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機會

說完,瑟琳就離開這片嘈雜地帶,站在門外打了個電話:「水紋酒店嗎?您好,我是莉莉溫斯特的朋友,我和她約好了要在你們的酒店碰面,但是她沒有接我的電話,能告訴她的酒店房間號嗎?」

幾秒鐘之後,瑟琳轉身對站在她身後的裡斯說:「他們在902。」

「謝謝。」

就在裡斯拉開車門的時候,有人快步走了出來。

「裡斯雷丁頓,你確定你要去那裡嗎?你現在就算去了,應該也已經晚了。」

是周斌。

他身上仍舊穿著死神的長袍,手裡拎著那只面具,目光直落落地看著裡斯的背影。他是第一個用質問的語氣對裡斯說話的人。

裡斯沒有上車,而是看著周斌,他的聲音很涼很涼:「這是你一直希望看到的,對嗎?」

周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用平靜的語氣說:「你一直用屬於你的方式來吸引他的注意力,讓他把自己世界的核心放到你的身上來。也許別人看不出來,但是我很清楚。」

「所以呢?」

「所以你應該給他選擇的權力。你只是用屬於你自己的魅力來吸引他,這種感覺也許很新奇也許很有力度,就像坐過山車一樣……但它遲早會到達終點,也總有有一天會褪色的。他會看向別處,他會想要有別的選擇,會希望更多的自由,會不甘心把自己的世界局限在你的世界裡!與其走到那一步,我寧願他現在就看清楚自己的選擇。」

裡斯的手扣在門上,越來越緊。

「我瞭解聶川,他看起來很蠢不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但是對於不是他想要的,他絕不會將就。你對自己有自信嗎?裡斯,想一想看如果有一天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你,你真的做得到放他走?還是你心裡本來就知道,像是莉莉那樣漂亮並且真心欣賞的女孩,才是真正會吸引聶川的?」

站在一旁的瑟琳聽不懂中文,她不知道周斌到底說了什麼,但是裡斯第一次露出了隱忍著憤怒的表情。

她惴惴不安了起來,生怕裡斯下一秒會衝上來讓周斌血濺當場。

「如果他真的和莉莉睡了,我不會放過你。」

空氣彷彿都凝結成銳利的刀片,湧入周斌的眼底。

裡斯上了車,那輛路虎迅速駛入夜色之中。

車窗兩邊是瘋狂倒退的路燈,它駛過的時候,輪胎邊的報紙和雜物全部帶起,如同要將風也扯斷一般。

幾個靠著路邊行走的年輕男女差一點被他的車撞倒,可是他卻像沒有看見一樣,瘋狂馳騁。

不過幾分鐘,車子就開到了水紋酒店,裡斯將鑰匙隨手扔給了門童,自己便來到了電梯前。

電梯一直停在八層的位置動都不動,裡斯迅速轉身,衝向安全通道,一口氣跑到了九樓。

他來到了902的門前,抬起手就要敲門,而門的那一段傳來了床墊搖晃的吱呀聲,以及厚重的呼吸聲。

裡斯的手僵在那裡。

幾秒鐘的時間,就像幾個世紀那麼長。

他彷彿被凍結的眉心緩慢地糾結出皺紋,最終他還是選擇向後退了一步。

世界寂靜得可怕,他盯著那扇門的目光輕輕地顫抖了起來。

他抬起手摀住自己的眼睛,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他站在門外,有送夜宵的侍應生推著餐車走過,好奇地看著這個俊挺的年輕人為什麼會獨自一人站在走廊裡。

當他轉過身,將手挪開的時候,他的眼睛紅了。

他的喉頭似乎有一點哽咽。

「先生,您還好嗎?」侍應生問。

裡斯沒有回答他,而是快步行走在走廊裡,來到電梯前,用力地按著按鈕。

就在電梯一聲響打開門的時候,一對年輕的男女正在裡面纏綿,這就是為什麼剛才電梯一直停在那一層的原因。

他們熱火朝天,完全沒有意識到裡斯的存在。

「出去。」當裡斯冰涼的聲音響起,他們側過臉來。

男生還想要發脾氣,但一看裡斯高挑的身形以及富有壓迫感的氣場,立刻放開了懷裡的女生,兩個人馬上走了出來。

裡斯走進了電梯,電梯門緩緩合上。

整個空間只剩下了他,他仰起臉來,手指用力握緊,用力到手心也掐出了紅印。

就在他的手指緩緩鬆開的那一刻,有什麼從他的眼睛裡滑落下來。

電梯門打開,他用手指將它抹開,狠狠甩落在地上。

走出酒店的大門,清冷的風迎面而來,裡斯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從門童那裡取回了鑰匙。

這時候,手機響了起來,顯示的是薇薇安的名字。

裡斯閉上眼睛,他原本壓抑在胸腔內的呼吸逐漸平靜下來,很長時間過去了,就在電話即將掛斷的時候,他接通了電話。

「喂,我親愛的弟弟,萬聖節快樂。」

「嗯,謝謝。」裡斯的聲音很平靜,但卻似乎很用力。

作為裡斯的姐姐,薇薇安是很敏感的,她停了兩秒鐘之後,還是問了出來:「怎麼了?你遇到什麼不高興的事情了。」

「沒有,我很好。」裡斯的手緊緊握著車鑰匙,他想要用鑰匙去點火,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插不進去。

「你不好。到底怎麼了?如果你不對我說實話,我現在立刻就從紐約飛過來。」薇薇安的聲音沉冷了下來,「你知道我從來說一不二。」

「我可以控制好我自己。」

「裡斯,我給你一分鐘,你還不肯對我說,我就立刻訂票。」

裡斯低下頭,撐住方向盤,他原本壓抑好的情緒因為薇薇安的逼問再次顫抖了起來。

「他……在某個酒店裡和一個女生約會。」

電話那端的薇薇安似乎愣住了,良久才說:「你可以阻止他,應該有很多理由。」

「我想要踹開那扇門,但是踹開之後呢?我想過要摁火警,但是我阻止了他這一次還會有下一次。就像有人告訴我的……我應該給他選擇的權力……然後讓選擇了,就是這樣簡單而已。」

「我不知道怎樣安慰你……但是你這麼做,是對的。」

「所以什麼都不用說,讓我安靜一會兒。」

裡斯將電話摁掉了,他把它扔到副駕駛的位置上。

那是聶川經常坐的地方,裡斯將所有車窗都搖了起來,整個世界變得安靜無比。

視線不經意瞥過水紋酒店,他垂下眼簾自嘲地笑了起來。

「我喜歡你……」

「我真的好喜歡你……」

「為什麼我要這麼喜歡你?」

裡斯挺起自己的背脊,但眼前的世界卻很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在車裡坐了多久。

也許一個小時,也許兩個小時……

扔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手機卻再次響了起來。

裡斯沒有側身去看自己的手機,只是安靜地坐著。

但是那段鈴聲停下十幾秒之後,卻又再度響了起來。對方執著地打著他的電話,好像他不接聽就不肯罷休一樣。

在手機響了十幾遍之後,也許是被對方的毅力所感染,裡斯將手機拾了起來。

「喂,我是裡斯雷丁頓。」

「我知道你是裡斯雷丁頓!話說你跑到哪裡去啦!你不是說要留在寢室裡看電影的嗎?人怎麼不見啦!你再不回來我就把門反鎖啦!」

聶川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帶著深深的不滿。

裡斯側過臉,看向水紋酒店九層的那扇窗戶,它仍舊亮著。

「喂?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你爸爸的別墅又被炸掉了?所以你趕回紐約了?有任何緊急的事情你都要跟我說,不然……我會擔心的……」

此時的聶川,盤著腿坐在床上,抱著電腦。

他覺得很鬱悶,好不容易自己有機會坐懷不亂,回到寢室,坐等了裡斯幾個小時,這傢伙竟然不在宿舍?那自己跑回來做什麼啊!還不如和莉莉去那個什麼假面舞會!

「你在哪裡?」良久,裡斯終於開口。

「我在寢室裡啊。」聶川的聲音悶悶的。

「我這就回來。」

「啊?那你回來的時候能不能路過二十四小時藥房啊?」

「怎麼了?你哪裡疼嗎?」裡斯的聲音有點沉冷。

聶川就算隔著電話也能感覺到。

「你為什麼要問我哪裡疼?」

「第一次……前面也會疼。」

裡斯的聲音,在聶川聽來就像是揉碎了的冰,從大腦到心臟,莫名疼痛了起來。

「什麼第一次前面也會疼……」聶川忽然反應過來,叫嚷了起來,「喂!你胡說什麼呢!我身上過敏起疹子啦!都是卡洛給我選的什麼鬼皮衣,緊的要死不說,還讓我過敏了!我好癢啊……給我買只藥膏唄……」

聶川一邊抱著電腦一邊抓自己的腿。

「我現在就回去。」

「哦,好哦!你快回來!」

聶川很想說,再給我買個漢堡唄,但是覺得裡斯電話裡的聲音太冷,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心情不好,於是額外的要求他真的不好意思提了。

他將電腦扔到一邊,扯下自己的褲子,低下頭,果然大腿裡面已經起了一大片的紅疹子了。

「唉,癢死我了……」

聶川用手抓了抓,又抓了抓,還是不解癢。

此刻,他真心覺得拒絕莉莉是一件非常明智的事情,畢竟如果做到一半自己抓癢的話……不是很挫嗎?

十幾分鐘之後,寢室的門打開了,裡斯走了進來,有幾分披星戴月的感覺。

聶川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屬於夜風和學校裡露水的味道。

地上扔著皮褲皮衣,裡斯走了兩步就踩到了。

而聶川的睡褲正好掛在腳踝上,他正叉著腿抓癢,看見裡斯的那一刻,他眼睛裡滿滿的「得救了」的樣子。

「我的藥呢!快給我!快給我!你看我的腿!」聶川在裡斯面前張開腿,指著腿內側泛起的一大片紅色的疹子。

裡斯來到他的床邊,將塑料袋扔到他的面前。

聶川沒有計較他這樣冷淡連一句安慰都沒有,迅速擰開藥膏,擦在自己過敏的地方。

冰冰涼涼的感覺,讓聶川呼出一口氣來。但是他還是癢,於是又要用手去抓。

而裡斯終於坐了下來,一把扣住了聶川的手腕:「擦了藥就不要抓了。」

聶川這才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真的很囧。

他趕緊將自己打開的雙腿併攏,可是裡斯卻先一步將一隻手撐在了那裡,聶川的膝蓋撞上裡斯的手臂,像是觸電一樣彈開,裡斯就著這個姿勢,坐了下來。

「喂!你去哪裡了?」聶川很尷尬,他將自己的腿移開,向後坐去,給裡斯留出空間,但裡斯卻繼續向前,他的手掌仍舊撐在聶川的膝蓋之間。

其實離開水紋酒店的時候,聶川就在想,現在趕回去還能和裡斯一起看一場電影。

誰知道,一回來,寢室裡根本沒有人,自己等了很久,裡斯也沒有回來,那種落寞的感覺,真的很磨人。他總是告訴自己裡斯一會兒就回來了,結果自己打了十幾通網絡電話這傢伙才接聽。

「我去了水紋酒店。」裡斯回答。

聶川愣住了,他看著裡斯,結巴了起來:「你……你去水紋酒店做什麼?」

「我去找你。」裡斯的目光看著聶川,帶著審視,彷彿看穿了聶川在那個房間裡所經歷的一切。

他視線裡的力度感讓聶川想要逃避,可他雙眼卻又深深吸引著他。

「你……你知道我去過水紋酒店?」聶川發現自己無法思考,就連說話都沒有經過大腦。

但是裡斯卻問了聶川另一個問題:「你和莉莉,做了嗎?」

這是一個聶川做夢都沒有想到裡斯會問的問題。

「沒有。」

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你會在意嗎?還是你要嘲笑我連莉莉主動投入我的懷裡我都做不了?

「為什麼沒和她做?」裡斯接著問。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沒有任何情緒的顯露。好像所有的感情都被他收到了聶川找不到的地方。

這讓聶川莫名惶恐了起來。

「因為……我……」聶川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然無法說話。

「聶川,你不用對我說實話。但是如果這一次,你說的不是我想聽到的那句話,我會離開。」

那一剎那,聶川覺得自己就像是空了的酒杯,那個將他一飲而盡的人隨手就將他放在了冰天雪地裡。

「離開……為什麼?」

聶川的大腦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時間彷彿被切斷了一般。

前一刻,裡斯還在和他探討他們的未來,要麼一起去NBA要麼一起去找工作,這讓聶川充滿期待儘管未來根本是不確定的。可這一刻,他卻說他要離開?

無論理由是什麼,聶川都無法接受。

裡斯並沒有回答聶川這個問題,而是伸手撥開了他的劉海,與他的額頭相觸。

這樣溫柔的姿態,聶川無法理解為什麼裡斯可以說出要「離開」?

他的呼吸,輕輕拂過聶川的唇縫,彷彿帶著一種隱忍,只是流連於外,壓抑著不肯進來。

「告訴我,你為什麼沒有和莉莉做?我給你三次機會,如果你說的都不是我想聽到的,我會馬上離開。」

裡斯的聲音很輕,聶川忽然辨別不了到底裡斯是在自言自語還是說給他聽的。

「這是……你新發明的耍弄我的方式嗎?」聶川的牙關顫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預感,裡斯說的是真的。

「我從來沒有耍弄過你。只是你覺得把它們當成是我的耍弄會比較自在而已。」裡斯的手指輕輕捻過聶川的髮梢。

就好像這是他對他最後的耐心。

「你覺得離開是可以隨便掛在嘴上的嗎?你覺得這樣好玩嗎?」聶川的眼睛紅了。

好像連呼吸都被掐住了一般。

「我在等你給我一個我想聽的答案。」裡斯的表情完全不為所動。

他明知道聶川被他的「離開」刺傷了,卻仍舊像是要將聶川剖開一般地執著。

「我起疹子了!我很癢!我根本不可能和莉莉做下去!你滿意了嗎?你可以繼續嘲笑我了!我脫處失敗啦!」

無論你怎麼嘲笑我都可以,但是不要再說你要離開了。

「這不是我想聽到的,你還有兩次機會。」

裡斯的聲音像是靜止的海面,黑暗的,看不到一絲光亮。

「我喜歡的人不是她。所以我不可以抱她。你可以嘲笑我天真,也可以覺得我沒用,但是到此為止行不行?」

眼淚從聶川的眼角滑落下來,裡斯的眉眼也跟著模糊起來。

裡斯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所以他現在逼著他說出那個答案。

說出來之後,裡斯就找到了足夠的理由離開了。

「這不是我想聽到的。還剩下最後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想好什麼?

我已經不能思考了……

我那麼努力地想要接近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鐘每一秒我都無比的認真。

就算我的記性真的只有魚類的七秒鐘,但是你說的每一句話,你的每一個表情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我蠢,不像你那樣所有的情緒都控制得好好的,所以被你發現了,但是我從沒有想過要你為難也沒有想過要弄亂你的生活!

「我錯了嗎?」聶川的眉心顫抖的厲害,「我喜歡你……所以我錯了嗎?」

整個空間好像都被自己眼睛裡的液體淹沒了。

他覺得呼吸都很困難。

「如果我錯了……為什麼你要用那麼顯眼的方式出現在我的世界裡?」

聶川吼了出來。

「為什麼要給我看別人沒有看過的你!」

聶川猛地坐起身來,他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裡斯推到,狠狠坐在他的身上。

「為什麼要讓我那麼信任你!讓我依賴你!為什麼你要讓我覺得遇見你之後我變得比從前更好!為什麼這些都是我的錯!為什麼你可以隨便說要離開!」

聶川臉漲紅了,淚水縱橫。

他揚起了手,狠狠揍向裡斯的臉。

而裡斯卻一把將它握住了。

「是的,你當然錯了。」

聶川覺得自己真的裂開了,不知道什麼地方,疼到無法觸碰。

「因為你讓我等你太久。」

《強勢攻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