦相逼,實在難看!」

    話剛說完,卻聽杏花林邊緣響起一個低柔的聲音:「諸位在別人家門口鬧得天翻地覆,確實難看的緊。莫非以為主人不在家麼?」

    眾人一齊回頭,卻見芳准一襲鬆垮垮的白衣,悠然靠在一株杏花樹下,面無表情地看著這裡。

《銷魂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