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后在心裡苦笑,還能想什麼辦法,這會兒不過是靠著人參片吊著命,靜亭侯府的人再來晚一點,恐怕連最後一面也見不上了。

「娘娘,娘娘,」王德跌跌撞撞跑了進來,喘著氣道:「來、來了。」

皇后忙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就見成安伯背著班嫿進來,她雖然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但這會兒也顧不上別的了,直接道:「不用行禮,快進去看看。」

班嫿看到躺在床上,猶如血人一般的大長公主後,整個人茫然地從容瑕背上爬下來,被容瑕扶到大長公主跟前時,她已經哭花了一張臉卻不自知。

「祖、祖母。」班嫿跪在了龍榻前,緊緊握住大長公主的手,哭得幾乎失了聲。整個大月宮正殿寂靜一片,除了哭聲以外,再無人說話。

雲慶帝站在旁邊,看著哭得不能自抑的表侄女,想要開口勸兩句,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從未見過班嫿這般狼狽的模樣,滿身塵土,頭髮散亂,原本白淨的臉上也變得灰撲撲地,就像是在地上滾過一圈似的。

大長公主聽到班嫿的哭聲,徐徐地睜開眼睛,見到孫女狼狽不堪的模樣,微微一笑:「傻丫頭,哭什麼?」

「祖母,是嫿嫿沒用,是嫿嫿沒用。」眼淚一滴滴落在大長公主的手背上,或許是臨近死亡,大長公主的身體格外敏感,這幾滴眼淚就像是灼熱的開水,燙得她心裡一陣陣疼。

「傻丫頭,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大長公主用盡全身的力氣,握了握班嫿的手,「抬起頭來,讓祖母瞧瞧,到了地下,祖母也能告訴你祖父,我們的孫女長大了,美得跟朵花兒似的。」

班嫿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死命擦著臉上的污漬,想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更白一點,更好看一點。可是早上化過妝的她,越擦只會把臉弄得更花,很快臉上就多了幾道髒兮兮的劃痕。

「真好看,」大長公主笑了,笑得格外的溫柔,她吃力的摘下手腕上的金鐲:「這枚手鐲是你曾祖父在我出嫁前送給我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嗯!」班嫿不斷擦著臉上的眼淚,可是不管她怎麼擦,臉上仍舊一片模糊,在戴上手鐲的這個瞬間,她的情緒再也繃不住,抱著大長公主的手臂嚎啕大哭起來:「祖母,您別離開我,我害怕。」

大長公主想要把手放到班嫿的背上拍一拍,可是她手上已經沒了力氣,只能艱難地動了動手指。一隻手臂伸了過來,把她的手放到了班嫿的背上。

容瑕沉默地站在班嫿身邊,就像是一顆大樹,動也不動,即便皇上就在旁邊,皇后也在旁邊,身後還有一群御醫太醫,他仍舊沒有挪動自己的步子。

「嫿嫿乖,不怕不怕,」大長公主在班嫿耳邊輕聲道,「別害怕,只管往前走,奶奶看著你呢。」大長公主這句話說得很輕,輕得只有班嫿能夠聽到。

班嫿哽咽著點頭,此刻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只可惜我家嫿嫿這麼美,祖母不能看到你穿紅嫁衣這一天了,」大長公主遺憾道,「不知哪個兒郎能夠娶到我們的嫿嫿呢。」

雲慶帝擦了擦眼角的淚,哽咽道:「請姑母放心,侄兒一定會照顧好表弟,還有表侄與表侄女,不會讓他們受半點委屈。」

大長公主此時神智已經有些不輕,她看著雲慶帝半晌,忽然道:「瑞兒呢,瑞兒在哪,這孩子膽子小,刺客嚇到他沒有?」

瑞兒是雲慶帝的名字,他全名叫蔣瑞,只是到了如今,已經無人敢再叫他的名字了。他知道大長公主大腦已經不清醒了,一掀衣袍跪在大長公主面前,「姑母請放心,瑞兒他很安全,也沒有被嚇到,他已經長大了,您不用再為他擔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大長公主聲音越來越小,「嫿嫿,嫿嫿。」

「祖母,我在,我在,」班嫿捧住大長公主的手,「我在這裡。」

「你成親啦?」大長公主看著班嫿身上的紅衣,「是哪家的郎君呢?」

雲慶帝動了動唇角,別開頭擦著眼淚沒有說話。

「祖母,是我,」容瑕跪在班嫿身邊,語氣溫柔道,「我會好好照顧嫿嫿,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

「這是哪家的小郎君,竟是長得如此俊俏……」大長公主望向殿門,微微一笑,「駙馬回來啦。」

班嫿回頭,父親、母親還有弟弟出現在了門口。

第55章

大長公主看著朝自己奔來的兒子,臉色紅潤得猶如二八少女,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溫柔。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大長公主把手放在終於趕過來的班淮手裡,喃喃道,「努力加……餐飯……」

她彷彿忽然來了精神,雙目亮得猶如天上的星辰。

「水清啊,」她笑著看著兒子,「咱們嫿嫿找的小郎君真俊俏,回去我就告訴你父親去。」

「嗯。」班淮哽咽著嗯了一聲。

忽然,大長公主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明亮的雙眼也緩緩閉上,她含笑睡過去了,只是永遠不會再醒來。

班淮張開嘴不斷地抽搐,可是他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就像是跳出水池的魚,極力張大著嘴,卻不知道何處是救贖。

「德寧大長公主殿下……去了。」

「侯爺。」陰氏把班淮抱進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一下又一下。終於,班淮哭出了聲,就像是失去了母親的乳燕,一聲比一聲絕望,聲聲泣血。

班嫿怔怔地坐在地上,低聲呢喃著什麼,猶如失去了理智。容瑕抓住她緊握的手,一點一點摳開她的手指,才發現她的掌心早已經血肉模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的指甲掐破了,皮肉黏膩在一起,觸目驚心。

「是我沒用……」

容瑕聽清了班嫿再說什麼,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掌,語氣堅定道:「不怪你,這不是你的錯。」他回過頭,看向跪在外面的御醫,「郡主手受傷了。」

雲慶帝反應過來,揮手讓御醫過來,「小心些,別弄痛了郡主。」

御醫看到班家的生離死別,心裡真是五味陳雜的時候,聽到皇上的命令,才恍然回神:「是。」當他看清握住福樂郡主手腕的人是誰後,詫異地看了容瑕一眼,再低頭處理起班嫿掌心的傷口起來。

「陛下,」等班嫿傷口處理完以後,容瑕走到雲慶帝面前,跪下道,「微臣方才當著眾多人的面,毀了郡主的名節,微臣願娶郡主以全郡主的美名。」

雲慶帝與皇后聞言一愣,忽然想起剛才容瑕背著班嫿進的大殿,還當著大長公主的面說他是班嫿的夫君。這本是權宜之計當不得真,可是今天這裡有御醫太醫宮女太監,若是傳出去確實對班嫿名聲無益。

「君珀,朕知你是正人君子,不忍毀女子名節,只是……」雲慶帝看著陷入悲痛中的班家人,「婚姻乃是大事,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容瑕在京城中有多受女兒家的傾慕他是知道的,這樣的兒郎想要娶一個才貌雙全,身份顯赫的女子並不是一件難事,班嫿這樣的女子,只怕並不是他喜歡的。

因為擔心女子名節受損,便要求娶之,這樣的男人確實是難得的君子。

「郡主善良可愛,微臣心儀郡主,能娶得他,乃是微臣之幸。」容瑕朝雲慶帝行了一個跪拜大禮,「請陛下與娘娘為微臣做這個大媒。」

雲慶帝暗自在心中感慨,君子當如容瑕,這般說話竟是全了女方的顏面,讓人挑不出絲毫的錯處,儘管他與皇后都知道,容瑕本不喜嫿嫿,此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你且等等,待大長公主……」

雲慶帝喉嚨動了動,紅著眼眶說不出話來。他有心給班嫿找個如意郎君,但是在此刻,他開不了這個口,班家只怕也無心談婚事。

禮部的人來了又走,似乎還有其他人來來走走,班家四口只會呆呆地聽從皇帝的吩咐,甚至連皇帝說,讓大長公主的靈堂設在宮裡,喪葬禮儀的規制只比太后規制低一點時,班家人臉上也沒有露出多少喜意。他們就像是茫然不只事的小孩子,雲慶帝說什麼就是什麼,沒有半分懷疑。

他們越是這樣,雲慶帝就越是愧疚,姑母是為了他死的,若不是姑母挺身而出,那麼此刻躺在靈堂上的人就是他,而不是姑母。

越是這麼想,他給大長公主辦的喪葬禮就越是隆重。按照太后喪葬禮儀,一般要停靈二十七天,受僧道超度,並且全國都要守孝六個月。雲慶帝有心想按照太后規制來,可是這沒有先例可循,他無奈之下,只能按照史書中記載過有關公主喪葬儀式最高的規制來辦。

停靈二十四天,京城但凡三品以上的命婦官員都要來給大長公主哭靈,全國上下守孝三月,不得飲酒作樂,不得婚嫁,若有失儀者,定要重罰。

整個大業都知道大長公主是為了救駕而亡,因此沒有誰不長眼到皇上面前說三道四。還有一些才子名士為大長公主此舉著書立傳,有人誇她忠烈,有些誇她仁義,各種美好的讚譽放在了大長公主身上。

以往向來熱鬧的靜亭侯府,這些日子彷彿沉寂了下來,不管外面謠言傳成什麼樣子,也不見他們說過一句話。

「郡主,」常嬤嬤對班嫿行了三個大禮,「老奴奉殿下遺命,到郡主身邊伺候。」

「常嬤嬤,」班嫿親手扶起常嬤嬤,紅腫著雙眼道,「祖母她老人家,有沒有說過什麼?」

常嬤嬤看著眼前瘦了很多的郡主,欣慰的笑道:「殿下說,您是最像她,她希望你活得像她年輕時一樣,肆意鮮活,自由隨心。」

班嫿走到窗前,看著院子外掛著的白紙燈籠,聲音嘶啞道:「祖母年輕時,一定很漂亮。」

「是啊,」常嬤嬤拿起一件披風披在班嫿的肩頭,「奴婢聽說,殿下未出嫁前,曾是大業最美的人,想要求娶她的世家公子,從城東可有排到城西。」

班嫿唇角一顫:「我不如祖母。」

「不,您很好。」常嬤嬤慈和的看著班嫿,「跟殿下一樣好。」

班嫿怔怔地看著窗外,良久後道:「又下雪了。」

常嬤嬤看著白皚皚的院子,沉默地站在班嫿身邊,不發一言。

除夕後不久,大長公主下葬,送喪路上,設滿了各府擺出的路祭。

公主陵是早就建好的,到了死後,她終於又與自己深愛的駙馬躺在了一起。

生不同時,死卻同穴。願兩人來世恩愛纏綿,永不分離。

班嫿對著陵墓行著三拜九叩大禮,每一個頭她都磕得極重,沉悶的響聲就像是她對祖母的思念,即便萬般不捨,卻只能看著埋進這華麗卻毫無人氣的陵墓的中。

「閉陵!」

陵墓大門關閉的那一刻,無數墓穴中的機關發出卡嗒的聲響,班嫿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切,任由雪花飄落滿頭。

「表妹,請節哀。」穿著素服的太子走到班嫿身後,他讓身後的太監替班嫿撐起一把傘,替她遮住頭頂飄揚地大雪,「姑祖母在天之靈,必定希望你活得好好的,而不是為了她傷心難過。」

「太子表哥,」班嫿回頭看著太子,愣了半晌才道,「謝謝。」

太子知道她根本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只好對她道,「雪越下越大了,回去吧。」

班嫿抿了抿嘴,大步跑到墓碑前,用手擦去墓碑上的雪花,輕聲道:「祖母,以後我一定會常常來看您跟祖父,你們在地下好好過日子,待……嫿嫿日後來找你們時,你們不要嫌棄嫿嫿。」

「太子殿下。」容瑕撐著一把傘走到太子身邊,對太子行了一個禮後,便朝班嫿走去。

班嫿身上穿著孝衣,臉上脂粉未施,就連頭髮也只是用一個素銀簪固定成一個髮髻,便再無其他飾物。容瑕把傘放在地上,脫下身上的素白披風披在班嫿身上,再撿起地上的傘撐在班嫿頭頂:「郡主。」

「容伯爺,」班嫿擦了擦眼角,「你怎麼來了?」

「見郡主穿著單薄站在雪中,容某便過來看看,」容瑕頓了頓,「你的家人在那邊等你。」

班嫿回頭,看到不遠處站著的父親母親還有弟弟,原本冰涼的心漸漸回暖,她對容瑕福了福身,「多謝伯爺。」

她走出傘下,朝著班家人飛奔而去。

容瑕靜靜地看著她離去,然後鑽入她母親撐著的傘下,回頭看了眼身邊這塊又積了一層薄雪的墓碑,伸手輕輕地拂去這層雪,後退一步,放下傘,對著墓碑鞠了一躬。

「姐,你在看什麼?」班恆注意到班嫿停下了腳步,擔心她還在傷心難過,伸手扶住了她的袖子,「你小心腳下。」

班嫿看著那個在雪中對著祖母鞠躬的人,收回自己的目光,小聲道:「嗯,我們都要小心腳下。」

大長公主殿下死了,對於很多人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大事,但是對於某些人來說,卻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因為沒有了大長公主,班家便失去了依仗,曾經受過班家氣的人家,內心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可是就在大長公主下葬後的第三天,宮裡下了一道旨意,晉封班淮為靜亭公,享郡王例。

大長公主去後,皇上難過得罷朝三日,甚至在大長公主下葬那天,哭得不能站立。原本想要報復班家的人才恍然驚醒,大長公主是為了當今陛下死的,只要蔣家人要顏面,只要班家人不犯誅九族的大罪,那麼當今皇上與下一代帝王,都要厚待班家人。

這件刺殺大案以大長公主傷重而亡告終,但是刺殺大案的幕後主使卻還沒有找到,陛下大怒,下命必須嚴查,同時禁衛軍統領、副統領都受到嚴厲的責罰。

「查出來了?」雲慶帝想著身邊伺候的人竟然有可能要殺自己,便吃不好睡不好,把後宮全部排查了好幾遍以後仍舊不放心,直到這次刺殺案的幕後主使人被揪出了水面。

第56章

「回陛下,微臣查了很多線索,最有嫌疑的是……惠王殿下。」容瑕把一疊調查出來的資料放在雲慶帝面前,「微臣反覆篩查了好幾遍,這個宮人的家裡已經沒有親人,曾受過宮裡德妃娘娘的恩惠,表面上看她與德妃之間有糾葛,實際上她背後真正的主子乃是惠王殿下。」容瑕見皇上面寒如冰,又道,「或許微臣還有疏漏的地方,待微臣再去查驗一遍。」

「不用了,」雲慶帝怒極反笑,「朕這個好弟弟,當年便想做太子,若不是姑母一力護著朕,現在這個大業朝哪還有朕的立腳之處。」說到大長公主,雲慶帝面上露出幾分懷念。

對於雲慶帝來說,大長公主臨死前都還惦記著他,這是十分難得的情誼。做了皇帝,便有種高處不勝寒之感,一個死了的大長公主,在他的心中自然什麼都好,甚至還會在他的記憶中自動美化,成為一個完美無缺的人。

只有死人,才能讓人放心地寄托感情。

「他想要造反,簡直就是妄想!」雲慶帝冷笑,「看來是這些年朕對他太好了,讓他忘記這個天下早已經是朕的,而不是屬於先帝。」

皇帝與兄弟的恩怨,容瑕作為臣子,並不好說話,所以雲慶帝說,他便垂首靜靜地聽,不多說一個字。

偏偏雲慶帝就喜歡他這沉穩的性格,這讓他覺得此人踏實可用,不會生出二心。

「對了,你讓朕做媒一事,朕準備過幾日便與班家提一提,只是成與不成,要看班家的心思。」雲慶帝有心補償給班嫿一個德貌雙全的郎君,加上容瑕又願意娶嫿嫿,對他來說這簡直就是皆大歡喜的好事。

唯一比較麻煩的是他這個表弟一家子腦子比較奇怪,這事能不能成,還真是兩說。

「請皇上盡量幫臣說和說和,郡主牡丹國色,若能娶到郡主,乃是微此生大幸。」容瑕笑道,「微臣是真心想要求娶郡主。」

雲慶帝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他乾咳一聲:「朕知道。」

不管容瑕此刻是真心想要娶嫿嫿,還是為了別的什麼,他此刻也只能當他是真心的。

人有親疏遠近,身為帝王也有自己的補償心理,他喜歡這種為了自己敬愛的長輩付出的感覺。尤其是這個長輩的後人還很省心,不插手朝政,對拉幫結派也沒有興趣,沒有野心得讓人就算多偏愛他們一些,也不用擔憂他們會做出什麼過火的事情。

大長公主去世,最難過的當屬班淮,短短一個月多內,他整個人瘦了一圈,若不是妻賢兒女孝順,他難過得恨不能陪著大長公主一起去了。

班家人是真心實意的在吃素,就連頓頓離不了肉食的班恆,也都沒有偷偷吃過一口葷食,可見大長公主的離去,對於班家人來說,是一件無比傷心的事情。

「父親,」班嫿見班淮穿上一件月牙色的衣服,但是用料十分講究,便道,「您要入宮?」

「陛下晉封我為國公,我早該進宮謝恩了,」班淮看著女兒似乎瘦了一圈的小臉蛋,有些心疼道,「天氣轉暖了,有時間就出去轉一轉,別只待在家裡。」

「我知道,」班嫿對班淮笑了笑,「等天氣好了,父親您帶我們去別莊玩,好不好?」

「好,到時候我們一家四口都去泡溫泉。」班淮臉上露出了笑意。

班嫿站在大門口,目送著班淮離開,轉頭見班恆站在身後,問道:「你站在這裡幹什麼?」

班恆搖了搖頭,蹭到班嫿面前道:「姐,聽說府裡養的說書先生又想了新故事,要不你去聽一聽。」

「是說書先生想的,還是你想的?」班嫿早就聽身邊的下人說了,弟弟有事沒事就找說書先生嘀嘀咕咕,沒有想到竟然是為了這個。

「說書先生想的情節,哪有我想的合你胃口,」班恆拉著班嫿的袖子一拽,「走走走,去聽聽。」

班嫿知道弟弟這都是為了自己,忍不住笑了笑:「謝謝你,恆弟。」

「謝什麼謝,」班恆不自在的扭頭看旁邊,「自家姐弟說什麼謝,你也不照照鏡子,最近都瘦成什麼樣子了。等以後見到其他女眷,你拿什麼跟人比美,咱們老班家出美人的好名聲,你還要不要了?」

班嫿伸手在他耳朵上輕輕一擰:「見你這麼關心咱們老班家的名聲,我感到很欣慰。走,書我暫時不聽了,我先去聽你背《詩經》《論語》。」

「哎哎哎哎,姐,你饒了我!」

大月宮。

班淮跟在王德身後,沉默地走進了正殿。雲慶帝抬頭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表弟這些日子清減了不少。」

「賤內嫌棄微臣發了福,減下來便最好了。」班淮勉強笑了笑,不提大長公主的事情。

「我知你是為了姑母一事難過,朕的心裡也是……」雲慶帝繞過御案,走到班淮的身邊,語氣沉重道,「是朕害了姑母。」

「陛下,你怎可這麼說?!」班淮驚愕地看著雲慶帝,抱拳道,「微臣很小的時候,母親便常常在微臣耳邊提起您,說您字寫得好,說您又背了什麼書,還常說微臣若是有一半像您,她便心滿意足了。家母仙去,微臣心中雖哀痛難忍,但是對於微臣母親來說,能護您周全,定是比她性命更重要的事情。您若是這般說,豈不是讓微臣母親一番情誼辜負了?」

這話裡已經帶了幾分責備了,本不該朝臣對帝王說,但對於雲慶帝而言,這不是冒犯,而是班淮的心裡話。感動於姑母的情誼與表弟的真誠,雲慶帝在班淮肩頭拍了拍,「水清,是表兄我說錯話了。」

這句話雲慶帝沒有用「朕」,可見他說這話時,是用了真情的。

「自家兄弟不說兩家話,也不用說謝恩不謝恩了,」雲慶帝讓班淮坐下後道,「以你我的情誼,便是封你為郡王也使得,只是禮部那些老頭子整日掉書袋說酸話,我便只能委屈委屈你了。」

「微臣何德何能,竟讓陛下如此為難,」班淮面上露出感動,「陛下待微臣已經很好了,只是微臣是個糊塗人,這國公的爵位……」

「此話不要再提,只給你國公的爵位,朕心中已是覺得委屈了你,」雲慶帝擺手,「朕只盼你們過得安穩無憂才好。」

「多謝陛下。」班淮雙眼濕潤,眼眶發紅看著雲慶帝,小心用袖子拭去眼淚,他才再度抬起頭看向雲慶帝。

這種眼神雲慶帝最是受用,表兄弟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後,雲慶帝忽然道:「姑母臨終前,跟我說了一件事,朕覺得這事挺有譜的。便想跟你提一提,成與不成,皆看你與表弟妹的想法。」

班淮抽了抽鼻子,聲音略有些沙啞,「陛下,不知是何事?」

雲慶帝把容瑕背班嫿進殿,又當著大長公主的面說自己是班嫿夫君的事情講給了班淮,隨後道:「我思來想去,容郎才貌兼備,確實是個不錯的夫婿人選,便想多事做一個媒,不知表弟意下如何?」

班淮:???

容瑕?

容伯爺確實不錯,從內裡到外貌都沒得挑,但是……容伯爺跟他女兒怎麼能扯到一塊去?

「陛下,這會不會……有些委屈容伯爺了?」班淮雖然是一個看自家孩子就自帶美化光環的父親,但是自家女兒有哪些毛病,他心裡還是明白的。

懶散,奢靡,脾氣不太好,挑食,還愛炫耀,這一堆堆的毛病在自家人看起來,那是可愛真性情,在別人眼裡看起來,那就不一定了。班淮不敢賭其他男人會像他一樣包容女兒。當年定下謝啟臨,是因為他打聽過謝啟臨脾性好,哪知道他心眼不好。再後來答應沈鈺的提親,是他覺得沈家勢微,日後只能依附班家,定不敢做讓女兒不高興的事情,誰知道這位竟然得中探花以後便大變臉。

他現在覺得容伯爺這年輕人哪哪都好,但是鑒於他挑女婿的眼光不行,所以這個時候反而不敢輕易答應了。

「這怎麼會是委屈?」雲慶帝瞪大眼睛,有這麼說自家女兒的麼?!

「陛下,這婚事大事不是兒戲,微臣……微臣實在拿不定主意。更何況如今我們正在孝期,也不宜談論婚事,」班淮想了想,「要不再等等,我回去跟賤內商討一番再談這事。」

「孝期也沒有關係,反正只是暫時定下來,不用他們馬上成婚,」雲慶帝想得很周全,「如果你們願意,我就當著天下人的面說,這個婚事是姑母生前定下的,朕就是見證人。」

班淮心中大定,不管這事成與不成,對嫿嫿都沒有太大的影響。

「到時候他們兩個年輕人若是能夠成婚,你可別忘了給我送謝媒禮。」雲慶帝越想越覺得容瑕與班嫿很配,就憑這兩人的長相,那就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日後再生幾個小娃娃,也不知會美成什麼樣。

若是教出一個像容瑕那般的小才女,倒還能跟太子的孩子訂個親,這也算是改進皇家後代的長相了。

萬事俱備,只欠太子生下兒子和兩人成親了。

雲慶帝伸手拍了拍班淮的肩:「表弟,容郎是個不錯的年輕人,你可要抓緊點。這孩子有些搶手,朕還是想把他留給自家人,讓外人搶走了可不划算。」

班淮:他們這是在搶貨物麼?

作者有話要說:容瑕:???黑人問號臉。

第57章

被當做貨物搶的容瑕正在家裡待客,因為尚在孝期,官員們都不能飲酒作樂,所以他用來請客的是兩杯清茶。

客人的身份也不低,乃戶部尚書姚培吉,朝中要員。

姚培吉是個狂熱的書畫愛好者,所以他對容瑕十分有好感,平日與容瑕稱兄道弟,完全不介意兩人之間有三四十歲的年齡差。事實上,若是他能求得一幅容瑕的墨寶,即使讓他叫容瑕兄長,只怕他也是願意的。

「好畫,好意境,」姚培吉看著牆上掛著的貓戲花草圖,激動得面頰發紅,對容瑕道,「伯爺的畫技又精進了,這小貓就像是活了一般。只是為什麼這隻貓的頭上,要捆一朵牡丹花?」

容瑕笑瞇瞇道:「這只是在下的一些小趣味。」

「作畫隨心而來,便更有靈性,本該如此,本該如此。」姚培吉輕撫手掌,忽然覺得這朵牡丹簡直就是點睛之筆,把這隻貓襯托得更加憨態可掬,並且還帶著一些小小的任性。

貓麼,就該任性一點才可愛。

姚培吉拉著容瑕說了好半晌的畫,然後感慨道:「伯爺如此多才,不知世間何等女子才能配得上你。」

容瑕笑而不語,只是給姚培吉敬了一杯茶。

「我見那石相爺府中的女二公子秀外慧中,又極有才華,與你倒很是相配,」姚培吉抿了一口茶,笑著道,「不知伯爺可有此意?」

容瑕面上露出幾分思索之色,半晌後才道:「姚大人說的可是石相府中的二千金?」

「正是他,」姚培吉道,「賤內常常提起這位千金,我昨日忽然想到,這家姑娘倒與你很是相配。」

「只怕要讓姚大人失望了,」容瑕起身對姚培吉行了一禮,歉然道,「不瞞姚大人,在下前些日子已經定了一門婚事,只是現在乃大長公主孝期,不宜提此事,所以還請姚大人替在下保密。」

「什、什麼?」姚培吉驚訝地看著容瑕,容郎君竟然定親了,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出來?好在他是個品性風雅的人,見容瑕這麼說,便沒有再追問下去,「既然如此,那老夫便祝容伯爺與未來你未來的夫人情比金堅,白頭偕老。」

「多謝姚大人吉言。」容瑕起身鄭重地向姚培吉行了一禮。

姚培吉見容瑕滿面紅光,笑容燦爛的模樣,在心中感慨,看來容伯爺是真心喜愛未婚妻的,不然也不會笑得如此舒朗。只可惜石家的心思成不了了,他這便去石家走一趟。

容瑕見姚培吉有了去意,再三挽留不住後,便送他到了正門口,知道姚培吉乘坐的馬車離開以後,才讓門房關上了大門。

右相府裡,石晉正在家中養傷,聽到父親身邊的小廝叫他去待客,他便換上一件半舊不新的素色長袍,跟在小廝身後走了出去。之前因為大長公主遇刺身亡一事,他作為禁衛軍副統領,受罰五十大板。好在他是右相之子,執杖行刑的人有分寸,所以他的傷看起來嚴重,實際上並沒有傷到筋骨。倒是同與他打了五十大板的統領比較嚴重,據說現在都還下不來床,也不知道禁衛軍統領一職還能不能保住。

到了正房正廳,他見來人是姚培吉,就猜到了是何事,便與姚培吉見了禮。

石崇海原本並不想讓女兒嫁給容瑕,可是眼見容瑕在讀書人中越來越有聲望,並且十分受皇上重視,還在朝中越來越有實權,便覺得女兒嫁給他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不過古往今來,都是男人向女人求婚,可沒有女兒家求著趕著問男方娶不娶的,所以他思來想去,便拜託姚培吉幫他探探口風。

「剛才在容伯爺府上賞了一幅貓戲圖,十分的有意思,」姚培吉在容瑕那裡已經喝了一肚子的茶,到了相爺府這邊,只用茶水略沾了沾唇角便放下了,「老夫今天多了一句嘴,問及了容伯爺的婚事。」

姚培吉絕口不提是石家讓他去問的,而是說自己多嘴,倒是顧全了石家人的顏面。

「誰知道這位伯爺是個不解風情的人,竟是對男女之情半點不上心,」姚培吉搖頭歎息道,「也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究竟是怎麼想的,都二十好幾的人了。老夫當年像他這個年齡,孩子都已經滿地跑了。」

石晉略一挑眉:「容伯爺不願?」

姚培吉笑瞇瞇地看著石晉:「可不是,他就是不願提親事。」言下之意就是,你們家讓我做的事,我也做了,可是人家沒那心思,你們也就歇一歇吧。

石晉不知想到了什麼,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石崇海聞言便笑道:「年輕人喜歡自由散漫的生活,又沒有家中長輩督促,自然不願意過成親的日子。」

不過是喪父喪母孤星之命的人,竟也有資格對他女兒挑三揀四,真是不識抬舉!

姚培吉只當沒有聽出石崇海話裡的嘲諷,在石家略坐了一會兒後,便起身告辭,送他出門的是石家管家。

上了馬車以後,姚培吉搖頭晃腦的哼著小曲兒,顯得心情極好。在別人看來,他就是附庸於石崇海的朝臣,原本連他自己也這樣認為的。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喜歡石家拿他當一個跑腿的,家中有後輩在,也不是賓客眾多的忙碌時刻,石家卻讓一個下人送他出門,真真是太瞧不起人了。

人家容瑕在皇上跟前那般得臉,都是親自送他出門的,石家的臉當真就那麼大,連送他幾步都不行了?

讀書人最是講究禮儀,別人的禮儀不到位,對於讀書人而言,那便是冒犯。

姚培吉對石家,終究是有了意見。

「真當你家閨女是天仙,看中誰,誰就要娶?」

姚培吉哼了一聲,維持著一種詭異的好心情,離開了石家的地界。

《我就是這般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