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獨腳的行走

人這一輩子, 能愛上多少個人呢。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亦或者終其一生都無法遇到讓其心動的靈魂伴侶?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只有到了臨死之時,才能勉強作答。

原飛槐活下來了,他在彌留之際,被未來的自己拯救——雖然他在告訴了其他人這件事後,大多數人都將這件事當成了原飛槐的幻覺,一個處於瀕死狀態的可憐人的幻覺。

然而無論有多少人否認原飛槐的想法, 他依舊固執的堅持著,因為這個,已經成為支撐他活下去的最後支柱。

原飛槐的母親把原飛槐救了出來, 她看到模樣淒慘的原飛槐嚎啕大哭,她說:「槐槐,媽媽錯了, 媽媽錯了。」

當時的原飛槐還不知道母親為什麼向自己認錯,直到他看到了來接自己的父親, 才明白了自己母親話裡的意思。

余芷青後悔了, 她後悔把原飛槐從他的父親手上搶過來,並且盡量阻止了父子兩人見面的機會。余芷青以為和她在一起, 原飛槐會過的比較好,但是她卻發現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她心愛的兒子, 差點以一種悲慘到極點的方式, 離開這個世界。

原飛槐在醫院住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的身體狀況很差, 精神狀態也不好,幾乎是整天呆坐著,天氣好了,護士會把他推出去走走,天氣若是不好,就乖乖的待在病房裡。

在原飛槐生病的期間,接到了關於陳綿綿的消息。

消息說陳綿綿的手術失敗了,雖然換了骨髓,卻沒能挺過術後的危險期,很快的死於併發症。原飛槐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呆滯的看著窗外,然後一個他聽不出是誰的聲音傳了過來,原飛槐聽完後並不說話,隔了許久後,才問了句:「死了?」

「死了。」那個聲音說。

原飛槐卻有些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了,他想流淚,眼眶卻是乾的,想哀嚎,卻又張不開嘴。他閉上眼,彷彿就能看見紮著馬尾辮的陳綿綿笑著朝他走來,在她的身後,跟著神色不耐的陳謀。

是啊,他的愛人,從來都沒有什麼耐心,原飛槐的臉頰抽搐了一下。

「你沒事吧?」那個聲音繼續說:「原飛槐?」

原飛槐緩緩的點了點頭,然後輕聲道:「我沒事。」

他第一次開始痛恨,人類的記憶力。

如果是一隻羚羊,她看見她剛生下的孩子死在了獅子的嘴裡,那她或許只會悲傷幾天,然後又投入下一次繁衍。

可原飛槐呢,他能像健忘的羚羊那般繼續毫無負擔的活著麼?他能忘了陳謀,忘了陳綿綿,忘了自己曾經遭受的一切,毫無顧忌的活著麼?

原飛槐想到了死。

身後的人不知何時離開的,原飛槐轉過身的時候,屋子裡已經空無一人。

他慢慢的滑動輪椅,到了床邊,然後拿起了床頭櫃上那一把剛削完水果的刀,原飛槐看著自己白皙的手腕,自嘲般的嗤笑了一聲。

門口忽然傳來腳步聲,原飛槐立馬將刀放回了桌子上。

原飛槐的母親帶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從外面走了進來,她的模樣顯得有些憔悴,看原飛槐的眼神裡,更是充滿了一種悲傷和痛苦。

余芷青還未開口,那男人便道:「槐槐,爸爸來看你了。」

原飛槐木然的抬頭,看到了一張算得上陌生的面孔,他和他的父親已經幾十年沒有見過面了,在余芷青的阻止下,這對父子幾乎快要變成陌路人。

那男人道:「芷青,我要帶走槐槐。」

余芷青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然而這些話卻沒能說出口,她眼眶中水光盈盈,下一刻就要落下淚來。

那男人又道:「槐槐,別怕,爸爸在這。」他說著,上前抱住了原飛槐。

余芷青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原飛槐的父親,做的事是她不能容忍的,無論是軍/火亦或毒/品,都是她完全不像沾染的東西。

就因如此,在余芷青發現了丈夫到底在幹什麼之後,她便堅定的和丈夫離了婚,然後帶著原飛槐離開了。

余芷青的丈夫對余芷青的做法並沒有表示憤怒,反而十分的理解,他知道以欺騙為基礎的婚姻無法長久,況且原飛槐和余芷青平安一世,也是不錯的結局。

然而上天不作美。

原飛槐沒能迎來屬於他的幸福結局,他的愛人死亡,自己也差點陷入絕境。

余芷青無奈,只好找回了自己的丈夫,原崆。

原崆一眼就看出了原飛槐那微薄的求生意願,他也不勸什麼,只是開口問了句:「槐槐,你想為你的愛人報仇麼?」

原飛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就好像是即將熄滅的火星,突然遇到了一陣大風,沒被吹滅反而燃起了凶凶大火,彷彿要燎盡整個草原。

原飛槐說:「我想。」

原崆摸了摸原飛槐的腦袋。

然後,原飛槐就被原崆帶走了,之後的幾十年,余芷青都沒有再見過自己的兒子,她早已料到了這樣的結果,所以也並未有太多的悲傷。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走的路,帶著希望活下來,總比悲哀的死去要好。

原飛槐一直以為陳謀的車禍是場意外,他以為陳謀是為了救他才無意間死去,而當原崆告訴他,這場車禍不是意外的時候,他終於找到了活下去的目的。

原崆說:「槐槐,只要你足夠強,就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原飛槐說:「媽媽呢?你不能保護她麼?」

原崆笑了笑,道:「她不是我想保護的人。」——多麼的坦然,多麼直白,讓原飛槐連恨都生不出來,他看著眼前的人,忽然就笑了起來。

一個做軍火和毒/品的販子,生出的兒子居然是個玩樂器的藝術家,多麼可笑。

原崆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他的子女無一夭折,除了從小到大都和他沒什麼關係的原飛槐之外,竟是沒有一個長到成年的。

唯一一個被他捧在手心裡的十六歲女兒,在一年前遭人槍殺,還未送到醫院,便直接斷了氣。

這大概就是孽報吧,原飛槐在聽關於原崆的故事時,心裡這麼想著。

原崆的勢力很大,但大多都上不了檯面,若是之前的原飛槐大概會有些不屑,有些厭惡,但是現在的他卻能坐在輪椅上坦然的接受這一切。

原崆說:「王家那群人你想怎麼弄?」

原飛槐正在剪指甲,聞言頭也不抬道:「怎麼弄?你有什麼好的建議麼?」

原崆帶著笑容把一種極為血腥的刑法在原飛槐的面前說了一邊,原飛槐聽完無動於衷,片刻後,才扯了扯嘴角,他說:「這樣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原崆見原飛槐眼神裡那徹骨的冷意,開始好奇原飛槐會怎麼做。

之後沒過多久,原飛槐把王冕一家人都綁來了,把王冕關在屋子裡,隔兩天扔給他一塊肉,一邊看他狼吞虎嚥的吃,一邊在旁邊平靜的笑。

王冕這麼狼狽的活了幾個月,突然原飛槐就不給他肉吃了,待王冕餓的半死的時候,原飛槐推著輪椅到了他的面前,他問:「王冕,想吃肉麼?」

王冕點頭如搗蒜。

原飛槐癡癡的笑了起來,然後朝著外面做了個手勢——門外的屬下將兩具血肉模糊的人體抬了進來,這兩具人體都還有氣息,王冕只看了一眼,便瘋了。

沒錯,王冕在這幾個月裡,吃的都是自己父母雙親的肉。

原飛槐坐在籠子外面哈哈大笑起來,他想起了自己快被餓死時悲慘的模樣,他笑著笑著,眼淚卻掉了下來,他說:「王冕,我真是想殺了你,但是又捨不得,你要是死了,我去折磨誰呢?」

王冕握著鐵欄杆瘋狂的喊著,他說:「不是我!!不是我!!!是王梓詔,是王梓詔——啊啊啊啊!!!」

原飛槐歪了歪頭,用白皙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嘴唇,他說:「別擔心,我怎不會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的。」

王冕絕望的著,他哀求原飛槐的原諒,原飛槐說:「日子還久的很,你可以慢慢的想。」說完,他便離開了。

王冕看著自己的父母被抬出去,他的父親母親從小便疼他,這才將他養成了這麼一個驕縱的性子,可是現在,他居然要用自己父母的血肉來維持生命,王冕淒厲的慘叫起來,那叫聲讓看守的人都有些頭皮發麻。

原崆知道了這件事,竟是稱讚了原飛槐一番,他說:「做我們這一行的,就是要足夠狠,等到你哪天很不起來了,就是你死的時候了。」

原飛槐眼神淡漠的看了原崆一眼,眼神裡沒有一絲對父親的親情,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要換做一般的人,看見原飛槐這眼神大概會心涼,可是原崆見了卻很是高興,他說:「槐槐,我就喜歡你看誰都不喜歡的模樣。」

原飛槐什麼話都沒說,推著輪椅離開了。

其實在原崆把他接出醫院之後,他就可以毫無障礙的繼續行走,可是他卻依舊選擇了坐輪椅,就好像為了紀念一些不能忘記的事,他親手剝奪了自己行走的能力。

《聽說你想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