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但是潘以倫把頭抬了起來,轉過來望著她。

他說:「我沒有辦法強求任何事情。楊筱光,至少在這個時候,你就坐在我身邊。」

他把手**褲袋裡,往旁邊退了退,衝她笑:「沒關係,楊筱光,我就在這裡。今晚天氣這樣好,不要壞了好心情。」

他就在那裡,她今晚怎麼可能有好心情?他臉上揚起的笑容,真誠又有幾分稚氣。他做什麼要這樣喜歡她?讓她心慌意亂到氣憤。

這太難了,她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豁達和勇敢,這是她頭一回有進退維谷的恐懼感。

潘以倫伸過手來,用拇指按住她的下巴,用了點兒力量,沒有讓她逃避。他輕輕摩挲著,說:「我從來沒有想過會離你這麼近。」

他的指尖帶著令她心安的溫度,那麼溫柔地輕觸著。她看見他拇指上那條傷疤,在黑暗裡隱隱約約,像鴻溝一樣,這麼近都能隔開他們。

楊筱光沒有動。

車子開到了有人有影有霓虹的地方,世間不再只有他們兩人。

楊筱光囁嚅:「正太。」

潘以倫鬆開了手,說:「到站了。」

他起身,引著她下了車。

時間和車輪一起流動,在他們身後流逝。他們沿著這座城市千篇一律的馬路走向他們的目的地。這是單調而乏味的旅程,楊筱光覺得比參加自己不情願的相親還要痛苦。

潘以倫指指馬路另一頭的公車站,說:「那裡可以坐車回家。」

楊筱光就要跑過去,潘以倫在她身後說:「小姐姐,不管你怎麼想,我等在這兒。」

楊筱光轉過身,看著這頭的潘以倫。他隔著馬路朝她擺手,天這麼黑,他好像仍能看清她,她知道,他一定目光專注。

楊筱光不知所措,不明所以,顛倒莫名。她藉著暗色,掩飾著臉紅,別過頭去。

十字路口的車輛川流不息,一輛一輛開過去,隔開她與他,他們好像在兩個世界。

她整晚都在失眠,翻來覆去的,於是乾脆起身給方竹打電話。

幸虧方竹也沒有入睡。這兩**事務繁忙,總要忙到凌晨才能睡覺。見楊筱光這個點兒給她來電話,心內略明白了一二分。

楊筱光同她歎道:「大概我還不懂到底什麼是戀愛。」

方竹便講:「阿光,也許是我把一切想簡單了,以為只要是優秀的男人和你就合適。」

多年相交的朋友畢竟是瞭解自己的,楊筱光有一些安慰,和一些過意不去,她說:「是我彆扭吧?」

「莫北說,你的性格很好,比我好多了,你應該容易得到幸福的。我才彆扭呢!」

兩人都笑。

楊筱光說:「我一直想人生短短幾十年,快快樂樂是一生,悲悲苦苦也是一生。我們生在好時代,應該活得輕鬆一點,為啥煩惱總是來找咱?」

方竹與她一起歎氣,而後問她:「找到讓你歡喜的人了嗎?」

楊筱光不做聲,半晌才問:「苦過以後真的會甜嗎?」

方竹卻沒有回答她。

十三 這一晚暗香浮動

然而,工作方面倒是順利了很多,至少菲利普的項目畫下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市政大樓的開幕慈善晚宴如期召開,由菲利普帶隊率眾隆重出席。

菲利普的確慎重,他叮嚀各位同事要注意穿著。

楊筱光不得不上心,她特地翻出相親時穿過的洋紗小禮服,淺淺的米色,腰間有個莊重又不失俏皮的蝴蝶結,再扎一個五十年代香港潮女們流行的包頭。往鏡子前一站,挺不錯,她轉了一圈,又把頭巾扯了下來。

太與眾不同了,她要低調。楊筱光中規中矩地綰了一個鬆鬆的髮髻。

這晚名流雲集,因為晚宴是要做慈善的,娛樂圈人士和時尚界達人自然少不了,端的是星光燦爛。客服部的女經理看得眼花繚亂,一個勁兒說:「若不是身上穿的是MIU MIU,我也要拿本子去要簽名。」

楊筱光瞅瞅她,是挺花血本的。據說今晚鑽石王老五不會少,不過這同她不相干,她只手捧香檳做壁花小姐。

菲利普同何之軒的貌合神離在熱鬧的人群裡終於表現出來,他們各管各的,都有不同的社交圈子,互相也就不接觸了。

本來就不是一條道上的,這樣看才正常。

楊筱光想找個小壁角好好兒歇歇腳,瞧這裡的全部佈置都是自家公司同仁這幾個月的心血就不免感慨,真是只信雙手肯苦拼。

在「炫我青春秀」的主持人領著一群帥哥進場時,聚光燈結結實實地打了過去。真不放過任何宣傳的機會。

楊筱光想,他們就這麼出道了,任何紙醉金迷的場合都需要他們來暖場。

領隊的男、女主持人先同在座的領導握手,他們身後跟著的這隊新人,個個都很潮、很有風頭,其中有一位的西服最為別緻,是才從米蘭春夏展上翻下的行頭。他也站在最前面,好像熟的人也較多,一下就壓倒了其他有些手足無措的隊友。

有人爭著要出來,也有人存心要避開。

楊筱光看到了遠離人群的潘以倫。

她第一次看到他穿西服。他身形瘦削,肩膀寬闊,剪裁簡單的西服也能穿出絕好的風度。

潘以倫也看到了她,就筆直地走過來,並不學其他同伴那樣開始攀親認故。

楊筱光的第一句話是:「機會少,應該抓緊。」

她暫不提那晚,存心逃避。

潘以倫的頭髮精心修飾過,做了立體的髮型,立現臉形的輪廓,線條出人意料的剛毅。

「機會少,是要抓緊。」這小子竟然也會調情了,而且這眉這眼,煞是動人。

楊筱光不適應,逞強佯裝拍他的肩:「別傻,看你的對手,多聰明。」

他轉頭淡淡掃一眼:「他們以後會很紅。」

楊筱光低叫:「你想賺錢,紅了才能賺錢,想什麼呢!」

「牽線木偶。」

「起碼不用在夜店給人鞠躬開門了。」

楊筱光說出口就後悔了,潘以倫面色不變,就那樣看著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個無辜表情,這比罵回她更駭人,她片刻就有了內疚感。

這樣的他,穿得這樣正式,少見的端莊俊秀,像貴公子。原來美特斯邦威的T恤一包裝也能成為國際名牌。

他伸手:「跳舞嗎?」另一隻手拿開了她手裡的酒杯。

唉!她避不開了。她說:「我跳得不好。」

他笑:「歡迎踩我的腳。」

楊筱光翻白眼,不好再謙虛,就跟著他下了舞池。

手握住手,呼吸都貼近,他們從沒面對面貼得這麼近過。楊筱光一緊張,真踩了他一腳,自己先「哎呀」叫出了聲。一抬頭,對上他的眼睛,他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她,眼裡像有漸燃漸烈的小火焰。

楊筱光就不敢貿動了。

他就是火種,不知何時擦燃之後,會變得越來越熱烈。

轉一個圈,再轉一個圈,他的手、他的臂緊緊擁著她。

楊筱光只是覺著慌和亂,她只能四顧左右,裝做不在意。

這一顧也真巧,正好看到方竹靠著門邊的柱子站著,她著一身極淡的青色套裙,顏色直要印到牆面裡。燈光又閃,若不是這樣一瞥,她竟不知道老友也在現場。

她想脫身跟老友打個招呼,可是手被潘以倫握得緊緊的。

她只能抬頭看向他,看著他後,便覺得呼吸也被壓迫了。

這要怪潘以倫穿得這樣正式,表情這樣正式,又這樣俊美,真是怪他過分美麗了。

有人對他們側目,都是在看潘以倫。

大家沒有辦法無視他的熠熠生輝。

她調開自己的目光,再往四處搜尋,已不見了方竹的身影,倒是只見何之軒一個人靠在角落喝酒。

這又是個什麼情況?

潘以倫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歎:「你小時候是不是有多動症?考試的時候也會開小差?」

楊筱光大驚:「你怎麼知道?」

他但笑不語。

可真能猜,楊筱光腹誹。又想,舞曲快快結束吧,他放在她腰間的手,溫度那樣高,幾乎要灼燙了她。可又不想快快結束,那種又酥又麻的戰慄,由那一個中心向四周慢慢擴散,是她前所未有的體驗。

這是矛盾的。楊筱光討厭矛盾,她一向玩不來迷宮。

有人及時來解救了她,客戶女經理哭喪著面孔,不管她正在跳舞,湊過來說:「糟啦糟啦,我的小MIU MIU染了鮮奶油。」

這關她什麼事?不過楊筱光立刻停下舞步,用慎重的口氣說:「哦,小MIU MIU弄髒了?不行,你得去衛生間清理清理。」

她轉頭看向潘以倫,正太的面色不太好看,她覺得他帶著些不滿在撇嘴。她想他白她一眼也好,這樣她就有台階勸服自己了。但是他及時放開了她的手,好像懂她的意思,他說:「你去管閒事吧!」

這樣的話讓楊筱光小小皺了皺眉,她又不情願了。可女經理認真了,拽著她:「來幫我一下。」她就只好跟著去當小僕女。

跑進廁所,女經理問她:「你真的和潘以倫沒什麼?」

她萬把塊的小MIU MIU都沒能把她八卦的心給拴住,楊筱光拿了紙巾擦她腰後的鮮奶油,口裡說:「還好是奶油,如果是紅酒你就哭去吧!」

女經理不會哭,她接了一通電話,頓時笑靨如花:「如果今天被灑紅酒我也認了,值回票價。」她甩了甩裙子。

楊筱光詫異:「這麼快就有艷遇了?」

女經理但笑不語,一陣風般出去了。這一陣一陣的,人生機運真奇妙,人家竟然可以這麼坦然又快樂地接受艷遇。

楊筱光在洗手台邊洗了個手,想洗掉灼熱的問題。涼爽的水拂過手掌,濕潤的感覺不僅僅是在掌心。她抬頭照著鏡子,扁扁嘴,真是欲哭無淚,然後扯了一大卷手紙溜進廁格。

天要下雨人要倒霉,大好禮服裙還是染上了觸目的污漬。老天真會揀時間來亡她。

楊筱光一時在廁格裡磨牙跺腳,平時不管去哪棟樓的廁所如廁總要等到天荒地老,如今這棟大樓廁所多,人跡少,連廁所幹活的阿姨都沒半個。典型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好在有手機,她一個一個撥公司**事的號,先找那個穿MIU MIU的,人家不在服務區,不知道躲在哪裡搞限制性活動。楊筱光磨牙,再找其他人,都無人接聽。明星太多,她們太High,無人留意她。而且竟然連方竹都沒接手機。

楊筱光站起來,往身後看看,也不知道怎麼就染到了那個位置,就算有衛生用品恐怕也出街不得了。她怕是要在廁所裡終老至死。

剩下能找的就是男人了,但男人中她能找的也只有一個。她撥了電話給潘以倫。

一分鐘以後,她鬼祟地拉開門,潘以倫正好走過來,問:「怎麼了?」

她招招手:「把西裝借給我。」

潘以倫先是奇怪,再狐疑,望著她愁眉苦臉的模樣好一陣子,突然就明白過來,臉上一紅,立刻脫了西裝塞給她,自己退了好幾步。

這西裝的長度剛剛夠給楊筱光做遮掩,楊筱光套好以後還照照鏡子。西裝配禮服,滑稽又可笑,而且還曖昧。

不過沒辦法,她安慰自己,我是不得已的。

潘以倫還在外面等著她。

他似乎等了她好幾次了,這次的形象是白襯衫美少年,臨窗而立,手肘支在窗台上,可以讚他一句飄飄如謫仙了。

楊筱光暗暗欣賞,不過就半刻,更多的是尷尬。這樣令人面紅耳赤的事情,比上回被關在攝影棚裡鬧肚子更難受百倍。

她急著回家遮羞。

「我走了。」

潘以倫走過來,那姿態擺明是想送她的。她想,是不是該拒絕?想一想,她說:「哎,會有記者耶!」

他就笑了一下,說:「送你到門口。」

楊筱光又多了幾分尷尬,怎麼拒絕?如何拒絕?這種尷尬讓她不能愉快。

他們一路走出去,都沒有說話,潘以倫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後。

整棟大樓明亮但清冷,楊筱光尖細的鞋跟敲打在大理石磚面上,成了他們之間唯一的聲響。下樓梯走到最後一級時,她腳下微滑,被他拉住。她站穩以後,他又鬆了手。

楊筱光沒說謝謝,只管低頭看腳下的路,腳下發虛,心裡也發虛。

出了大樓是一條大道,交通管制嚴格,不能隨地招車。

潘以倫說:「出租揚招站在馬路的另一邊。」

楊筱光說:「行,我自己去,改天再把衣服還你。」

明月皎潔,樹木茂盛,市中心綠化保護得好,還有暗香在浮動。本該是浪漫的氣氛,活生生被浪費掉,是有點兒可惜的。

潘以倫指了指路邊的弄堂:「這裡穿到對面近。」

她便按照他指的方向走過去。弄堂挺長的,夠黑。她在黑暗裡沒有回頭,不過她想,他一定會目送到看不見她為止。

走到另一頭,她回頭,是真的看不到潘以倫了。他的衣服空蕩蕩地掛在她身上,忽然就感覺很冷。

她叫到了車很快回到了家,把自己的小禮服換下來清理乾淨後,再把潘以倫的西服好好抖了抖,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留下任何不雅的痕跡,才掛到自己房間的衣架上。

坐在床沿遠遠看一看,發覺這西服的版型很棒,難怪他穿著這麼俊挺。

他的身材很好,她是知道的。想到這裡,她捏捏自己的小肚腩,短歎一聲,大齡未婚女青年,真的不好受**,絕對絕對不堪一擊。

她忍不住又摸了摸那衣袖,彷彿上頭還停留著他的體溫。

「姐弟戀」三個字在她心頭轉了三圈,落下來,又亂起來。腹部開始鈍鈍地疼痛起來,她摀住腹部,這萬年貼身老毛病還好未在剛才同潘以倫同行的時候發作。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熱紅糖水,滿滿地喝了下去,剛剛在床上躺下來,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方竹在電話那頭聲音發著顫,不過竭力在鎮定。她說:「阿光,我出了點事兒,你快來。」

楊筱光接完方竹的電話,差點兒沒出一身冷汗。

不過方竹越說越冷靜:「我先去了一趟警察局,現在在醫院,馬上要做個小手術。你給我買點兒吃的。」

楊筱光立刻說:「我馬上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方竹在回家的路上被不明人士跟蹤,她以為是偷竊或者搶劫,在抵抗過程中受了傷。這是方竹的簡單概括,直至楊筱光到了醫院以後,才發覺方竹是在輕描淡寫。

她的雙手被刀片劃傷,縫了十針,身邊還有警察陪同。

楊筱光在醫院找到方竹時,方竹精神不太好,正對警察說:「我把我最近做的報道整理一下,明天給你們。」

警察同志很嚴肅地說:「明天我們隊裡的同志會來幫你整理資料,不過記者小姐,遇到這樣的事你應該第一時間去醫院,你要對你的身體負責。」

方竹苦笑:「我想我的手傷得沒這麼重,誰知道小刀片力道這麼大。」她抬頭問醫生,「我以後是不是不能寫字了?」

醫生說:「你要是恢復得好就能,這幾個月不能用力,尤其不能碰水。」

方竹問:「以後能打字不?不能打字我可就要失業了。」

醫生又提醒:「你要想能打字,這幾個月洗頭洗澡也得讓人幫忙的啊!」

方竹沖楊筱光笑,自嘲:「要死,我回到了托兒所階段了。」

楊筱光買了一塑料袋食品,拿出一罐八寶粥說:「得,我來餵你。」

警察告辭,醫生也去看顧別的病人了。方竹望望自己的雙手,纏著白繃帶,粗粗笨笨的,忽然覺得很無力。她說:「拆了線以後,這雙手就會變得恐怖了,大約和鬼丈夫的手有一拼。」

《全世界只想你來愛我》